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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学者为什么普遍希望中韩关系行稳致远

2022-05-30韩献栋

世界知识 2022年18期
关键词:中韩关系现实主义学者

韩献栋

今年是中韩建交30周年,8月24日建交日这天,中韩双方在北京和首尔同时举行了盛大的纪念活动,习近平主席和尹锡悦总统也互致贺函,表达了对两国建交30周年的祝贺。

在两国官方举行盛大纪念活动的同时,中国学术界和学者也纷纷通过研讨会、媒体采访和自媒体撰文等形式表达了对中韩关系行稳致远的期待和祝愿。这一现象颇为引入注目。

当然,中国学者不光希望中韩关系行稳致远,也希望中国与所有国家之间的关系都能如此。这自然是基于中国国家利益的考虑,同时也与中国学者在学术和思想观念上的传统和倾向有关,与中国民众普遍具有的理想主义世界观及“和合天下”的人文情怀有关,而这又深深扎根于中国“以和为贵”的文化传统中。

“和合”思想构成中国国际关系思想的主流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和”是处理自我与他者、自国与他国关系的核心原则与规范,是令人向往的一种人间秩序。“和者,天下之达道也”,作为一种核心思想与原则,“和”贯穿于中国人对他者的认知、理想社会状态以及实现这一状态的路径与手段等各个方面。

中国历史上曾多次出现所谓“华夷之辨”与“华夷一体”的观念转换,但“华夷一体”观念最终占据了主流地位,并展现出强大的感染和扩散能力,而这种观念也深刻影响到近现代中国的对外交往中。

基于“和”文化主导下“四海之内皆兄弟”这一对彼此身份及其关系的认知,中国人的理想就是建立一个“和而不同”“协和万邦”的“大同”社会。这个社会,就如《礼记》中所描述的那样,“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这里的社会即是天下,体现了中国古代士人超越国家层面而在终极层面对人间关系的关怀。

实现并推进这样一种社会状态所依靠的主要是和平的方式,而不是武力。中国古人并非不主张用兵,而是首选说服、德化的方式。可以“以武慑之”,但不是“以武灭之”。如果暂时不能达到这样一种状态,那就“和而不同”,彼此各异,但和平共处。

“和合”思想是建立在华夏文明无论是物质层面还是精神层面都要比周围民族更为先进的基础之上。这种先进性赋予了华夏民族以自信,使他们相信通过文明的扩散和施以德化可以建立心目中所向往的理想社会状态。

继2021年9月首尔“中韩文化遗产再发现”展览(上)之后,2022年8月在北京又举办了“东方吉金——中韩日古代青铜器展”(下)。此类文化交流活动在中韩间颇为频繁。中韩同属东亚文化圈,理应从历史悠久的东方智慧中寻找心灵契合、国家相处之道。

“和合”思想的文化渗透进了中国人的血液中,即使经历了近代史上的沦落和西方列强超百年的欺凌,中国人创建“讲信修睦”美好天下的理想仍然没有泯灭,“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一理念正是这一传承在新时期的体现。尽管我们今天所处的国际体系与古代和近代完全不同,但“和合”思想所包含的人文关怀精神因其终极性而仍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中国传统人文学术思想对中国的国际关系学科产生了重要影响。国际政治和外交学科起源于欧美,上世纪90年代以后开始在中国传播和扩散。与现实主义理论范式占据主导地位的欧美国家相比,受中国传统人文学术思想的影响,中国的国际关系学者普遍展现出强烈的人文关怀倾向,尽管以现实主义自居的学者也大有人在,但理想主义占据了中国国际关系学的主导地位。

现实主义在韩国占据统治地位

韩国的情况则有较大不同。在韩国,绝大部分学者也希望中韩关系能够保持长期友好,但仍然有一些持有疑虑的学者。信奉现实主义的主流学术信仰、韩国所面临的国际安全环境以及现实政治需要等多种因素的综合作用造成了这一状况。

在韩国,国际政治与外交是一個很重要的学科。惨痛的历史教训、复杂的地缘政治状况使韩国意识到,必须有大量优秀的国际政治专业人才服务于国家。国家的需要、美国社会科学的发达以及韩美特殊关系等因素,促使大批韩国学生前往美国学习,包括学习国际政治。他们学成归国后占据各处要津,也成为韩国学术界的主流。可举一例:目前韩国国际政治学会注册个人会员1707名,其中80%左右在美国获得博士学位。现实主义理论范式占据主导地位的美国国际政治科学不能不对韩国的学术发展产生影响。

韩国国际关系学界也是现实主义占据主导地位,但这并不仅仅是因为韩国的国关学术源自美国,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韩国所面临的现实安全环境。冷战时期,经历过“热战”的朝鲜半岛始终处于两极对立的前沿地带。冷战结束迄今,美朝、日朝关系仍未实现正常化,对朝遏制与朝核开发等因素使得朝美、朝韩关系以及半岛地区局势常常处于不稳定的紧张状态,再加上周遭大国林立、韩美同盟对半岛安全氛围以及韩国民众心理状态的塑造等,韩国人很难不以现实主义的视镜,对自身的安全状况保持着高度警惕。

这种情况也非常明显地体现在韩国国关学界的研究倾向上。在韩国国关学界,大多数学者和研究人员主要关注的是政策研究,尤其是安全政策研究,而不是理论研究。在这样一个5000余万人口的国家,国家及民间设立的政策研究机构多达数十所,其研究人员十分敬业,紧密跟踪地区和国际局势,以重大事件以及主要国家的政策动向为主要着眼线索,每年都会产出大量的研究报告。这些研究成果的一部分会通过网站或媒体在社会扩散,引导着学界和民众的关注,而民众的关注反过来又进一步鼓舞和推动了学界的研究。

现实政治的需要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韩国是一个很看重专业性的国家,政学两界之间的“旋转门”制度以及学者参与决策的政策咨询制度都比较成熟,选举政治也为很多学者转变身份亲身参与政治提供了机会。这也是许多学者关注及从事政策研究的重要原因。而從事政策研究或亲身参与政治实践也使韩国国关学者们主要以现实主义的框架和眼光来看待世事。

中韩两国是近邻,但在国家实力上存在较大差距,现实主义理论范式本来就看重这些因素。再加上美国因素对中韩关系的介入以及韩国国内政治运行方式的影响,造成一些学者或基于理论上的推论,或基于国内政治的需要,对中韩关系或自然或刻意地持以冷峻的目光。

说到这里,不能不谈到另一个重要的情况,就是韩国国内政治中进步与保守的分化。原来划分进步与保守的主要标准是对美对朝的态度,进步者友朝疏美,保守者反朝亲美。但随着国际格局和韩国民众认知的变化,进步与保守势力的对美态度在趋同,而涉华因素又被纳入。在今年的大选中,进步派就被戴上了“亲华派”的标签。为了赢得选举,一些参与政治的学者在中韩关系问题上发出了一些不符合实际情况、对两国关系也不太负责任的声音,但总体看,他们只是少数,而且选举过后,他们的调子也回调了很多,大部分学者对中国还是持友好的态度,对中韩关系的未来也是比较乐观的。

经过长期隔绝后,汉城1986年亚运会及1988年奥运会(如图)成为中国民众了解韩国的重要契机和窗口。

挖掘东方智慧,实现中韩学界的心灵契合

无论是在学术上,还是在政治实践上,东方人与西方人的一个最大不同是东方人在道义上的追求。“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兼济天下”就是信奉儒家的东方人的更高的道义追求,不像西方人那样止于财富和权力。

儒家文化属于东亚地区的共同财富。在韩国的家庭和社会生活中,至今仍可感受到浓浓的儒家文化的存在。但是,韩国人有个心结,一旦触及儒家对国家间关系的影响,就很容易联想到朝贡体系。在现代民族国际体系内,已经实现崛起的韩国在内心里对朝贡体系是很敏感、很排斥的。

一段时间以来,我国学术界对“天下体系”“天下秩序”“天下主义”等进行了探讨。有人质疑这是“关于未来世界的乌托邦想象”,但笔者认为这种探讨还是具有重要意义的。探讨“天下”的意义不在于要重新恢复天下体系或使之服务于建立自己主导的国际秩序,而在于弄清楚为什么在我国古代会产生这种理想主义的学说,它代表和体现了中国人或东方人一种怎样的气质、性格和心性,以及将之运用于处理现代国家关系时是否仍具有效用等问题。

时势已变迁,但心性仍未改。现实主义常常教人以冷峻、防范的眼光看待世界,结果也往往是悲观的。倘若中韩两国学人能够充分挖掘东方智慧,实现心灵契合,以超越只追逐财富和权力的现实主义的道义理想主义去认知彼此,去想象、去引导、去处理彼此的关系,中韩关系的行稳致远并不是不可实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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