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有很多种， 妈妈是其中的一种

张北北

初学《醉翁亭记》时，不明白庐陵欧阳修这一醉翁究竟有何高明之處。如今和妈妈认识已有二十余载，我终于明白了那句“人之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的深意。

前几日，爸爸将家里的一辆旧车卖了，在妈妈的建议下，这笔钱让我和弟弟得到了新的书桌。我心里十分欢喜，嘴上却又埋怨爸妈这么多年才满足自己拥有大书桌的愿望。妈妈听了只是浅浅地笑着，她明白我是快乐的，也明白我把她给予我的这份快乐当作是理所应当的。

午后，我在书桌上贴满了各种可爱的贴纸，妈妈进屋看到后劝我不要贴得太紧，这些贴纸会留下很深的胶水痕迹，清理起来很麻烦。我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并且反驳道：“你懂什么，这叫少女心。”妈妈听了又是浅浅地笑着，我将这种笑理解为她被我说服了。

晚上，爸爸提议在端午节小长假全家人去一个江南小镇玩几天。爸爸听说当地有一项特色活动——女子穿旗袍即可享受景区门票的半价优惠。妈妈听到后便准备给自己买一件旗袍，我又不合时宜地说：“你穿我的就行了。”妈妈听完便试了试我过18岁生日时朋友送给我的旗袍，穿上后竟然十分合适。我倚着墙看着妈妈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恍惚地想到地下室架子上那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是一个少女的背影，单薄却又挺拔。我猛然忆起自己当时穿这件旗袍拍照时的样子，不知怎的便张口说：“这件旗袍是少女款的，我还是陪你去买一件新的吧。”妈妈听完没有多言，习以为常地换下衣服。

到江南小镇的那天，天上下着细雨，妈妈身上的旗袍是苎麻灰蓝色的，底纹是一些简单的淡竹，远远看着像静静立在墙边素净的青花瓷瓶。我身上的旗袍是缎面米黄色的，袖口还带着蕾丝花边，领口的盘扣镶着玉珠子，下摆绣有一圈白色的小雏菊。那天景区的人不多，我乐得畅快地拍照。走了一段路，偶然发现有一家卖耳饰的店铺，我急忙走进去，妈妈随后便跟了进来。

“这款珍珠耳环非常漂亮，您和您的女儿戴上一定很好看。”店员笑吟吟地冲着妈妈开口道。我一听便熟知这是店家惯用的推销手段，于是拉着妈妈的手想离开。出乎意料的是，妈妈竟然弯着腰仔细打量着展示柜里的耳饰，我便不耐烦地说：“我不喜欢珍珠。”妈妈突然转头，在与我四目相对时缓缓开口：“可我小时候最想要的就是一副珍珠耳环。”我一时哑然，不过很快便又说道：“那这款是……”第一次，我的话未说完便被妈妈打断：“这款是我现在还想要的那副珍珠耳环。这么多年它没有变，我也没有变……”

店里时有游客进出，说不上吵闹，也绝对称不上寂静。可不知为何，妈妈所站的地方似乎将她与周围的一切隔绝开来，店里暖黄色的吊灯光线从半空中坠落，打在妈妈身上，将她裹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外面的雨停了，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向大地的每个角落。我抬头看到妈妈的珍珠耳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一瞬间，“明珠蒙尘”四个字便闯入我的脑中。我的妈妈也是一颗明珠，生活的尘土一层一层地覆盖在她身上，但在雨水过后的阳光下，她仍然光彩夺目。

游人知道跟着太守游玩的乐趣，却不知道太守以他们的快乐为快乐。我深知妈妈是以她女儿的快乐为快乐，却忘了她曾经也是女儿，她也有权利享受自己私人的快乐。所以啊，闪闪发光的金子们，请你不要忘了那颗明珠，她为了你愿被尘土覆盖却甘之如饴。

（插图：王 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