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沙丘》元叙事与元宇宙的融合传播
2022-05-30王睿志
早在1959年,科幻学者弗兰克·赫伯特(Frank Herbert)从关于俄勒冈沙丘的生態考察报告开始,就激发出《沙丘》科幻文本的写作欲念,力图创造出一个脱离于现实世界的先知式空间。而电影改编却历经波折,三次项目的改编流产失利后,终于在2021年,加拿大籍丹尼斯·维伦纽瓦(Villeneuve)执导的《沙丘》无论票房还是口碑都取得了一定的成功。探究电影《沙丘》的情景创作可以发现其又回到了元叙事的构建方式,为了实现叙事目的,导演对原著小说进行改编时运用了元宇宙思维,这种改编方法对当今走向元宇宙的科技生活具有现实意义。
一、元叙事:超越历史后《沙丘》小说式的完美设想
元叙事本质上是大叙事,是指通过预期实现对一个主导思想赋予社会合法性。元叙事被看作是现代性的标志,而后现代不相信元叙事,并以元叙事为切入点来对现代性进行“清算”,企图以具体的事件和人类的多样化经历来代替元叙事。正如学者赵毅衡指出:“虚构叙述之所以可能,就是因为在虚构框架之内,它是纪实性的,否则被叙述世界中的受述者,没有理由接受这个叙述。”[1]在小说《沙丘》中,涉及宗教、信仰、政治、经济、军事、民族等传统的诸多话题,还存在着物种进化、生态环境的科学命题,背后既是现实生活的形象反映,也是一种存在主义哲学和自我救赎思想的深刻剖析。
从叙事角度而言,小说中的家族为了香料资源,致使资本和殖民进行无限扩张与残民以逞,这正是现代性元叙事的面孔之一。被殖民的沙丘星球原住民是弗雷曼人,但弗雷曼人的自由不是被哈克南蹂躏,就是还没有被厄崔迪的理解与接受。而身为帝国星球生态学家的凯恩斯博士虽然同情弗雷曼人并被他们所接纳,但也陷入两大家族势力中夹缝求生的尴尬境地。无论是凯恩斯与邓肯,还是其他厄崔迪家族的保护者,虽然殒身不恤,恰好是为了完成英雄保罗的形象塑造。自由主义既是弗雷曼人的寻觅追求,也是现实生活中人类的梦想期盼和对自由叙事的逻辑构建。正是在现实中无法完成证实与窥觎非望,所以元叙事一般带有理想性的神话色彩,通常要卒章显志,在故事的最后才会给出主题阐释与现实启示。
小说《沙丘》在整体叙事中试图构建出虚拟的世界,但其本质上仍然是对现实生活中人类精神的客观反映。从各势力范围对于香料的夺取到战胜恐惧的男主角保罗,再到追求自由解放的弗雷曼人,背后都是现实命题中暴力的冲突、自由的意味、信仰的皈依。正如学者黄鸣奋指出:“不论是什么形态的智慧生命(目前首先当然是人),若想建设相对稳定的宇宙共同体,都不能不重视自然意义上的天人和谐、社会意义上的族群和谐、心理意义上的情性和谐。”[2]《沙丘》中的元叙事只是一种完美的构建设想,是基于人类历史发展进程有始有终的大胆想象。它的产生动机源于对人类历史发展前景所抱有的某种希望或恐惧,总要涉及人类历史发展的最终结局,总要与社会发展的现实形势联系在一起,往往是一种理想的政治构架,而保罗个人英雄主义式的信仰追求和重建帝国,反映了作者对于这样一种理想的大胆追寻,即小说文本中元叙事的逻辑展开。
在电影中,元叙事一方面体现为生态与科技的建构,另一方面是想象与现实的呈现。电影《沙丘》的整个视觉呈现都形成了梦幻般的美感,以庞大的沙漠图景和天空远景来描述自然之景,这是一种敬畏自然的态度;而在大自然的视觉表达之下,人物显得格外渺小,这是一种后科技时代的自然臣服。以无法抵抗的自然气候和庞大的自然生物作为大范围的场景描述,相较而言烘托的叙事描写也是人物的无助感和不安全感。例如,沙丘之下的沙漠之王——沙虫便是自然世界的塑造品,而经由后科技时代无法再使用热武器的人类在庞大的自然力量之下毫无对抗之力,这其中是自然与科技的平衡。而在想象与现实之中,《沙丘》也用了模糊的表达方式和光景的运用来表示。想象源于视觉上的未知感和形象的陌生感。在视觉上,正如沙虫这一沉默物体的陌生存在,而成为一种修辞视觉,即便并未展示其全貌,但是能够通过声音、视觉的辅助,增强观众的不安全感和恐惧感,这是未知带来的叙事情感。而在形象上面,《沙丘》运用细小的沙粒、模糊的边界、动感的光影来塑造空间,现实中的压抑和想象中的碎片形成了虚幻的印象,是好奇欲的滋生和致幻感的生成。生态与科技是一种宏观故事的叙事逻辑,而想象与现实则以微观情感的叙事存在,共同构筑了完美设想下的元叙事。
二、元宇宙:数字技术下《沙丘》电影式的惊奇美观
作家刘慈欣指出,“科幻之美其实来自一种很浅薄的,对科学、对未知、对宇宙的惊奇感。这种惊奇感不同于主流文学所营造的细腻美感,从而构成科幻文学的核心价值。”[3]刘慈欣本人致力在多年的科幻创作中去探索和表达的对象,正是这种惊奇感。科幻小说作为科幻电影的改编前身,主要运用文字的铺陈叙述,以大环境的宏观描述、细微情节的补充创造,再借助读者特有的想象力打造出具有一定框架的想象性空间。除了小说中的重点环境特点以外,其余都靠读者的想象力去补足。而科幻电影以一帧帧画面来呈现,色块布满整个银屏,在叙述过程中,祛除了观者想象力在其中发挥的作用,需要制作者通过色彩的运用、特技的运用、画面的布局来构建出一个完整的世界,这其中任何细节点的缺失都会直接影响到受众的观瞻感,更会关系到他们对故事的认同度。因此,科幻小说向科幻电影转向的最大难点,便是场景中超脱现实的奇观性。
(一)元宇宙本质上是一种技术思维与奇观性的构建
元宇宙是一个混合电子技术与人类其他技术的人造的“现实”。《沙丘》系列小说的作者弗兰克·赫伯特虚构的“能量护盾”便是初步的技术思维形式,这种能量护盾的特点是“慢穿快不穿”,高能高速物体会被护盾阻挡或发生随机爆炸,只有低速物体才能够穿过。于是热兵器也不管用,人类重新回到冷兵器交战的肉搏时代,并且伴随着激烈打斗,能量减弱或者人物恐惧就散发蓝光,人物热情或者能量增加就散发红光。而维伦纽瓦导演的《沙丘》则进一步放大这类技术式的思维导向,并在元叙事中进一步超越。在元叙事的文本中,出现了去智能化存在;而在电影元宇宙的内容中,则从另一个角度强化了技术式的思维,并以此构建出一个更宏大、更有震撼力的“宇宙观”。
电影架构重在整体协调、惊奇连贯与深度共鸣,画面式呈现的结果往往导致捆绑式限制,不断消磨观者的想象力,突出的则是创作者的空间架构能力。而科幻电影更是超越现实后的一种改编创造,要突出其中的奇特景象、壮观场面,视觉文化被不断地放大,承载科幻文本乌托邦想象的同时,还需创造一个包括所有细节的完整的宇宙观,给观众以巨大的新鲜感和刺激性。数字技术的发展更赋予了科幻电影这一虚拟色彩,依托数字创造和虚拟技术的结合,文本小说中超然的世界观以更真实的形态存在,即出现了“元宇宙”的概念,其超越“元叙事”的基本操作而更倾向于技术式思维。在元宇宙中,人们生存的世界是一个依托于信息化的巨大的虚拟世界,一切思想、态度、行为都依托于数字式的存在,并在虚拟世界的进一步发展中逐渐影响到物理世界,最终形成一个虚拟和现实交叉共生的新世界形态。
(二)元宇宙的象征在于技术的具象化呈现
以巨大的沉默物体来象征超出人类认知范围的存在并以此来彰显科技概念。在电影中,制作方对小说中并未具体描述的飞船载具造型进行视觉化呈现,基于视觉美而造就巨大飞船、快捷飞行器之类的形象,使观众从感官上抽离出现实世界,而融入一个完全不同的科幻世界。同时,维伦纽瓦导演也将现实中的科幻想象进一步具体化,真正达到科幻片存在的目的及意义,即反映科学的进步并畅想科技的发展。我们可以看到照明燈变成随着人类进退的指路灯,攻击敌人的导弹会跟随目标不断变换路线,飞镖以蚊子的假象攻击人类等大胆想象的奇异场景。元宇宙充分运用了人们已经掌握的电子技术,并构建出一种新式技术作为一种具象式的畅想来呼应科幻。
(三)元宇宙是一个各种文明共生的混合世界
《沙丘》将故事发生的时间设定在遥远的未来:人类文明扩张到宇宙各个星系,人类要进行复杂的星际航行无不需要借助人工智能的力量;人工智能的滥用催生了机器的叛变,造成了机器奴役人类的局面,人类终于揭竿而起推翻了人工智能的统治。电影的制作方利用元宇宙思维对原著小说进行大胆改编,使用全景和特写相结合的镜头语言,再辅以音效而创造出一种艺术作品,更趋风格化和高质感的可见现实,使这个现实之外的世界愈加触手可及。在画面布局之上,制作方突出的是黄色与蓝色的鲜明对比。黄色是以沙漠为底,在炙热和干涸的大背景之后,是独自运作的一种生态系统,沙虫成为这个系统中的主宰,沙锤则成为召唤沙虫的有效工具之一;蓝色以宇宙为依托,是人类世界中科技的成色,以科技为连接,将各个孤立的星球连接,并昭示权力是人类社会建构的基本元素。宗教、权力、世俗等便在这两个世界的交织中发生交集并构建整个故事内核。而音效也成为元宇宙构建中不可缺少的一环。在保罗接受考验将手伸至盒子中时,小说中对于这一情节以直陈的叙述展开,而电影则显得更为立体化,尖锐的声音、燃烧的火焰、化石的手臂等场景声音交叉,对观众形成了危险的压迫,以从画面、结构上打破现实为基础再造现实。在电影中颜色、画面、音效等种种特有元素均成为视听的补充,将小说中的文本叙事进一步立体化,使元素象征化,代表着各种文明、思想,用混乱的大环境画面表示挣扎,用画面的迅速切换体现主角内心的矛盾思绪。在电影的元宇宙场景设置中,既需要文本概念上的元叙事,也需要电影设备和影视技术的辅助效应,其中包括沉浸式的体验和快节奏的场景转换。从沉浸式体验而言,元宇宙的塑造需要电影空间中的虚拟场景和现实空间保持一致。这就对电影设备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沙丘》用恐惑的空间造型造就神秘的幻觉,用浩瀚的自然场景和渺小的人物形成对比,这是一种大尺度所造就的麻木感,通过意念和镜头语言的共鸣、梦幻和封闭空间的关系塑造来形成对称关系,呼唤意识中的声音,用声画语言模拟着主人公的所思所想。
三、融合性:电影改编创下元叙事与元宇宙的技术思维
文本叙事以人为主,而元宇宙则以空间为主,叙事逻辑下情节的冲突和人物的对立是故事的重点,而元宇宙构件中则倾向于技术式的呈现和惊奇美观的刺激性。电影《沙丘》运用元宇宙的思维,却并未超脱元叙事的逻辑,而是将两者和谐共融,用视觉化语言再造为现实大背景的故事叙述。影片利用保罗的梦境提前预告了许多剧情。从整体来看,维伦纽瓦的《沙丘》的剧情没有太偏离小说,而在角色塑造方面,维伦纽瓦利用现代科技进行了更为贴合社会理念的改编创新。
小说有着大量的内心独白和心理活动,台词冗长,令人昏睡。作为丰富沙丘世界观的辅助,这些都很难再改编成视觉艺术的电影作品,维伦纽瓦也没有利用画外之音去解释沙丘的世界观。为了吸引观众投情于作品,导演运用了大量幻入幻出的镜头,使用蒙太奇的手法介绍宏大背景,用实在意义上的故事情节取代枯燥的背景叙述,镜头语言高度概括了剧情,忽高忽低、忽急忽缓的声音则成为情节的铺垫和烘托元素。与此同时,电影缩减了小说中许多不影响行动元功能的情节。例如保罗和杰西卡的帐篷叙事,杰西卡从保罗的口中才得知雷托公爵深爱着她,并想娶她为妻。小说特别提到保罗意识到体内有个所谓的天选之人的沉睡者,但保罗也从圣母口中知道他或许是姐妹会口中的伪天选之人。小说不厌其详地解释了保罗人格转折的原因,以至于保罗知道父亲的死也没有表现得太悲痛。但电影避开了这个情节,通过几个沙漠的空镜头表现得紧张刺激,保罗和母亲的逃难显得自顾不暇和难以言情。另外,电影也对小说中不承担行动元功能的角色进行了压缩。小说中垄断着人类星际旅行的宇航公会的领航员,在影片中没有提到。小说中领航员因为过多吸食香料已经没有了人形,只能一直存活在反重力的玻璃容器中,像一条怪异的浮游生物。虽然画面生动,但可能成为电影中的枝蔓而无表现。又如苏克学院的岳医生,观众在电影中仅仅看到他额头上的菱形标记。再如,小说中格尼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经常一言不发,但很爱喝酒,喜欢用吟唱来为大家助兴,而电影只是在开头训练场景对其多用了几个镜头。杜飞·哈瓦特在小说中是所谓的门泰特,也就是具有超强运算能力的人类,而观众在影片中只能看到杜飞·哈瓦特时不时在那翻转白眼,未读小说的观众可能不知道他在进行超级运算。在小说中,保罗不光和格尼进行贴身训练,其实也接受了门泰特的特殊训练,可谓是多才多艺的天才化身。杜飞在小说中已经服务了厄崔迪家族三代,绝对是忠心耿耿的奴仆,他和保罗的关系有许多情节加以表现,保罗刚到沙丘星球就像小孩一样冲过去拥抱杜飞。邓肯在电影中有许多特写,多是武戏相伴,小说中一场很重要的表现邓肯性格的宴会没有呈现出来。
元叙事是一种叙述的方法和原则,体现的是作者本人对于创作概念的认知和故事情节的建构;而元宇宙则在对科幻小说的改编中更加强调技术式思维,是一种创作工具和创作方法。电影《沙丘》借用元宇宙的思维对小说中的元叙事文本进一步改造,将其中的科幻思维进一步提炼,将小说文本背后的细节、技术通过影视化色彩加以呈现,更凸显出科幻的色彩和刺激的回旋,最终又回归到元叙事的讲述中来。电影显然只是小说中的一小部分,将整个宇宙世界初步搭建,在情节上并未太过执着于深刻主旨的揭示和人物的形象塑造,但通过画面、色彩、声音等多种元素可以看出制作方的意图,初步将宇宙的宏观视角创造出来,借助元宇宙的技术式思维将观众拉入伪真实的世界中,继而使他们产生对元叙事文本的热情渴望和好奇心態,达成元叙事和元宇宙的和谐统一。
四、新启发:科幻电影改编在元宇宙中的创作运用
元宇宙是一个技术驱动的新空间,真到那时人们的数字生活比物理生活更有价值。人们生活中所有重要领域都在数字化,这不是一夜之间的幻象改变,或者是像史蒂夫·乔布斯式的天才发明,而是一个渐进改变的磨合过程。工作器具是从工厂的机床变成居家面对的笔记本电脑,单位会议室变成了腾讯会议或者Zoom,朋友从邻居变成网上粉丝,志趣相投的人要在社交媒体上寻找。多年之后,我们将进入元宇宙,那时的数字世界要远比物理世界更重要。我们的注意力过去大都集中在物理世界的现实处境,但图像技术与互联网的出现使人们对物理世界的注意力进一步下降,而智能手机的出现使有些人甚至忽略了物理世界。人们的注意力已经从物理世界被吸引到了数字世界。所以在《沙丘》里人工智能能够取代人类,这是因为人们的注意力在哪里,精力就会流向哪里。当虚拟生活变得比人们的现实生活更重要,这并不一定全是好事。
结语
伴随元宇宙社会的革新开启,大众沉浸在元宇宙的时间比花在现实的时间长得多,但千万不要忘记建构新的数字社会与伦理规范。电影《沙丘》的改编呈现,技术式思维是一种辅助功能,而伦理式的文本叙事才是主线。维伦纽瓦精心费神地把《沙丘》改编成电影,说明不管技术如何进步,好电影还是离不开元叙事。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我们必须明白一个道理,一切创作技巧和手段都是为内容服务的。科技发展、技术革新可以带来新的艺术表达和渲染方式,但艺术的丰盈始终有赖于生活。”[4]不管你如何看待元宇宙与未来世界,人们一定不能完全沉溺在虚拟世界而难以自拔,更不能被眼花缭乱的碎片娱乐所束缚绑架,而是需要在文本叙事、形象塑造与科技运用上锤炼功夫,真正从人本主义的角度去看待技术、仰望科幻与审视社会生活。
参考文献:
[1]赵毅衡.赵毅衡形式理论文选[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194.
[2]黄鸣奋.星漠风云:科幻大片《沙丘》中的宇宙共同体想象[ J ].世界电影,2021(06):4-11.
[3]王瑶.我依然想写出能让自己激动的科幻小说——作家刘慈欣访谈录[ J ].文艺研究,2015(12):70-78.
[4]习近平.在中国文联十一大、中国作协十大开幕式上的讲话[EB/OL](2021-12-14)http://www.gov.cn/xinwen/2021-12/14/content_5660780.htm,-12-.
【作者简介】 王睿志,男,内蒙古人,内蒙古师范大学工艺美术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影视艺术与文化传播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