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 工
2022-05-30孙万林
孙万林
学工是“三学”中最贴近同学们日常生活的学习活动,家人、亲戚、朋友大都在各种各样的工厂工作,被带着去他们工作的工厂开眼也是常有的事,我第一次学游泳就是在同院里的大哥工作的发电厂的晾水池里。对大多数同学来说,工厂就是生活中的一部分,因而对学工并没有太多的期许。学校好像也不太重视学工活动,记得学校直接组织的学工活动仅有一次,而且让大家颇感失望。
这是一家建筑公司的下属企业,生产盖楼房用的预制水泥楼板。在当时,楼房都采用砖混结构,使用的预制水泥楼板是在专门的工厂制作,然后运到建筑工地使用,不像现在都是现场整体浇筑的框架式结构。这个所谓工厂就是一大片空地,加几间简单的工具房,所有工序全部是露天操作,劳动条件十分简陋,与想象中的机器轰鸣、钢花飞溅的大机器生产相去甚远。安排给我们的工作就是用小车运送混凝土,是完全依赖体力的简单劳动。同学们唯一感兴趣的机器——混凝土震动器,为了安全还不允许我们操作。这个工作,只有在天气好的时候才能干,太阳下毫无遮蔽,动则挥汗如雨,吃饭也只能躲在为数不多的树荫下。同学们都说这哪是学工,跟学农没什么区别啊。其实,这就是当时绝大多数建筑企业真实的劳动状况。我这也才真的明白了,邻居姐姐上山下乡回城后被安排在一家建筑企业,在家哭了3天不愿意去单位报到的原因。
在那个年代,工人(阶级)被称作老大哥,但是,各种企业之间的差别还是巨大的,国有企业分部属、省属、市属、区属,根据规模大小有相应的行政级别,部级、厅(局)级、县(处)级等。再有就是集体所有制企业,一般都是只有几十个人的技术落后、工作条件差、不受人待见的小企业,当时还不允许民营企业存在。待遇最好、令人趋之若鹜的是大型的国有企业,那时候机关事业单位待遇也不能与之相比。大型国有企业不仅有宿舍、学校、幼儿园,还有医院、食堂、生活服务中心,夏天有冷饮,冬天有热汤,总之,你能想象到的是应有尽有。进入这样的企业可以保你一生无忧,真正体现了国有企业的优越性,让广大中小企业望尘莫及,只有羡慕的份。
除了唯一一次学校集体组织的学工活动外,还有两次是学校安排时间,放手发动群众,让同学们分组依靠家长聯系组织的学工活动,深受同学们欢迎。
我们组8个人,第一次是去了同学父亲工作的锁厂。厂子规模不大,有百十来个人,主要生产日常使用最多的挂锁。分配给我们的工作是最后一道工序——包装,将成品锁装盒打包,在这里工作的人大多是年纪比较大的妇女。制锁的整个工序都是手工或半自动的操作,需要一定的技术才能胜任。没有任何技术,没有经过任何培训,我们也只能做整个工序中最简单的工作。但是在强烈的学习欲望和好奇心驱使下,根本不影响我们去学习了解其他工序。在工厂的几天里,东转西转,左看右看,上班是锁,下班还是锁,一天到晚都在鼓捣锁,很快同学们就对制锁全部工艺流程烂熟于心,而且还抽空亲手装配了几把小锁,偷偷地留作了纪念品。这次学工最大的收获,就是成为一名修锁高手,家里或邻居的锁出了问题,配把钥匙再也不用去路边找修锁师傅了。
第二次,是在放寒假的时候,不是普通的学工,叫做勤工俭学,是有劳动报酬的,长达一个月之久。这家企业是同学母亲工作的工厂,是当时济南市有名的大型纺织企业——济南第四棉纺厂。这家工厂是由私营企业通过社会主义改造演变而来的,20世纪初热播的电视剧《大染坊》中就有这家企业的戏份,如今这家企业早已经在20世纪末砸锭降耗,大力发展第三产业的风浪中销声匿迹了,现在还能看到的只有为数不多作为工业遗产保留下来的厂房了,令人唏嘘。这是一家我们曾经在电影上看到过,记忆中真正意义上的工厂。高大的厂房一个连着一个,成排的机器一眼望不到边。在厂房里,你会感到自己是那样的渺小无力,那些轰鸣飞转的机器充满着无穷的威力,随时会将你像虫子一样碾压粉碎。我们工作的车间,是把上一道工序的车间制成的小纺锭的棉线,连接起来制成大纺锭棉线供其它工厂使用。我们的任务是配合刚刚进厂操作技能还不够熟练的女工,完成接线头、换纺锭的工作。纺织厂的工作基本上都是三班倒,新进厂的女工白班有师傅协助,师傅们年龄较大,工厂照顾她们不用上中班和夜班,中班和夜班没有师傅就由我们这些同学辅助,保证她们能顺利完成工作,可能这是工厂能够安排我们来工作的原因。每一台机器大约有三四十米长,上面有数不清的小纺锭,机器上有一辆链接传送带用左右两个踏板控制的小车,载着纺锭和女工,哪边需要换纺锭就飞奔到哪边,不停地换纺锭,不停地接线头,保证机器不停歇的运转。机器间的女工如同花丛中翻飞的白蝴蝶,忽左忽右,不停地飞舞,只有在吃饭或者机器故障的时候才停下来歇歇脚。这是个十分辛苦的工种,被称为挡车女工。当年的国务院副总理吴桂贤就是挡车女工出身,全国劳动模范,是工人阶级的代表,也是纺织女工的骄傲。
开始的时候,我们几个同学都是在地上来回跑着换锭、接线头,两天下来发现效率不高,还相互干扰,聪明的小姐姐干脆在小车放纺锭袋子的地方挤出一点空让同学坐上去,这样问题一下都解决了,不仅提高了效率,同学们的劳动强度也大大减轻了。这个工作没有什么高难的技术需要掌握,唯一的要求就是动作熟练、迅速。最重要的活——接线头,是操作安装在小车上一个十分小巧的接线器完成的,但是由于使用频率太高很容易出故障,来不及维修就用手工完成,要接的像机器一样,还真要练习几天。还好,没用几天,我们的辅助工作就做得十分完美,甚至还可以轮流去厕所了,如果是一个人这肯定是不可能的。虽然一起搭档干活,但是几乎没有交流的机会,工作一旦开始人就如同是机器的一部分,随之飞快地运转没有歇息的时间,车间里机器轰鸣,面对面说话要大声喊才听得清楚。只有当吃饭休息的时候,所有的机器才会停下来,本来就人不多的车间里会突然变得死一般的沉静,听不到任何响动。我们没有休息室,一起搭档的小姐姐也不便邀请同学去她们女工的休息室,只能去找一个没人的角落享用自带的饭菜,借机好好休息一下,夜班的后半夜是最难熬的时段。有一次上夜班,我们吃完饭竟在松软舒适的棉线堆里睡着了,还睡到了天亮,结果遭到了工段长的严厉批评,威胁要扣除当天的工资。不过,只是说说而已,最后我们每个人还是如数领到了平生第一笔8块多钱的报酬,在当时也算是一笔巨款了,我们一个学期的学杂费才需要交2.5块钱。一个月的中班、夜班交替把日常生活的规律都打乱了,特别是最后一周,起初的新鲜劲早已经消散的无影无踪,每天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盼着这时空倒转的生活赶快结束。这样的日子我们才经历了短短的一个月,可以想象纺织工人经年累月会是怎样的一种辛苦。
学工的所有时间加起来,在整个初中学习阶段所占的比例很小,但是却大大得丰富了学习生活,给了同学们更多机会去了解和认识学校之外的社会生活,这是今天整日泡在作业堆里、跑辅导班的孩子们难以想象的经历,其中的滋味更是他们无法体味到的。每当想起那些充满色彩的日子,总是令人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