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日本电视剧《非自然死亡》的疾病书写
2022-05-30张丽吴双
张丽 吴双
摘要:日本电视剧《非自然死亡》通过法医工作者的视角,探寻疾病与死亡背后的真相,在专业的法医学中穿插讲述人性,在贴近现实的虚构舞台上展现社会现实。文章对《非自然死亡》中的身体疾病和心理疾病进行分析,并结合现实生活中人们对疾病的态度探究疾病的隐喻与反对阐释,最后研究剧中以疾病书写社会现实的方法,探讨面对疾病的正确态度以及通过疾病反映社会问题的有效途径,旨在为国内同类型电视剧的创作提供新思路。
关键词:《非自然死亡》;隐喻;社会现实;疾病书写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2)15-000-03
日本法医题材悬疑剧《非自然死亡》(Unnatural)于2018年在日本TBS电视台开播,以非自然死亡原因研究所(UDI Lab)这个第三方法医鉴定机构为背景,讲述了UDI研究所成员们通过法医解剖探寻非自然死亡背后真相的故事。该剧共10集,一集讲述一个故事,故事独立性较强,并且都围绕一个社会话题展开,贯穿全剧的人物是法医三澄美琴、实习技师久部六郎、法医中堂系,三线并进,在讲好故事的同时又塑造出了真实鲜活的角色。《非自然死亡》获得了素有“日剧奥斯卡”之称的第96届日剧学院奖的六大奖项,在中国豆瓣也获得了9.4的高分,除了精良的制作、优秀的班底之外,其展现的社会意义不可忽视。作为隐喻的疾病将个人的生命经验与社会紧密相连,而疾病与死亡的难以分割则使涉及疾病题材的电视剧能够更好地通过讲述特殊环境背景下的故事,提炼出具有代表性的要素,以反映人性和社会现实,从而迅速吸引观众的视线,《非自然死亡》在这方面的表现尤为出众。
1 《非自然死亡》中的疾病
1.1 身体疾病
疾病与死亡有着难以分割的联系,疾病如果没能被治愈,那么尽头就是死亡。疾病是一种客观存在的自然生命现象,是人类共有的一种生理现象。正如桑塔格所言:“疾病是生命的阴面,是一重更麻烦的公民身份。每个降临世间的人都拥有双重公民身份,其一属于健康王国,另一则属于疾病王国。”[1]
在《非自然死亡》第一集《无名之毒》中,高野岛渡在家中倒地身亡后被女友发现,虽然死亡原因被认定为缺血性心脏病,但其父母对此有所怀疑,于是将其遗体送往UDI进行解剖调查。经过一系列调查研究后,主角发现高野岛的死因是感染了MERS冠状病毒。由于高野岛是从中东出差回到日本的,因此法医一开始推断其从中东带回病毒,这一发现立刻引起了社会恐慌,民众将责任全部归结于高野岛身上,甚至发表了许多侮辱性言论。最后,三澄美琴回忆起跟高野岛女友交谈时的一处关键细节,最终查出根本原因是东京中央医科大学内部病毒泄露,而高野岛其实是病毒泄露的受害者。
MERS冠状病毒于2012年在沙特阿拉伯首次被发现,主要在中东地区传播,通过接触患病的单峰驼骆感染,因此也被称为中东呼吸综合征。MERS冠状病毒是一种能够在动物与人类之间传播的人畜共患病毒,在人际间传播较为有限,不过仍然具有一定的传染性,感染后会引发病毒性呼吸道传染性疾病,且病死率较高,因此在剧中才会引起日本民众的恐慌和社会骚乱。
1.2 心理疾病
个体的健康是身体健康和心理健康的有机统一,人体生理系统被破坏时,疾病就会降临,而当人的心理平衡状态被打破时,就会产生心理疾病。随着时代的发展与科学技术的进步,人们对心理健康越来越重视,与此同时,生活压力的加大也使得现代人患上心理疾病的概率不断提高。可以说,心理疾病作为疾病的一种,同样需要得到重视。心理疾病与身体疾病不同,与患者的精神状态相关,在文学影视作品中,许多人物的心理疾病是隐藏在故事中的,并没有直接指明,而是给观众留下了自行分析的空间,《非自然死亡》同样涉及人物心理疾病。
第七集讲述了一个因校园霸凌而自杀的高中生的故事。刚开学时,白井一马被小池飒太等人欺凌,横山伸由于为白井发声也成了被欺凌的对象,长期遭到殴打和勒索。白井和横山尝试向他人求助却被忽视,绝望的横山最后选择模仿《索尔桥》小说中的手法将自杀伪装成他杀,想要栽赃给小池。横山本来是个阳光开朗的男生,但在校园霸凌下逐渐抑郁,对生活感到绝望。偏执型人格障碍使横山试图以极端的方式报复小池,即使是以自己的死亡为代价也在所不惜。值得注意的是,虽然横山是出于报复心理才意图栽赃陷害小池,但他选择的报复手段是自我伤害形式的自杀,而非杀害他人。因此不难推测横山在长期被伤害的情况下,已经失去了继续活着的勇气,产生了厌世心理,在抑郁情绪的推动下,他作出了极端的选择,达成自我解脱与报复。
《非自然死亡》中同样有严重心理疾病的人物是高濑文人。本剧的主线剧情是中堂系调查杀死其女友的凶手,第九集揭露了犯人的身份,即房屋中介高瀨。高濑以英文字母A—Z为开头的26种方法,总计杀害26人,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后高濑主动自首,试图以损坏尸体罪逃脱杀人罪的判决,但最终在法庭上被三澄美琴的话所激怒,主动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在高濑的观念里,一人杀害26个人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如果最终能逃过杀人罪的惩罚更是一件“壮举”,他以杀人的方式来满足自己极强的表现欲,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以及拥有完成别人无法完成之事的能力,这一逻辑无疑说明高濑有严重的心理问题。高濑小时候被母亲往嘴里塞入橡皮球进行管教,而高濑在后来犯罪时,也会将这个橡皮球塞入被害者口中。橡皮球上的凸起导致口腔黏膜脱落,会留下类似“红色金鱼”样式的图案,这也成了高濑连环杀人案中的共同特征。高濑母亲的行为毫无疑问是一种虐待,母亲以强势管控者的身份“教育”孩子,并在孩子犯错时以严厉的身体处罚给予惩戒。高濑长期生活在压抑之中,心理逐渐扭曲,产生了人格障碍,逐渐变得麻木,并未认识到这是一种错误的行为。因此在母亲去世后,高濑变成了和母亲一样的人,选择将这份痛苦施加到别人身上。异常的心理状态导致他开始杀人,试图通过“没有人能做到的”连环杀人来证明自己,满足自己的表现欲。
无论是高野岛的身体疾病,还是横山和高濑的心理疾病,最终都未“治愈”,而是以被动或主动的死亡画上句号,增强了该剧的悲剧感。
2 疾病的隐喻与反对阐释
2.1 疾病的隐喻
疾病导致的恐惧来源于未知,尽管现代医学不断进步,但人类仍然无法完全掌控疾病,甚至大部分人都对疾病缺乏基本的认识,因此疾病被神秘化了。任何一种被作为神秘之物加以对待并确实令人大感恐怖的疾病,即使事实上不具有传染性,也会在道德上具有传染性[1]。因此,疾病在社会中往往受人的主观意志影响,进而被附加上越来越多的文化、政治、道德标签,被一步步隐喻化。
在这种情况下,有传染性的MERS冠状病毒被过分“他者化”,被当作邪恶的、不可克服的坏事,而不是仅仅被当作疾病来对待[1]。而感染MERS病毒死亡的高野岛在最初被当作病毒的载体时,不仅受到了日本群众口头的谴责,更遭到了道德上的非议和排挤,原本也是受害者的高野岛甚至显得比疾病本身更加邪恶,他患病这一行为成了一种过错而被人批判。而高野岛的父母也因为儿子患病这一事实而感觉低人一等,并为之道歉。在剧中,疾病脱离医学范畴被过度解读,被附着上越来越多的标签,人们不再关注疾病的本质,而过分在意疾病的阐释。
疾病的隐喻化阐释在现代社会也同样存在。面对同样具有传染性,甚至人际传播更加迅速的新冠肺炎病毒,这种现象更加明显。在新冠肺炎疫情刚暴发时,面对新冠肺炎病毒这种人们不甚了解的新型病毒,未知带来了巨大的恐惧,进而导致对感染者、感染者家属、医护人员,甚至是对城市、国家的非议。新冠肺炎病毒早已脱离了单纯的医学上对疾病的认识,在社会环境和人类情绪的裹挟下,获得了不同的隐喻含义。它变成了一个符号,代表着恐惧和死亡,并上升为一种道德批判和政治上的修辞学工具,与其相关的人与物都被“他者化”了。
2.2 反对隐喻化阐释
在《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中,疾病是以上天的惩罚、魔鬼的附体以及天灾的面目出现的。对古希腊人来说,疾病要么是无缘无故的,要么就是受了报应[1]。疾病似乎与惩罚相关联,由此展开了对疾病的道德化隐喻,疾病本身就代表着一种“罪”,患病的过程就是“惩罚”。而把疾病视为惩罚的看法衍生出了疾病是一种特别适当而又公正的惩罚的观点[1]。于是,在很多作品中,疾病成了法律缺席情况下的道德裁判,但非遗传性心理疾病往往与这种观点相悖。
横山的偏执与抑郁是校园霸凌的产物,是外界因素影响的结果。受害者横山患上心理疾病,但施害者小池却没有得到惩罚。同样,高濑扭曲的心理和人格障碍是家庭虐待导致的,从这方面来看,高濑也是受害者,但他却在心理疾病的引导下变成了加害者,通过杀人获取认同感。在这种情况下,疾病不是道德裁判的惩罚,而是行为活动的诱因。
心理疾病的私人性和复杂性使得患者不能被其他人所完全理解,也就产生了被肆意阐释和隐喻的空间。但可以看出,该剧在横山和高濑的心理疾病叙述上有意避开了对疾病的隐喻化阐释,摆脱了现实生活中人们片面的隐喻化想象,抑郁并不是无所事事、多愁善感的产物。《非自然死亡》没有为疾病加上主观的道德批判,也不以人格的外在体现来表现疾病。疾病不再仅作为一种标签存在于患者的身上,而是聚焦疾病的产生,重新审视心理疾病与患者经历之间的关系。
人们对疾病的恐惧和联想所塑造的隐喻一直都在遮蔽疾病的真相。在我们的身边以隐喻的方式阐释疾病,使之成为某种社会共同想象的意象的过程仍在继续[2]。我们无法真正做到完全受隐喻之偏见的影响,只能尽可能地学习疾病相关知识,减少面对疾病时的恐惧,消解人为赋予疾病的含义。因此。对于疾病,我们能做到的就是回归疾病本身,加深对疾病的理解与认识,摆脱对疾病的隐喻化阐释,从而为患者创造一个更包容的社会环境,使其不讳疾忌医,这有助于疾病的治疗。
3 以疾病书写社会现实
疾病作为一种隐喻,也是社会问题和某种机制缺陷的象征。在许多情况下,它体现为现实问题和社会矛盾爆发的直接后果[3]。因此,疾病往往作为反映社会现实的一种手段,被应用于文学作品和影视作品中。
3.1 将个人体验变为社会体验
《非自然死亡》第一集通过高野岛渡感染MERS病毒后人们的一系列反应,展现了社会舆论的负面影响。在网络媒体的掩护下,人们甚至会在不清楚事情真相的情况下释放自己的恶意,以“正义”的姿态进行评判。
在第四集中,佐野祐斗在“幸福的蜂蜜蛋糕”工厂上班,每个月加班140个小时,过劳导致的疲惫使佐野在遭受两次交通事故后失去了生命。工厂强迫加班还拖欠加班费,雇佣被裁员的人来压榨低端劳动力,而上班族却无力反抗,只能独自忍受过劳带来的负面影响。
第七集白马试图通过“杀人直播”公开他和朋友横山遭到校园霸凌的事实。日本的校园霸凌问题一直很严重,老师的漠视、班长的推脱、霸凌者的变本加厉,都推动着无数类似横山的被霸凌者变得偏执又抑郁,最终走上自杀的道路。
第十集让我们了解了连环杀人犯高濑背后的故事。高濑从小受到母亲的虐待,渐渐心理扭曲,患上人格障碍,他的悲剧完全来源于不幸的家庭教育。对于儿童而言,家庭是个体身心发展的重要场所,对个体发展状况会产生重要影响[4],对其心理发展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因此应当高度重视家庭教育。
传染病、过劳、抑郁、人格障碍,《非自然死亡》通过患有不同身体疾病、心理疾病的人物反映不同时期、不同社会背景中的各种现实问题,将疾病视为人类生活在社会中的象征性缩略符号,试图利用疾病书写,将个人的体验在观众的心中转化为社会体验,以使人们重视社会现实问题。
3.2 疾病的隐喻与反对阐释的结合
《非自然死亡》虽然以反映社会现实为主要宗旨,但在对疾病的隐喻的处理上,并没有一味堆砌现实生活中对疾病的各种道德批判等隐喻化阐释,只在需要的场景下进行表述。并且有意在特定剧情中表达对疾病隐喻阐释的反对,远离了对疾病的刻板印象与片面化表现,反而使其更具现实感。《非自然死亡》将疾病的隐喻与反对隐喻化阐释相结合,启发观众以双重视角看待疾病,让观众以更加贴近社会现实的方式进行反思,从而关注社会现实问题。
4 结语
疾病陪伴着人们从出生走向死亡,不时出现在人类的生命中。对疾病共通的体验,使疾病被置于社会语境下,受文化、政治等因素的影响,疾病的隐喻无法被完全消除。我们能做到的只有尽可能消解因恐惧和不了解疾病而產生的隐喻化阐释,以客观的态度去面对疾病。疾病的共通性和其隐喻的难以消除性使得疾病得以成为一个符号,被广泛运用于文学作品和影视作品中。疾病书写不仅是陈述个人生命的体验与痛苦,更是呈现这个社会的样貌。书写疾病不是目的,而是一种工具,能激发人们对人性和社会的反思。分析《非自然死亡》中的疾病书写,可以为我国医学题材电视剧的创作提供思路,打破国内电视剧的思维定式。
参考文献:
[1] 苏珊·桑塔格.疾病的隐喻[M].程巍,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5-40.
[2] 孙雯波,胡凯.疾病的隐喻与疾病道德化[J].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0,39(6):43-46.
[3] 牛鸿英.疾病的隐喻:近年来国产医疗剧的“治愈性”叙事分析[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8,40(3):85-89,109.
[4] 边玉芳,梁丽婵,张颖.充分重视家庭对儿童心理发展的重要作用[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5):46-54.
作者简介:张丽(1970—),女,吉林洮南人,硕士,副教授,研究方向:中日比较文学、日本文学。
吴双(1999—),女,江苏扬州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日本文学。
基金项目:本论文为2018年度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西游记在日本的传播、接受与影响研究”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18YJA752023;2020年度江苏政府留学奖学金资助项目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JS-2020-1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