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走过路吗

包利民

远远的荒野里，一条细细的路很生动地在草木间若隐若现，长长的风率性地来来去去，阳光带着野性扑落在大地上，不知名的鸟逐着风和阳光，翅膀晕眩了天空。由于无云的天空太过于阔大且没有参照物，经常有某个瞬间，我会觉得那只鸟是在倒飞。

突发奇想，如果我倒着走路又会怎样？想来只有儿时，才会偶尔倒退着行走，去体会一种新奇的快乐。不知那份快乐是否还在，于是转过身，开始倒走，并绝不回头看。从起初的不习惯和微微的恐惧，到后来的比较自如与放松，便觉得眼前的世界以一种奇妙的形态变换着。小径和身畔的草地，不断地延长延伸，仿佛大地和世界都在我脚下一步步地生长着。

目光轻抚远远近近，觉得似在不停地创造世界，又似在不停地告别，可是这种告别是缓慢的，每一个细节都在我的感知之中。就像我在不停地开拓，把未知变成心爱，再把心爱送给远方，看大地一点点地增添着魅力也一点点地远去。这是最美好的告别，也是最美好的前行，因为这种告别不是失去，这种前行是在回望。

终于我被绊倒在地，才发现路已经偏远了出去，可是又有什么关系？这样的偏离，并没有离美好更远一些。我仰躺在草地上，大地拥我入怀，蓝天也欲拥我入怀。空荡荡的天空只有阳光漫流，还有看不见的风，一只鸟滑过来，不知是不是之前的那一只，它忽高忽低，忽快忽慢，似乎在与我耳畔一只低吟的小蟲共鸣。

翻身而起，竟是出奇地灵巧轻松，仿佛这一摔，把心里所有的琐碎与负荷都摔了出去。回到小路上，前方依然一片繁盛，想起小时候除了倒着走，还曾闭眼睛走过路，便闭了眼，小心翼翼地向前迈了一步，然后毫不犹豫地迈出第二步第三步……心渐渐地静下来，有了不一样的感受。能感受到阳光一遍遍地冲刷着我，感受到草气花香的拥抱，能听见远处一条河的轻唱，听见一缕风问候一片叶，听见草与虫的低语。这些曾在我睁眼时所忽略的，此刻拥挤着将我围绕。

一群不安分的青草咬痛了我的裤管，睁开眼睛，再次偏离了小路。脚下一朵不知名的小小黄花正静静地开，蹲下身，它隐藏在草叶间，虽然那么矮，却在我的目光中高举着一份平凡之美。细细的草地里隐匿着许多惊喜，便就这样蹲着往前走，大地离我这么近，草丛也成了森林。一只小小的蛙从容地从我脚上跳过，几只蚂蚱身上驮着阳光草影相互追赶着跳跃而去，一只特别大的蚂蚁衔着一粒草籽在翻山越岭，还有许多飞虫爬虫在它们的世界里忙忙碌碌。目光从草尖上掠过去，蜂儿蝶儿竟然这么多，站立行走的时候，目光太高太远，竟无视了这些可爱的小家伙。

累了，站起来，发现这一处草地极为平整。便脱了鞋袜，把袜子塞进鞋里，然后向着前方用力把鞋子抛出去，两只鞋子在空中划过两条长长的弧线，沉没于草丛深处。我赤着脚慢慢悠悠往前走，脚下每一寸皮肤都有一种极细微的感受，与微尘的摩擦，还有草叶的轻触，随着脚步力度的变化，每一种感受都在悄悄地变化。脚找到了根找到了故乡，有一种巨大的亲切感，仿佛走回了岁月深处，走回了无忧的童年，也走回了出发的地点。虽然鞋子可以带我们走过千山万水，可有时也是一种束缚，使我们忘了大地与初心。

由于心游万物，竟忘了鞋子被抛去的地方，可我并不着急，光着脚丫，一步一步与大地亲近着。当我看到两只鞋子时，阳光已先我找到了它们，拿起鞋子，发现，几只爬虫比阳光更早地找到了它们。四望阒然，碧草连天，干脆再躺会儿吧，枕着草，枕着虫声，盖着阳光，也盖着风。

忽然觉得，这是只属于我的世界。不，这是只属于我和大地上那些精灵的世界。

（编辑  高倩/图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