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盟为何总爱找科技大厂的麻烦

天下苦Lightning久矣。

Lightning是美国苹果公司为其iPhone手机打造的专用充电接口，无法与其他电子设备兼容。因此，每一位iPhone用户不得不额外配备一条甚至多条充电线。并且，原装 Lightning数据线价格昂贵，传输速度也落后于时代发展，让iPhone用户叫苦不迭。

幸运的是，欧盟iPhone用户从2024年开始就不用受这份罪了。

6月初，欧盟立法者达成一致，要求智能手机、数码相机、平板电脑，以及耳机等电子产品都必须使用相同的USB Type-C充电端口。接下来，走完欧洲理事会和欧盟议会的批准流程后，该要求将在2024年秋季正式生效。

欧盟这样做的主要原因是为了环保，减少电子垃圾。据欧盟估计，统一充电接口后每年可减少1.2万吨电子垃圾。另外，用户可以使用同一充电线为多种电子设备充电，全体欧盟用户也能节省2.5亿欧元原本要花在充电线上的费用。

作为唯一没有Type-C接口的主要智能手机制造商，苹果公司据称已经行动起来，可能在2023年就为欧盟市场发布配备Type-C接口的iPhone。至于苹果公司是否会为其他地区也提供Type-C接口的iPhone，还要看该公司如何协调其供应链安排。

苹果公司之前曾向欧盟委员会投诉称，该规定可能遏制充电安全和能效方面的创新。况且，目前正在使用的大量Lightning充电线也将成为电子垃圾。据统计，截至2021年初，全球正在使用的iPhone有10亿部。不得不承认，欧盟是全世界最爱找苹果公司麻烦，跟来自美国的科技巨头对着干的地区了。近年来，欧盟出台的一系列监管法规让科技大厂一不小心就背上巨额罚款。

欧盟为什么要这么做？又为何是欧盟率先扛起挑战技术神话的大旗？

欧盟下手有多狠？

近5年来，欧盟推出不少和科技巨头紧密相关的监管法规，最有名的是这三个：2018年推出的《通用数据保护条例》（GDPR），以及2020年底公布的两项提案——《数字服务法》（DSA）和《数字市场法》（DMA）。

刚一公布就令全球公司“闻风丧胆”的《通用数据保护条例》享有“史上最严数据保护法律”的称号。该法规的管辖范围包括所有在欧盟涉及收集个人数据的企业。不论是美国企业还是中国企业，只要想在欧盟提供服务，就必须以清晰易懂的方式向欧盟用户解释，这些个人数据将如何被使用与处理。

欧盟用户也享有相当大的“被遗忘权”，也就是要求数据管理者删除其个人数据的权利。违反规定的企业最高可被罚款2000万欧元或者其全球营业额的4%，以较高者为准。

另一项《数字服务法》涉及互联网上违反规定的商品、服务和内容，以及广告和推荐算法的透明度。

举例来说，各国政府有权要求互联网信息平台删除涉嫌宣传恐怖主义、仇恨言论和商业欺诈的“非法内容”。Facebook和 Twitter等社交媒体平台还必须为用户提供简单的工具来标记这类内容，以便快速将其删除。亚马逊等电商平台应对运动鞋假货和达不到安全标准的玩具采取同样的措施。

至于《数字市场法》，顾名思义，强调的是市场垄断地位的问题，所以也只针对市值达到750亿欧元、年营业额达75亿欧元、每月活跃用户达到4500万的大型科技企业。

比如，对于苹果公司来说，在今年10月《数字市场法》生效后，它必须允许旗下的 iMessage与其他消息平台进行互操作，以及应允许在iPhone上开设第三方应用商店，接入包括PayPal在内的第三方支付。为了要求科技公司遵守规定，欧盟还准备了高额的罚单：违反《数字市场法》或《数字服务法》，可能分别要缴纳公司全球年度营收的6%或10%作为罚金。

毫无疑问，欧盟绝对是世界上对这些高科技巨头下手最狠的地区，多数情况下，广大普通用户也都能从欧盟找的这些“麻烦”中获益。不过同时，市场上的反对意见也层出不穷。

真有必要吗？

自2020年12月欧盟首次提出《数字市场法》以来，包括苹果公司在内的科技巨头就大力游说表示这根本不可行。苹果公司首席执行官蒂姆·库克就表示，此举将“破坏iPhone的安全性”。苹果公司发言人也强调说，开设第三方应用商店，接入第三方支付这些举措可能会带来额外的隐私和安全漏洞。

不仅如此，在反垄断的法规被质疑可能带来新的隐私问题后，保护隐私的法规也被质疑可能有形成垄断的趋势。《哈佛商业评论》文章指出，实行《通用数据保护条例》和《数字服务法》后，用户肯定对大平台的数据处理、内容呈现更加信任，那谁还会用其他小公司的服务呢？小型平台就失去了展示自己、公平竞争的机会。此外，各平台收集数据面临更大的阻力，各项产品和服务间的数据无法贯通。这自然有助于保护用户数据，但也意味着公司要投入更多资金建设重复的数据基础设施。

此外，美国政府对欧盟提出的这些规则也有异议，这是不是单纯为了排挤美国科技公司而作出的举措？此前一群美国议员已经写信敦促总统拜登让欧盟修改《数字市场法》，因为后者听起来不是为了适当分配市场份额，而是为了遏制美国公司吞食欧洲市场。

再回到上文提到的充电线问题。预计每年减少1万吨电子垃圾听起来很多，但只占全球电子垃圾总量的0.02%。每年为消费者节省2.5亿欧元，平均到每个欧盟用户身上，也就是每两年节省1欧元的“巨额消费”。这真的有必要吗？

“欧洲，只有GDPR”

既然存在很多反对意见，欧洲为什么还能成功推行更严格的监管措施？

比利时布鲁塞尔研究所高级研究员马里奥·马里尼埃洛对媒体表示，这是因为最近几年各种数据丑闻频发，民众对数据保护的担忧与日俱增。比如，2018年3月，5000万Facebook用户的信息被意外泄露给剑桥分析公司。该公司分析用户的行为模式和性格特征后，开始针对性地推送信息和政治广告，试图影响选民的选择。此番丑闻过后，Facebook的声誉一路下跌至今。

在2019年12月发布的一项调查中，74%的欧洲公民表示，他们需要知道在访问其他网站时，社交媒体平台会如何使用他们的数据。这项调查还显示，15-54岁的群体非常渴望在控制自己的个人信息方面发挥更积极的作用。这令欧洲在制订监管标准时获得了广泛的民意和政治支持，确保了其先发优势。

另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是，为什么这些科技巨头所在的美国没有率先推出强劲的监管措施？

分析认为，欧盟和其成员国在确定“滥用支配地位”方面比美国司法部和联邦贸易委员会要积极得多，而这又是因为在欧盟法律中形成市场支配地位所需的市场份额门槛要远远低于美国法律的规定。率先走出第一步的欧盟，也在全世界起到了领导作用。许多遵守欧洲法规的公司会倾向于在全球范围内也遵守最高标准的法规。比如，2018年出台的《通用数据保护条例》让用户在企业如何处理其个人数据上保障了更大的话语权，这也影响了从巴西到澳大利亚，再到美国加州的立法者。

不过法国总统马克龙还有一些疑问。2020年底，他曾经谈起欧洲只擅长监管，却没有自己的科技巨头的问题。《经济学人》评论也认为，欧盟再增加两套监管法规可能的確会影响美国或中国的企业，但这本身并不能帮助欧洲建立一个能够与其竞争的对手。“美国有GAFA（谷歌、苹果、Facebook、亚马逊），中国有BATX（百度、阿里巴巴、腾讯、小米）。”马克龙在那场谈话中说道，“而我们欧洲，只有GDPR（《通用数据保护条例》）。”

（摘自《看天下》田思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