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深处的霸凌百态
2022-05-30陶短房
陶短房
校园霸凌是当今世界上最普遍也是最受关注的现象之一。
若干年前,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列治文市一栋公寓楼盘,3名白人业主投诉至市府,指责该公寓业主委员会“成员全是华人”“开会说中文”。市府调查后发现,该楼盘业主中逾七成为华裔,因此在“一户一票”的业委会选举中,出现5名当选者全系华裔的情况。就此市府表示,既然投诉者陈述的现象是公平票选产生,业委会又系民间机构,无遵循官方语言之义务,市府无权干预,纠纷只能由业主自行协商解决。消息传出后,部分华裔“老侨”纷纷在当地华人舆论圈发言,劝华裔业主妥协退让,理由是“我们应该融入主流社会”。
从“主流社会”到社区霸凌
对此,笔者的一位朋友、当地颇有名气的一名电视媒体人假某次国际研讨会之机对这件事加以剖析,指出业委会的做法不论是否妥当,都是在法律和规则允许范围内行使公民、市民和业主权利,“没有妥协退让的义务”。这位朋友还指出,楼盘所在的列治文市,是亚洲以外华裔比例最高的城市(2018年常住人口中华裔占比52.5%,市中心华裔占比高达近70%),“什么是主流社会?难道人口占比最高的族裔本身不是主流社会吗?”这番话引起华裔和其他许多少数族裔者的广泛共鸣,他们纷纷指出,所谓“少数族裔必须融入‘主流社会”论调本身,就是十足的霸凌论调。
在北美有一句家喻户晓的话,叫“所有政治首先是社区政治”,有人认为与之相似,我们看到最多、感受最深的首先是“社区霸凌”。比如“欺生”这件事,笔者刚移民来加拿大时,在孩子家长会上碰上一户刚搬来的人家,因为是新面孔,被左邻右舍有意无意当成“另类”,隔三差五收到投诉,什么孩子哭声太大疑似虐待,什么前院剪草不及时违反市政条例,等等,家里也因此时常被警察局、儿童署、市政厅等部门“关照”,折腾得鸡犬不宁。加拿大这边公校都是就近入学,他们的孩子上下学也总是孤零零的,别的孩子都排挤他们。这种“欺生”的原因五花八门,有时是族裔差异,有时则是生活习惯和起居节奏不同,有时是家长里短的一些磕磕绊绊,更多则是当事人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反正就是瞅你不顺眼”。
对于这种“欺生式社区霸凌”,应对方式也是因人而异。北美善讼,许多当地人的对策就是找律师,或索性如法炮制,大家“零和”一番,如果觉得不划算,一般也就停了。笔者认识的这户人家则另辟蹊径,拜托帮助他们买入房产的经纪人牵头,搞了个在加拿大很流行的“周末烧烤会”,不露痕迹地把氛围和缓下来。顺便说一下,房产经纪是北美社区纠纷处理中一个极易被忽视但却十分重要的“润滑剂”,北美绝大多数人入手的都是二手房,经常出入社区的房产经纪往往是新住户融入初搬入社区的第一根纽带。
又比如“骑界霸凌”。前面说了,北美公校实行就近入学,这原本是为了尽量实现学校资源平等分配,但实际上学校总有好坏之分,中学一个学区通常只有一所,学生几乎没有选择余地,也就罷了;小学都是一个学区好几所,那些分布在两三所小学“骑界”的家庭,就会面对“既可以上这所小学,也可以上那所小学”的“骑界”问题。我几年前搬到新住址,恰好就是这么个“骑界点”,周围两所小学距离所住“内街”近乎等距离,但这两所小学一好一坏,省小学排名竟相差300多名。呆了一段时间就发现,左邻右舍中新搬来家庭的孩子但凡申请入学,无一例外都被扔去排名较差的那所小学,一位澳门来的邻居吐槽称,这是因为负责“排号”的教育局官员有“骑界霸凌”意识——此人后来因被多人反复投诉而被调离,而她的前任则因为被怀疑刻意把姓氏带有明显的亚裔拼写特点的入学申请者排到较差小学而同样遭调离,因为那也是“骑界霸凌”的一种。
无所不在的校园霸凌
校园霸凌是当今世界上最普遍也是最受关注的现象之一,即便加拿大这样公认较为重视校园霸凌现象的国家也不例外。加拿大曾是受校园暴力伤害最深的国家之一,当今世界许多国家流行的反校园暴力、反校园欺凌纪念日,大多源自加拿大。
加拿大对校园欺凌的定义是“采用各种直接、间接手段故意伤害或恐吓他人,且受其欺凌者无法自我保护或辩护”,其适用范畴则包括身体欺凌(采用武力施暴,并可伴以语言暴力和威胁)、情感欺凌(唆使、伙同他人故意孤立、排斥被欺凌对象,或散布不利于被欺凌对象的谣言)、性欺凌(包括直接性侵犯、涉及性的身体接触,以及性侮辱或语言性侵犯等)、口舌欺凌(给别人起外号、不断嘲笑或辱骂他人)、种族欺凌(以种族、信仰、文化背景为理由进行歧视和欺凌)以及异度欺凌(网络或电子交流方式的欺凌,在北美自2005年起开始被正式纳入校园欺凌范畴)。
2007年加拿大联邦统计局《关于加拿大学生学习态度调查》显示,38%的成年男性和女性称,自己学生时代曾遭受校园欺凌,47%家长称自己孩子在校园遭受欺凌,16%称“经常遭受欺凌”,2%—8%的6—10年级学生每周至少遭遇一次欺凌;4%—10%的学生每月至少欺凌同学一次;19%—24%的学生既遭受他人欺凌,也欺凌他人。而非正式统计更称,75%—80%左右的公校在读生在学校遭受过欺凌。
加拿大教育工作者研究发现,一半以上的校园暴力和欺凌手段都发生在学生与学生之间,而且因很多学生害怕或不懂如何求助而导致对方变本加厉。
这种校园欺凌和暴力行为有的是随机的。有统计发现,校园附近的自动售货机、附有游乐设施的公园、社区健身中心等,是随机欺凌的高发地,因为高年级生或学生帮派习惯在这些地方拦截并勒索同学,认为这样的成功率更高。
更严重的校园欺凌事件是有组织有针对性的,即所谓“校园帮派欺凌”。
不过,加拿大各省规定,12岁(有些省是13或14岁)以下儿童24小时不脱离监护,加上绝大多数低年级生就近读公校,很少有机会单独上下学(当地术语称“单独暴露”),因此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遭到高年级生拦路霸凌的事。加拿大这类事多发生在8年级以上,且随着“轻毒品”的泛滥有蔓延之势。笔者住处附近的一所中学,是所在不列颠哥伦比亚省排名很靠前的中学,但前几年的高年级生与“轻毒品”有关的校外拦路勒索事件时有发生,后来学校和警方沟通,邀请一名警察“常驻指导”,同时加大校外监控密度,才令情况改善。
更严重的校园欺凌事件是有组织有针对性的,即所谓“校园帮派欺凌”。
校园帮派欺凌也分为两种。一种是所谓“热欺凌”,即不良少年公开组成团伙,以暴力手段欺凌同学。对付这种“热欺凌”,学校一般会动用儿童厅和警方,与家长共同应对,情节严重者会施加校纪处罚、惩戒,高年级中学生也可能被刑事处罚。另一种则是“软欺凌”,即没有明显成形的帮派或公开直接的暴力,而是拉帮结派、党同伐异,孤立同学,这种欺凌表面上不打不骂,也不逼迫你做这做那,却想办法让你在学校里被孤立,这类“冷暴力”折磨起心智不健全的孩子,有时比“热暴力”还厉害。暴力看不见摸不着,却几乎无所不在,令人窒息,如何对付这种“软欺凌”,在加拿大也是个难题。
“软欺凌”的最新表现是网络欺凌,最突出的例子则是“托德自杀案”: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内枫树岭社区15岁的女生阿曼达·托德(Amanda Todd)7年级时被人诱骗,在摄像头前拍了半裸照,结果被人传到网络,且在同学中传得到处都是,那个看不见的骗子还用拍好的裸照要挟她,她几次努力想摆脱这种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无处不在的校园欺凌,结果还是无法摆脱,最后她在离16岁生日只差1个月时选择自杀。托德母亲是校园技术辅导学家,她在被网络欺凌后很快告知了家长和学校,家长、老师都给予许多帮助,教育局帮她转学,她本人也曾勇敢地在网络呼吁“打击网络欺凌”,但最终却仍然摆脱不了悲剧。正如著名华裔心理学家、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列治文市议员區泽光所言:阿曼达什么都做了,但无效。这件事给了加拿大整个社会、教育界和警政系统一记响亮耳光,因为这等于说,以前的种种说法,如“遇到网络欺凌要大声说出来,老师、家长和专业人士会保护你们”,都是自欺欺人。
职场霸凌:又一个“重灾区”
前几年中国职场所谓“加班是福报”“996工作制”的言论甚嚣尘上,这种将超时加班视作理所当然的工作方式,在美国曼哈顿、硅谷“白领区”曾司空见惯。针对部分员工不愿就范的情况,企业经营者、管理者会用诸如“企业文化”“团建”等“洗脑式手段”加以灌输,也会用“任务管理”的措施加以逼迫,还会刻意在职场中营造“谁不就范便会被集体排挤和孤立”的氛围,让地位卑微的职场人只能“自愿”跟从。
公认职场规矩最多的日本,职场霸凌到了无所不在的地步:针对外籍劳工,有从劳保福利、工资待遇到“软氛围”的所谓实习生霸凌;针对临时工,有“几乎每个商社都能见到”的所谓派遣工霸凌;职场前辈针对后辈,有约定俗成的后期生霸凌……日本职场霸凌之多甚至形成了复杂的规矩套子,后辈对前辈忘用敬语、出差回来忘给同事带伴手礼、前辈邀请聚餐或联谊时不给面子,都可能招致职场霸凌。尽管近年来日本不断推出防范职场霸凌的规则,每月加班超过一定时限,甚至领导强制邀请下属吃饭,都可能遭到投诉,但实际上,弥漫职场的霸凌仍然阴魂不散。
在新加坡,有些职场霸凌是打着冠冕堂皇旗号展开的。如:尽管对外籍员工必须尊称“客工”,但实际上,整个社会长期以来对客工所遭受的歧视早已熟视无睹,直至接连引发多起客工司机罢工抗议,只是导致市民生活不便,才引起了姗姗来迟的“重视”。而在法国,有公益组织做过实验,分别向多家企业用化名寄送应聘信,发现使用带有阿拉伯地区、非洲或南亚姓氏的应聘信,获得积极回应的比率要远低于平均值,这也印证了流传已久的“按姓氏来源对求职者区别对待”职场传闻。
韩国的职场霸凌更富有“本国特色”:前辈任意支使后辈,而后辈只能唯唯诺诺,这种典型现象在韩国办公室文化中却被视作天经地义,甚至“对外输出”。笔者的一位朋友曾在上海一家外企工作,办公室里有一位韩国籍前辈。一次聚餐,这位前辈试图用企业礼仪的大帽子强迫笔者朋友(公司内职级是平级)按照韩国国内做法干杯,被朋友以“这里是中国”拒绝,悻悻之余他仍不免嘟囔:“在韩国都是这样的。”
军营也是霸凌的密集高发区,长官对下属、老兵对新兵,尤其男性老兵、上司对女性下级的霸凌,在许多国家的军中层出不穷。且下属、新兵、女性受害者往往在各种“军中潜规则”下欲告无门。以加拿大为例,自2016年至2021年短短5年间,军方接到581起性侵和221起性骚扰投诉,两任国防参谋长(军队最高职务)万斯和麦克唐纳、时任军队人事主管艾德蒙森均因涉性霸凌指控而被调查或离职。2021年3月,加拿大第36旅副旅长、一线战斗部队凤毛麟角的高级女军管泰勒中校因不满军中涉性霸凌而投诉,却屡被无视,最终她愤而辞职。
(责编:常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