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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心从道:论《乐记》中“德音”之“和”

2022-05-30刘权阅

艺术科技 2022年18期
关键词:乐记礼记

摘要:“德音”一词是先秦古代典籍中的重要概念,《乐记》中明确提出了“德音之为乐”“大乐与天地同和”的观点,将“德音”与中国宇宙之道的“和”紧密相连。文章以《乐记》中的音乐审美观念为依据,论述“德音”之“和”的审美经验、审美功能及文化理想,揭示中国古典音乐文化对“道”的终极追求。

关键词:德音;和;《礼记·乐记》

中图分类号:J609.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2)18-0-03

“德音”一词最常见于先秦的典籍之中,《诗经》中涉及“德音”的篇目共有11篇。探究其含义,“德音”与儒家审美教化相关。《乐记》是儒家乐教的经典,《乐记》中明确提出了“德音之为乐”的观点,将“德音”与“天地同和”之“乐”互文,以宇宙之道的“和”为人间“德音”的终极追求。本文从《乐记》文本出发,探讨“德音”之于“和”的修养路径,论述由人心所发之音为符合人之德性、追求“和”的审美经验以及“德音”克己持静的正心功能和“天人合一”的从道理想。

1 “德音”与人天相和

“德音”是古人追求的一种理想音乐。“德”字的甲骨文写作“”,从字源看,它的左边是“彳”,为行走之意,右边是“直”,其字形是一只眼睛上面有一条直线,《说文解字》解释,“直,正见也”[1],《易经》中讲到,“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2],这句话的意思是观示天之神道,而四时更替不出差错。圣人用神道来设立教化,天下万民皆顺服。《说文解字》中对“观”的解释为“观,谛视也。从见雚声”[1],是指仔细地观察事物,从甲骨文的字形来讲,观的字形中有一双眼睛。因此,“直”与“观”从字形与释义来看有一定的相通性。西周金文中,“德”于右边下半部加了一颗心,写作“”,从字形上体现了德须行正、目正、心正。战国郭店楚简中《五行》讲到,“惪(德)之行五,和胃之惪(德),四行和胃之善。善,人道也。德,天道也”[3],这里的“行五”是指仁、义、礼、智、圣。德之行五者若能和谐,则成就了德,此时的德就是指天道。《五行》还明确提到了“不安则不乐,不乐则亡德”[3]。而《乐记》中有“德音之谓乐”“樂者所以象德也”“乐章德”,明确了“德音”就是大乐之音。乐与德行相关,可以显明天地人伦的道德。但就人的审美经验而言,这种具有极高道德指向的大乐,其经验基础和给人的美感是什么呢?

所谓“德音之谓乐”,《乐记》的开篇便说明了音乐与人心的内在关系,“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4]。古人认为,音乐是由人心发生的,声则是人心之音的表现。人心感于物而动,音是心物相感的结果。情是人心受外物引动而产生的感受,音成于人之心情。据此,“德音”之音也是人之心的一种体现。《乐记》中训“德”为“德者,性之端也”[4],明确表示德是人性的本端。这种最初的本性来源于“天”,亦即“人生而静,天之性也”[4]。德是人性的开端,和于人原本的天性。“德音”就是人之心情符合人之原初性情所成的音乐,这种音乐的审美特征是“静”,即“乐由中出,故静”[4]。乐之静在于人之心性未发,其纯然与天道自然相“和”。据此,“德音”可以说就是一种“和”音。它能够引导人顺应内在的天性,显明源自天道的德性,使人之心符合天之性,从而达到人天“和”一。而这种能达到人天相和的音乐也就是真正的大乐。从《乐记》中古人对大乐的描述可以看到,不论是从乐的活动形式,还是对人们的教化追求等,都凸显出“和”。

“和”由甲骨文中的“龠”演变而来,从字形便可看出“龠”从“品”,从“仑”。“品”表示乐器的管孔,而“仑”表示一种规律的排列,“和”本身就与音乐具有一定的相关性。在儒家思想中,“和”这一概念占有重要的地位,比如“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文胜质则史,质胜文则野,文质彬彬,然后君子”“礼之用,和为贵”[5]等,无不体现一种中和的审美标准。在作为群经之首的《周易》中,中和思想是普遍的,比如周易中的卦有很多都是中卦,世人对中卦给予了一种肯定。《周易》的这种中和思想极大地影响了中国古人的思维,继承和发展了儒家中和、合和的审美思想。《荀子·乐论》讲道:“故乐者,审一以定和者也,比物以饰节者也,合奏以成文者也。足以率一道,足以治万变。”[6]这再次印证了儒家对“和”的审美标准,审定“一”主旋律才可得“和”。因而《乐记》中“德音”之德便是遵从这一主旋律,人之心合于人之性,最终达到心性“和”一的状态。在这一审美状态下,《乐记》中的“德音”之“和”便有了正心从道的审美功能和理想。

2 “德音”以“和”正心

古人认为音乐可以表达人的感情,亦可影响人之情感。音乐表达如果没有节制就会乱心,甚至会成为一种靡靡之音。因此,为了促进社会稳定,古人极其重视对人的教化,音乐便有了独特的功能。古人认为想要实现社会团结,便需要“礼乐”的结合。礼更多是一种外在的规范和节度,主要体现在形式上。而乐体现于对人之心性的教化。在《乐记》中,“德音”在原文中的解释为“纪纲既正,天下大定。天下大定,然后正六律,和五声,弦歌诗颂,此之谓德音。德音之谓乐”[4]。“和五声”也就是和宫、商、角、徵、羽,“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徵为事,羽为物。五者不乱,则无怗懘之音矣”[4]。五音和,天下大定。五音和即人之和,“德音”对人自身和社会伦理都有教化之用。

人性本静,受外物引动感发,“物至知知,然后好恶形焉”。人之心具有能动作用,会受外物影响,因此人之心需要克制。但当人们在外物引动下,内心欲求缺乏节制时,人就会因“物化”而失去内心的安宁和谐,即“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不能反躬,天理灭矣”[4]。人们为外物所感产生的喜好或厌恶的态度,如果人的自身得不到节制,再加上不能自我反省和正确对待外界事物的引诱,那么人的天性就会完全丧失。人会随物时时变化,人随物化也就是放纵人欲灭天理,而要避免这种“物化”,就需要借助“乐”来使人复归于纯净天性的发端,和于天性。这种具有“反情合志”的功能、使人复归于人道之正的音乐,就是“德音”。“德音”是一种“和音”,可表现出“和”之形式,同时也表现了人之心性静的状态。因此,“德音”的这种教化便体现于以“和”正心。

“德音”之“和”可以使人归附于人之纯净天性的发端。“致乐以治心,则易、直、子、谅心之油然生矣。”[4]君子需要以乐治心,时刻体会乐的作用并用以陶冶内心。人之天性也就是德性,人想要达到真正的德,需要乐礼皆得。“礼乐皆得,为之有德,德者得也。”[4]人只有达到真正的德,才能懂得天地同和的道,保持内心的平和。由此境界所出之音对他人的教化才能达到真正的“致乐以治心”,此时的音就是“德音”。君子需要以乐治心,这里的致乐也就是致“德音”,这种“德音”不是只在形式、韵律上追求“和”,而是追求一种“和”心的状态,“和”心即以“和”正心,使人的内心平静中和,而不是心中之情大喜大悲,万物皆可引动我心。如果心中有片刻不平和与不快乐,那么卑鄙奸诈的念头就会出现,“心中斯须不和不乐,而鄙诈之心入之矣”[4]。君子需要克制自身,“奸声以滥,溺而不止”[4],这些与“和”相对的靡靡之音绝不可听。君子想要保持心之平和,就要懂得音之“和”,音只有符合“和”才能叫做“德音”,当君子保持内心澄澈平和,真正懂“和”,也就实现了致“德音”。在这一过程中,君子学习保持心之静,实现“德音”对人正心的教化,学会对人欲的克制,以澄澈之心,横渡凡尘。君子得到了“和音”,则是心中真正懂得了“和”,也只有懂得“和”,才能达到“君子返情以和其治”,君子回到人之本性来调和人们的志向,不受外物的影响,使自己的心离人原有的天性越来越近,真正以“德音”之“和”来正心,进而可以“广乐以成其教,乐行而民乡方,可以观德矣”[4]。君子摒弃淫溺之情以调和自己的心志,广乐教以完成教化,乐教推行则人民就归向仁义之道,至此,可以通过乐教看到君子之德。通过以“和”正心所出之乐,是和顺品德积累于心,乐之精华表现于外的“德音”。

因此,“德音”可以促使君子正心进行节制,还可以正心使人之心符合人之性,保持一种心之静的状态。君子通过“德音”克己持静,追求所谓的“和”道。通过这一修养路径,可以深刻地体会到“德音”以“和”正心对人的教化,使人懂得真正的德。当人们理解“德音”之“和”,并遵循以“和”正心,就能达到“和乐兴焉”,使社会伦理皆“和”。

3 “德音”以“和”从道

《周易》的太极图、五行说中五类元素的相生相克等,都体现了古人“和”的思想,天地和而万物生。《乐记》中曾讲到“大乐与天地同和”,在这里“大乐”所体现的“和”与天地之和相同,体现了天地间的秩序节奏。又由“德音之谓乐”,“德音”是一种“和音”可知,“德音”之“和”也就是与天地同和。這种天地之和在文中有多处体现。“地气上齐,天气下降,阴阳相摩,天地相荡,鼓之以雷霆,奋之以风雨,动之以四时,暖之以日月,而百化兴焉。如此则乐者天地之和也。”[4]古人从自然界的和谐秩序中效法作乐,当音乐与自然界和谐之意相应,发出的便是一种“德音”。此时“和”是一种作用于自然万物之间的规律,万物体现于“和”的道。根据《乐记》的“天地之道,寒暑不时则疾,风雨不节则饥”[4],天地的道在于自然的和谐,如果不尊重自然,不符合自然界万物之“和”的道,其结果定是生世不谐。

因此,古人对自然总是抱有一种敬畏的态度。古人讲究顺应天道,所谓顺者吉,逆者凶。天道覆盖众生,人伏于天穹之下。“和”之道成就天人之路,“德音”便是成就这天人之路的中介,但“德音”只有以“和”为准才能建立天人之道的路径。“德音”符合了“和”,才能教化民众,使人正心,也只有正心之人才能真正懂道。“德音”是最符合人之本心之音,也就是最符合自然之音。天地之道为自然之道,自然生生不息在于万物为“和”。“德音”可正心,对人进行教化约束,为回归,其目的是走向符合自然之大道。因此,德音为其和的根本在于走向自然之和,唯有顺于自然、和于自然才能实现“德音”的最高理想。

对这种理想的追求,在古时祭祀中就有体现,乐是帮助人们沟通上天的媒介,赋予了乐神秘性。即便乐后来逐渐脱离祭祀,但其神秘性仍有一定保留。《乐记》中乐者“率神而从天”“作乐以应天”,也都在一定程度上承认了乐是沟通天人的中介。《乐记》中曾讲到,“是故大人举礼乐,则天地将为昭焉。天地欣合,阴阳相得,煦妪覆育万物,然后草木茂……则乐之道归焉耳”[4],意思就是大人举礼乐,则天地就会大放光明,于是天地交感,阴阳会合,养育万物,这一切都归功于乐,乐是效法天地和谐的音乐,造就万物和谐相生。此乐就是“德音”,“德音”以“和”为准,其根本在于走向自然之道。

而实现这一最高理想,与其相应的思想便是“天人合一”,这是中国哲学的一个重要概念。在儒家中,孔子表现出对天的敬畏之心,“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5],这里自然之天被赋予了神性,所以孔子提出“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5],要求人们遵循自然客观规律,十分重视天人的关系。孟子认为,“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5],肯定了人心在未发状态之下的本性符合天道,人须存本心,与天道融为一体。《庄子·天运》中也提到,“夫至乐者,先应之以人事,顺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德,应之以自然,然后调理四时,太和万物”[7]。演奏乐曲,取法自然的规律,用礼来推进,用天道来确立。至乐必然是先应人事,接顺应天理,遵循自然发展,到达太和万物的状态。这便是讲“天人合一”,达到这一理想的媒介就是乐,乐表现出来的“德音”顾应人情。因此,“德音”是人们所能感受到天地统合万物为一体的达到最高境界体悟的音,也是顺应天理,达到天人合一。用音乐来感化人心,这种平静澄明的心境趋向于大道,接近大道便可融于大道,这体现出万物和谐的生命意识,这也算是古人对音乐审美的最高理想的实现。“德音”在人与天地万物之间的沟通运化使天、地、人共同构成了一个和谐的宇宙共同体。

4 结语

“德音”作为中国古典音乐追求的经典形式之一,是中国文化中“和”思想在音乐上的体现。“德音”正是在对这一审美内蕴的追求下,达到了“正心”的审美功能和“从道”的审美理想,最终形成了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同体。这种“德音”之“和”的审美内蕴深深根植于中国古典音乐的发展中,即便如今社会充斥着流行音乐,“德音”仍有独特的价值,能够使人们在浮躁的世界中寻找到一方澄明之境。

参考文献:

[1] 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2017:175-216.

[2] 孙玉祥.周易象意[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17:156.

[3] 魏启鹏.简帛文献《五行》笺证[M].北京:中华书局,2005:6.

[4] 刘德.礼记译解[M].王文锦,译解.北京:中华书局,2018:471-499.

[5] 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6:18-356.

[6] 荀子.荀子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1988:333.

[7] 庄子.庄子[M].北京:中华书局,2007:225.

作者简介:刘权阅(1999—),女,河南南阳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哲学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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