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粒粒

一木秋

1

无毛猫粒粒被认作怪物，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在她来到大猫镇的第一天，怪物的称呼就如同魔咒般，一直跟随着她。

大猫镇是远近驰名的镇，镇上的人对猫非常友好，为来往的猫搭建舒适温暖的窝，准备营养丰富的粮食，附近的猫只要到此登记，就能享受福利。流浪猫听说这等好事，都纷纷前来定居。粒粒也是其中的一员，可是让粒粒无法预料的是，刚踏足大猫镇，她就被认作怪物了。

那天，粒粒正在流浪猫登记处填写表格，工作人员A小姐委婉地跟粒粒说：“这位小姐，我们这儿只收留流浪猫，暂时没有收留怪物的相关政策呢。”

“怪物？你的意思是说，我是怪物？”这也太荒谬了，粒粒大声辩解，“我是猫，可不是怪物。”

“猫都是有毛的，你身上没有毛，请您提供作为一只猫的证明吧。”

粒粒生气极了，这分明是故意为难她，她喵地怒吼了一声：“我是猫，这还需证明？”

听到粒粒的猫叫声，A小姐才不好意思地道歉：“刚才是我大意了，没把猫小姐认出来。”

粒粒心中纳闷，这A小姐的眼力实在太差了，竟连猫和怪物都分不清。

刚离开登记处，粒粒就听到几只猫在闲聊，她们正在讨论如何剔除饭菜里的鱼骨。粒粒不认识她们，可初来大猫镇，她也希望多结交朋友。于是粒粒走了过去，正要发表自己的观点，黑猫和橘猫却慌忙跳开了，瞳孔圆睁，压着耳朵，指着粒粒说：“这儿怎会突然出现怪物。”

又被认作怪物了，这真是前所未有的事。粒粒又解释，“我可不是怪物，我是无毛猫。”

可猫们哪还听她解释，四窜逃跑了。

粒粒心中不快，扭过头，仔细端详自己的模样。她身上没毛，该长毛的地方，冒出了一层滑腻的油，用手搓了搓，出油的地方还被搓出泥。皮肤光滑，但稍微一动，皮肤上就升起深深的褶皱，一只路过的蚊子差点被她的褶皱夹死了。

粒粒自卑极了，她走在大街上的时候，连头也不敢抬。她想，我一定是大猫镇中最丑的猫。

2

若不是这样低头行走，粒粒也不会撞在波斯猫咪咪身上。

起初，粒粒还没醒悟，自己撞上的是一只猫。当她猛然抬起头，目光就被眼前猫的美貌吸引了。这猫身上的毛可真白，像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雪，她的眼睛可真娇媚，虽然眯成一条线，但一只蓝、一只黄，都像宝石一样。粒粒从心底发出赞叹：“你可真美。比我美多了。”

波斯猫咪咪心思细腻，一眼就看出粒粒心中不快，问：“这位小姐，你看起来并不愉快，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粒粒不好意思地说：“我身上没毛，这太让人讨厌了。大家都把我当怪物，哪像你，浑身都是雪白的长毛，大家一定都很喜欢你吧。”

咪咪爽快地说：“你要毛，还不容易？天气一热，我就会掉毛，我每天还得梳毛整理，梳出来的毛有整整一箩筐，如果你不嫌弃，我把这些毛送给你吧。”

粒粒惊喜，用脸颊蹭了蹭咪咪，这是猫表达友好的方式，说：“怎会嫌弃，你的毛一定是大猫镇里最漂亮的。”

粒粒接受了咪咪的好意，又找来了胶水，把毛粘在身上。粒粒兴奋极了，一边粘，一边哼起了歌：“不怕丑，不怕秃，没人笑我是怪物。”

可事情并不如愿。

毛粘得不牢，粒粒一走动，毛就整片整片掉下来了，而且胶水涂在身上，粒粒只觉得皮肤发痒，浑身难受。最后，毛没粘好，身上却起了皮疹，在原本光溜溜的身上冒出了星星点点的小红疹，好不容易才缓过来。粒粒不得不把猫毛退还给咪咪。

咪咪见自己帮不上忙，便又为粒粒出主意：“我听说人类有一种东西叫生发剂，那是个好东西。”

“生发剂？”粒粒还是头一回听说这种东西，光听名字就觉得很厉害。

咪咪自豪地介绍：“可不，我家主人天天用，头发看似也浓密了不少。你要是需要，我向我家主人去借。”

粒粒又看到希望了。

生发剂借回来了，粒粒迫不及待按照说明书介绍的方法，往身上抹，不一会儿，全身都被搓满了泡泡。粒粒害怕洗澡，可为了身上長毛，她只好豁出去了。于是闭着眼睛，合拢耳朵，端起水盆往身上浇去。等泡泡褪去，粒粒又仔细端详自己的皮肤，光滑的地方并没长出毛，皱褶的地方却比之前干净多了，油腻的地方也搓不出泥了。

粒粒想，还是有效果的，可我恐怕这辈子都只能当怪物了。

3

在大猫镇里，所有猫除了可以享受人类予以的关怀外，也要承担相应的社会义务。义务工作由义务工作处统一配发，他们会对接流浪猫登记处中收集到的信息资料，为不同的猫分配各项社会义务工作。

这一天，粒粒就收到了来自义务工作处的电话，让她到义务工作处集中，领取属于自己的工作。收到通知后，粒粒心中不安，就凭她的怪物模样，出现在大家面前，想必又要被大家认作怪物了，这可如何是好？思来想去，粒粒终于找到了办法，她像人一样穿上衣服，戴上口罩和帽子，这样看起来就不像怪物了，倒像是人类了。

粒粒来到了义务工作处，工作人员B小姐告诉她，这次为她分配的义务工作是陪伴王婆婆。照理说，陪伴老人算是最好的义务工作，但一般安排给有经验的家猫，而不是像她这样初来乍到的流浪猫。她没有照顾老人的经验，对人类的习俗也不甚了解，她不解地问B小姐：“这份工作当真交给我？为何呢？我可没有经验。”

B小姐查了一会儿电脑，确认无误。原来王婆婆身体非常虚弱，特别是鼻子，对毛发过敏，一碰到猫毛就不停打喷嚏。义务工作处筛选了所有猫的资料，只有粒粒符合条件。

陪伴的工作并不难，王婆婆把粒粒接回家，为她准备营养丰富的饭菜，又为她准备温暖舒适的小窝。粒粒怕自己的模样吓到王婆婆，不敢把衣服脱掉，闷出了一身汗。王婆婆体贴地为粒粒解开了衣服，说：“孩子，来吃，这儿还有吃的。”

粒粒不害怕王婆婆，她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得连说话也不利索。据B小姐介绍，自从王婆婆的儿子去世以后，笑容就从她的脸上消失了。而粒粒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让王婆婆重新感受温暖和欢乐。

她不解地问王婆婆：“我身上没毛。您不害怕吗？”

王婆婆摸了摸粒粒滑溜溜的皮肤，说：“没毛也有没毛的好处。要是你长了一身毛，我们可做不了朋友了。如果你愿意，就住下来吧，我们做个伴。”

粒粒低下了头，忧伤地说：“我长得跟别的猫都不一样，他们都说我是怪物。要是您跟我在一起，大家都会笑话您的。”

王婆婆拿出了苹果、梨子和香蕉，说：“你看，苹果跟香蕉长得也不一样，香蕉跟梨子长得也不一样，长得不一样是多么正常的事。”

这是正常的事？粒粒从未想过自己光溜溜的身子竟还有作用。她用脸蹭了蹭王婆婆，这是猫表示友好的方式，她说：“王婆婆您真好。您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婆婆。”

王婆婆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脸上的皱纹开成了花，她用嘴巴亲了亲粒粒，说：“乖孩子，没有谁是不应该来到这世上的，你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猫。”

这时，粒粒从窗户的玻璃上看到自己的影子，身躯柔亮光泽，虽然没有毛，但身材修长，像豹子一样矫健英朗，像狗一样高大健壮。她不再自卑了，她想大声告诉全世界，我就是一只无毛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