不争气的面团
2022-05-30穗子
穗子
拐进小区时迟白玉偶一抬头,天边那团耀眼的白云立刻变成了脑子里的面团。面是早晨上班前发的——老家伙天天午饭只带包子。
推开家门,她的眉头皱了起来,把钥匙往鞋柜上一摔,顾不得放下皮包,迅速用手掩住鼻子,只一秒钟就又把手放了下来:“瘪犊子,这是又喝醉了。”
换上拖鞋,她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卧室,只见被子给拖到地板上,上面摆着一只皮鞋,另一只反扣在墙角,屋里已经乱成盗窃现场。没有贼,只有一个醉鬼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与墙之间的地板上,脑壳陷在卷成一团的被单中,一波一波黏稠的笑声不断从里面冒出来。
“嘿嘿,高兴,今儿高兴,嘿嘿!”被单里傳出来一团含混不清的嘟哝。
“高兴你就往死里喝呀?丢人现眼!”
“八十大寿啊!迟白玉你敢保证你能活到八十吗?我肯定不能。”被子和被单中探出的两只手在空中挥舞,不断撕扯着透过窗户投射进来的光线。
“不能替我长脸也就罢了,还丢脸。那样的场合谁会真喝?只有你这个傻实在。死德行!”
“德行?我可比有些人强多了。三叔可是你们家族多少代第一个活到八十的人,不该好好庆祝吗?二十四桌呢,可热闹了。连退出江湖多年的干巴老李都到场了,坐着轮椅。还有陈大鼻子,挎着筐儿也来了。”躺着的那个人在被单底下说话有点儿气不够用,大口喘着,末了还加了一句,“我没醉,我只是累。”
迟白玉站在门口,看着那个努力想把脑壳从被单里钻出来而不能的人,肺都要炸了。她走上前去冲着那团被单抬起了脚,想了想又放下,换了一只脚狠狠地踢他的大腿:“你看看自己,现在这样子跟一条癞皮狗有什么区别?”
被单终于被扯出一条缝,露出来一双被酒泡过的浮肿呆滞的眼睛,里面竟然浮荡着一些亮光:“谁是癞皮狗?嘿嘿,我表现老好了,光替你就敬了好几杯。大姑父、二姨父,还有小舅妈,不都是最疼你的吗?”醉鬼的脑袋终于摆脱了被单,双臂在地板上划拉了几下试图坐起来,都失败了。他无助地把手伸向迟白玉的方向,依旧嘿嘿地笑:“迟老师,够意思,拉兄弟一把。”
“滚。屋里都让你弄成猪窝了。这味儿,比猪窝还难闻。”迟白玉扭头走出去,把房门打开了又关上,来回走了几趟把里外屋的窗子都打开来。
她正要去开厨房的窗户,再看看盆里的面好没有,醉鬼晃晃荡荡地拦了过来。他这回不笑了,反倒指着她的鼻子数落起来:“你的公开课上午十点结束,我都没揭发你,还替你打马虎眼,替你陪三叔、招呼亲戚,你不该谢谢我呀?”
“我谢谢你!谢谢你八辈祖宗!”迟白玉斜了他一眼,恶狠狠地说,扭头望向窗外。窗外,密云不雨。
“就算你不想请假,十几分钟的车程,晌午你不能去露个脸?还人民教师呢,一点儿人味儿都没有。喂,我说你没人味儿,你认不认账?”他张着手一步三晃地扑过来。她一躲,醉鬼直接摔在沙发上。
这些年他的“酒摔”花样百出,功夫老到。结婚那天,他喝醉了摔在马路牙子上,门牙磕掉了半个;帮孩子学校清完雪跟几个家长喝到深夜,摔在垃圾箱边差点儿没冻死;老舅从山东来,他喝到直接摔倒在卫生间……
“醉鬼!疯狗!”迟白玉走进卧室,旋即又出来,嘴里一直嘟囔着,“这个家没法待了,没法待了。”
沙发上的人顽强地往起拱,拱了好几下才翻过身:“没法待了你就走,哪儿凉快哪儿去。你委屈,我还闹心呢,喝杯酒做贼似的。我不就爱喝个酒吗?今儿个还是陪你们家人喝的。”
秀才遇到兵了。迟白玉觉得自己要爆炸,她想去扇他的嘴巴,可又怕被他纠缠,就冲他喊道:“喝酒这个爱好很高尚吗?你也就这点儿出息了。跟酒过一辈子去吧,本姑娘不奉陪了!”
“走,痛快点儿从我眼前消失!我眼里可不揉沙子,跟你过够了。全天下都是下里巴人,就你一个阳春白雪。走,我看你能走哪儿去,你能上天不?”醉鬼闭着眼睛,一只手用力撑着沉重的身体,另一只手在空中胡乱挥着,仿佛此刻是在指挥千军万马,“走,赶紧走,走到哪儿都别给老子打电话,听到没?一拍两散,一别两宽。走,迟白玉老师,你走起!”
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人,迟白玉快速跑动着,这屋找外衣那屋拿睡衣,还草草地收拾了几样洗漱用具。等她愤愤地拖着箱子从屋里出来时,沙发上已经响起了巨大的呼噜声。
“醉鬼!魔鬼!走,这个家一分钟也不能待了。”她在心里说道。
她把钥匙装进口袋,又掏出来丢在鞋柜上,以后用不着了。低头穿鞋的时候,一股带着甜香的酸味儿直往她鼻子里钻,这是她熟悉的面团发酵的味道,迟白玉这才想起来那盆面。
唉,不争气的面团,为啥非在这时候发起来呢?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