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前小河连大海(创作谈)
2022-05-30相裕亭
相裕亭
老家村前有一条小河,自西向东日夜流淌。村东一里许,那条淙淙流淌的小河融入了一条由北向南的大河,大河向南流淌了一段,又汇入一条打西面奔突而来的大沙河,再往东不远便是大沙河的入海口。
童年里,我与村里的孩子下海摸鱼、照蟹、淘海砂子(一种像葵花子一样大的海贝),都是沿着村前那条小河拐来拐去拐到大海边的。反过来,汹涌的潮汐涌来时,被那一道道拐来拐去的河汊子所分流,趕到我们村东的大河里时,就已经掀不起波浪了。所以,苦涩的海水始终未能涌入我们村前那条甘甜的小河。
原始的风力翻水车就矗立在我们小村东面的海滩上。那“吱呀吱呀”的风车声昼夜不停,把湛蓝的海水翻进棋盘一样的盐田。我见过古朴的木帆船捕鱼,见过船工们赤身裸体地与大海为伍,见过聪明的海鸥引领着渔民捕捉鱼虾的动人场景。这一切,都与我们村前那条连通大海的小河有着隐秘的联系。
春天,我们小孩子在田野里剜来野菜、铲来嫩青草,都要在那小河里淘洗掉草根上的泥土,然后均匀地摊在河堤上晒干,再以三五斤一分(工分)来计量,卖给生产队里喂牛、喂猪。
晚间,尤其是夏日的夜晚,村里的男人们常聚集在小河边纳凉。
那样的夜晚,大人们坐在小桥上说书打讲,孩子们“扑通扑通”地跳到河水里嬉戏。我曾在小桥下的石缝里摸到一条擀面杖一样粗的大黄鳝,但我没有办法把它掏出来。时至今日,我仍觉得那条大黄鳝一直藏在那个桥洞里。
入秋以后,河水变得清澈了,大半个村庄的人家都吃小河里的水。
一年冬天,大雪覆盖数日,我爷爷早起到河里担水,看到一只野鸭子无处觅食,竟然跑到村民担水的冰窟窿跟前去寻觅鱼虾,就设下一个“草扣”捉住它,让我玩耍了两三天才放飞。
应该说,故乡村前的那条小河给我留下了许多美好的记忆。
我不能说我后来的《盐河旧事》完全来自村前的那条小河,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我笔下的许多“盐河故事”都与村前的那条小河有关。譬如,“旧事”中的那篇《捡漏儿》:万广在村东的小河河口那儿设置了一张和小河一样宽的高出水面的大网。涨潮时,他抬起闸网,让大海的鱼虾顺着呼啸而来的潮汐涌入河道;退潮时,他放下闸网,拦住将要游回大海的鱼虾。这段巧捉鱼虾的描写,真真切切地源自村前的小河。我上大学的第二年暑假,就曾在一个落雨天拎着我哥哥的渔网,独自跑到村东的小河河口那儿去拦截过鱼虾。
这就是说,我的创作与我的出生地、与我童年的那条小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曾在一篇题为《作家要有“自留地”》的创作谈里说过,每一位成熟的作家,都有他创作的“自留地”,如莫言的“东北乡”、孙犁的“白洋淀”、汪曾祺的“里下河”,等等。那么,我心中的“自留地”,就根植在我故乡村前的那条连通大海的小河。
童年里,我在故乡的大海边所看到的海市蜃楼,在我后来的记忆里,在我笔下的“旧事”中,得到了无限的幻化与延伸。我把我们村里的许多人与事搬进了我的“盐河”,如臭勒鱼、鳞刀梢子、大面瓜,这些挂在村民嘴边的诨号都被我写入了“盐河故事”。我还把他山之石“堆砌”在我笔下的“盐河”两岸。我游览三峡时见到了“金银滩”,回来以后便把金银滩上的鹅卵石转手“平铺”至盐河上游的双乳山。再者,“盐河”里流淌的那些陈年旧事,并非都是真正的“旧”事,它可能就是昨天或前天发生在当下大都市里“新新人类”身上的新潮事。我只不过给当事人穿上了古装戏服,将他们装扮成旧时代的模样。
但是,那些被我“装扮”过的才子佳人、达官显贵、市井小民,一旦迈进我的《盐河旧事》,其命运就不是我这个“盐东家”所能把控的了。他们或一朝扬名,云游四方,或终其一生沉寂于老街背巷。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