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媒教育的“新媒介转向”再思考
2022-05-30陈阳
陈阳
【内容摘要】在媒介化社会的现实语境中,媒介技术的加速革新给传媒研究和教育带来诸多挑战,国内外传媒院系的调整举措呈现出“新媒介转向”的态势。本文通过对美国弗吉尼亚大学“媒介研究”教学的实地考察,得到相关可供借鉴的经验。认为,立足中国国情对西方经验进行选择性和批判性借鉴,有助于破解国内传媒教育的同质化困境,探索适应新媒介转向的路径。
【关键词】传媒教育;媒介技术;泛媒介;媒介全球观;本土化
学科建设与学科教育素来与时代语境密不可分,对于传媒教育来说,近十年来最大的挑战莫过于媒介飞速发展所引发或重构的新议题。从网络媒体到社交媒体,从媒介融合到大数据,从新媒体到智能媒体,从云计算到元宇宙,这些热词不断更新的速度与频度,折射出传媒教育应对媒介变革的探索与焦虑。
目前国内对传媒教育基于新媒体语境的探索和研究,主要有以下几方面:其一,在宏观层面上,主张传媒教育与多学科融合发展。研究表明,新闻传播学与计算机科学、信息科学等学科交叉融合趋势越来越明显,计算传播学、数据新闻、智能新闻应时兴起;①其二,在中观层面上,主张利用不同的媒介技术手段改进传媒教学。如通过手机端实现移动学习,通过MPC实现模拟数据和数字数据的转换;②其三,在微观层面上,立足课程个案,主张深挖新媒介特征有针对性地展开教学,如利用视听语言在跨文化传播中的作用讲好中国故事。③
在很大程度上媒介变革的动力机制——技术——不断推动传媒教育的议题建设和改革进程。德国经济学家克劳斯·施瓦布(Klaus Schwab)指出,我们所处的第四次工业革命浪潮,是以数字技术、人工智能、基因技术、纳米技术、量子计算等领域的飞速发展和相互融合为显著特征,“这些技术之间的融合,以及它们横跨物理、数字和生物几大领域的互动,决定了第四次工业革命与前几次革命有着本质不同”。④传媒教育基于这样的时代背景,所面临的挑战是如何在跨领域的学科发展中,认清并锚定自身的学科立足点,在夯实根基与拓展边界的同步发展中寻求平衡。
媒介技术变革对传媒教育的挑战波及全球,欧美诸多传媒院系也做出相应调整。美国弗吉尼亚大学(简称“弗大”)传媒系(Department of Media Studies)是顺应媒介发展而新兴的院系,成立于2000年,明确围绕“媒介”开展学术研究和传媒教育,“重点关注媒介形式、机构和效果”(The department focuses on the forms, institutions, and effects of media)。⑤作为诞生于新媒体时代的传媒院系“新生儿”,它所开展的传媒教育实践值得分析。本文基于对弗大传媒系本科课程设置与课堂实践的实地考察(2021年10月至2022年5月),阐明西方传媒教育的新趋势,以期为中国传媒教育提供可资借鉴的经验。
一、“泛媒介”整合:传媒教育课程设计的媒介立体矩阵
近年来,媒介研究的“泛媒介”趋势愈加明显,这不仅源于媒介发展的现实丰富性,也源于人们基于现实语境对媒介存在论、本体论的追问与反思。泛媒介为跨学科和学科融合发展注入了活力。
在日常话语中被惯用的“泛媒介”概念,泛指媒介数量、形态、种类的不断扩容和延展,使媒介概念的外延超出了以往的狭义范畴,即不再局限于书籍、报纸、杂志、广播、电影、电视等传统媒介,而囊括了超越信息范畴的时空媒介,既包括被忽视的旧媒介,也包括技术驱动的新媒介。另一方面,“泛媒介”之“泛”表明人们日常生活被媒介所充盈,并且媒介之间的相互渗透使媒介化构成了生存语境和文化景观。泛媒介既是对媒介发展状况的描述,也是对人类生存境遇的表述。
从学术脉络探讨“泛媒介”更能揭示这一概念的核心要旨。泛媒介是基于“人—技术”关系对媒介性质与特征的表述。最早展开“泛媒介”论述的是麦克卢汉,他将媒介视为通过作用于人的感官而实现人与外部世界关系变化的技術物,媒介革新的过程实为媒介对人体延伸的不同维度,因此住宅、服装、货币、时钟均被麦克卢汉视为媒介。换言之,“如果说人类的存在总是‘寓于技术的‘共在,那么所有人类生存于其间的技术环境都可以算作‘媒介”,⑥泛媒介实质上就是人所生存的技术环境。印刷媒介、电子媒介、交通媒介、建筑媒介等都以时间的、空间的、速度的方式改变并重构人们的感官比例,从而实现人在不同维度的延伸,由此构成并影响了人类生存的技术环境。
(一)融合性:以泛媒介为基点的跨学科性整合
基于对泛媒介概念的认同与把握,弗大传媒系在媒介研究和教学设计上都做出相应调整,体现出以媒介为中心的跨学科性。弗大传媒系将媒介研究分为六个方向:其一,媒介传播的形式与美学;其二,媒介史;其三,媒介伦理;其四,媒介社会学,包括媒介产业涉及的种族、族群、性别、民族、认同等问题;其五,媒介对舆论和文化的社会影响;其六,媒体与法律的关系。这六大方向均有多门课程予以支撑。
六个方向中被突出强调且具有创新性的为前两项:媒介史、媒介形式美学。其中媒介史不同于传统范畴的新闻史或传播史,而是侧重从媒介发展的技术路径和物质条件对媒介作时间性和空间性的梳理,摒弃了传统新闻传播史以“信息”为中心的书写模式。相关课程包括“媒介史”“电影史”“互联网比较史”。其中作为专业必修课的“媒介史”按照媒介发展的时间顺序和技术衍进逻辑展开讲述,不同于国内媒介史侧重印刷媒介(尤以报刊为重)和电子媒介(尤以网络媒介为重)的选择性偏向,“媒介史”对媒介发展中的各种媒介进行专题讲授,包括摄影、电报、电话,并注重每种媒介发展变化过程与社会的关联,将技术、产业、文本置于社会、文化和政治变革的背景下,由此呈现媒介史全貌。“电影史”摒弃了辉格史观的架构,聚焦1895年至1928年无声电影的发展史,分析电影发展中组织性与个人性力量,探讨技术与电影主题的关联。“互联网比较史”以比较史视角讲述资本、地缘政治、新技术以及生产消费对不同地区互联网发展的影响。
媒介形式美学是弗大传媒系的另一大特色,也是该学院发展目标中“多角度审视媒介”的重要方面,这主要涉及从美学、艺术学、技术哲学、视觉文化的角度审视媒介,突出表现为电影学相关内容的开拓,媒介“形式因”在电影研究中包括对类型论和流派论的探讨。例如“恐怖电影”选定的电影类型包括黑色、战争、浪漫、音乐剧、黑帮、新浪潮,由此展开历史性和批评性讲述;“拍摄西部片”梳理美国西部片的流派,该课程要求学生“对电影文本进行文化和形式分析”;“视频小品的艺术”分析视频、播客、电影多种形式的影像文本。
(二)立体化:媒介类别细分的多维课程架构
传媒研究与教育的多学科融合发展,意味着知识生产方式和生产类别也随之变化。迈克尔·吉本斯(Michael Gibbons)曾指出知识生产方式的新模式,“它是跨学科(transdisciplinary)的,而不是单一学科(mono-disciplinary)或多学科的(multidisciplinary)……许许多多的行动者通过知识生产的过程密切互动”。⑦在泛媒介观的引导下,很多以往未被纳入传媒教育的知识体系被重新考量和吸收,这从弗大课程设置的媒介细分化、类别化所形成的多维立体架构可见一斑。
一方面按照“技术—感官”的媒介形式形成类别化的媒介课程,主要表现为声音媒介和视听媒介,前者包括广播、播客,后者包括电影、电视、动画,如“播客、广播和声音制作”“动画媒体”课程的开设;另一方面以技术路径为方向,专注鲜有涉及的旧媒介及蓬勃发展的新媒介,包括漫画研究、数据新闻和社交媒体、游戏研究、比特币研究。“漫画叙事艺术”聚焦漫画媒介,包括漫画书、绘本小说,研究漫画的形式、出版、创意活动及漫画改编;“游戏”从民间游戏讲到电子竞技游戏,介绍游戏基本理论和电子游戏最新研究;“金钱、媒介和技术”关注货币这一世界上最古老的媒介,分析从支付平台到比特币的发展,探讨货币作为媒体技术的歷史、社会和文化层面。
此外,课程设计围绕媒介的立体架构,还体现在通过媒介议题的类别化设置形成了多个模块化课程组合,每个模块中的若干支撑性课程根据老师的研究专长或兴趣设置,灵活调整。具体来说,弗大传媒系的模块化课程有以下几个版块:媒介实践专题(Topics in Media Practice)、全球媒介专题(Topics in Global Media)、媒介多样性与认同专题(Special Topics in Diversity and Identity in Media)、媒介学术研究专题、高阶研讨专题。其中“媒介多样性与认同专题”是该系媒介研究和教学的一门重点课程,“明星、名人和名气”“亚裔美国人的媒介文化”是比较热门的两门课程,均关注媒介在身份建构中的作用、媒介中男性与女性榜样的形成以及媒体权力等议题。
媒介学术研究专题、高阶研讨专题是针对三、四年级的学生开设的有关学术论文和毕业设计的研讨类专题。“媒介学术研究专题”针对大三学生,这一模块引导学生在相关专题下选定研究主题,训练学生搜集整理分析资料的能力,激发学生进行批判性、原创性思考。课程包括“媒介粉丝群体和文化”“游戏研究”“电影和人工智能”“种族与数字媒介研究”。“高阶研讨专题”针对大四学生,更强调对学生独立研究能力的训练,这一模块要求学生自主设计研究问题,广泛收集和分析文献和数据,对研究议题提出具有创新性和批判性的见解,最终完成一篇15-20页的论文。课程包括“传播政治经济学”“全球语境的互联网电视”“数字媒介的定性研究法”“全球环境媒介”“强化版新闻学”。在很大程度上,这两个模块的设置以循序渐进的方式训练学生开展独立研究的能力,本质上为研究型课程。总的来说,弗大传媒系围绕泛媒介形成的多媒介、多形态的课程立体架构,突破了传播学、新闻学、电影学、广播电视学的传统边界,实现了技术哲学、电影学、艺术学、美学、信息技术等多学科的融合。
二、存“旧”立“新”:以“媒介实践”为杠杆的情境化教学
媒介实践泛指以媒介为导向的社会实践(media-oriented practices),将实践理论用于媒介研究的媒介社会学家尼克·库尔德利(Nick Couldry)主张建立媒介实践理论的新范式,以适应“媒介饱和世界”(media-saturated world)的社会现实。该范式认为,“实践路径不始于媒介文本或媒介机构,而是始于与媒介相关的事件,含一切松散和开放的关系”。⑧媒介实践新范式意味着传统以受众分析、效果研究为主的研究重心发生转移,转向与媒介相关的实践。媒介实践既包括新闻实践、迷实践(fan practice)、嘻哈音乐实践、游戏实践、短视频实践、电影实践,也包括家庭实践、工作实践、学习实践等。
传媒教学可根据课程需要以媒介实践为路径进行开拓,并借助一定的技术手段诸如虚拟化教学或情境化教学,加深学生对媒介的多维认知。在弗大的传媒教学中,以媒介实践为路径的课程拓展体现在:一方面通过多种情境化的媒介经验增进学生对媒介的认知;另一方面通过多维度实务课程的实操训练提升学生的媒介素养。
(一)新旧平衡:以传媒实务教学和实地经验提升媒介素养
对新兴的传媒院系来说,在追求传媒教学新方向时,也面临如何与传统传媒教育更好对接的难题。就专业性而言,传媒专业的学生掌握媒体实操技能属于基本功范畴,因此传媒教育创新不能忽视更不能摒弃传统的基础课程,围绕业界动向开展实务教育是专业之基。
弗大传媒系凯文·德里斯科尔(Kevin Driscoll)教授坦言:“鉴于当今媒介发展的技术偏向,我们确实在课程设计上不断完善,以平衡技术和内容的关系”,最终形成了技术偏向的传媒实务课程。弗大传媒系开设了入门级“新闻写作”,着力培养学生撰写社论、特写和新闻报道的业务能力。此外根据社会现实需求,开设了“体育新闻”“交互式叙事”(Interactive Storytelling)等课程。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实务课程一改传统的“内容体裁”导向,而采用“媒介形式”导向,如“体育新闻”涵盖所有媒介形式的体育新闻,要求学生分析跨越不同媒介发表的体育新闻作品并学习撰写不同媒介不同类型的体育报道,包括特写、侧记、长篇报道、赛事故事等。同时课程注重学界与业界的交流,不定期邀请体育新闻界杰出人物分享专业经验或对学生的文章和采访主题提出意见;“交互式叙事”也强调学生运用多种媒介形式开发交互性叙事,包括交互式小说、交互式游戏、交互式仿真、交互式剧本等。
(二)经验导向:以拟态化的媒介体验加深媒介认知
一般来说,情境化教学通过搭建现实或模拟的情境来引导学生进行探索性学习,激发学生发现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分为“感知—理解—深化三个教学阶段”。⑨通过多种技术手段设置拟态化情境,使学生在看、听、动手操作等媒介体验中去深入认知媒介。尤其是那些已过时不易接触的媒介,情境化设定的媒介体验有助于学生切实感知和理解媒介自身逻辑和进路,而非仅停留在文字表述层面。
弗大传媒系对媒介经验和媒介体验的开发,一方面强调贴近性与地方性,另一方面注重易得性与可操作性。贴近性即经验与受众之间具有地缘或心理上的接近性,经验分享者最好是亲历者。如“媒介史”讲述到新媒体版权的部分,特邀弗大信息政策负责人布兰登·巴特勒(Brandon Butler),由他讲述和分析弗大档案馆和美术馆发生的图像和视频的法律纠纷。经验的易得性与可操作性指受众以较少的时间成本和资金成本轻易获得某种媒介经验,尤其是那些具有时间跨度的媒介经验,就需要利用技术优势和资源优势为学生提供便捷。例如“电影史”课程专门设置了每周放映环节,既解决了片源难找的困境,也提高了课堂讨论的效率和质量。针对文字文本的经验材料,弗大课程线上系统COLLAB发挥技术优势,以 Annotations技术实现了电子文本的共享与共读。老师要求学生在线进行文本标记、附注或提问,留下在线读书的痕迹,这些痕迹形成了非共时性的虚拟共读,不仅能增进学生间、师生间的交流,还能激发学生的主动性,营造共同完成任务的凝聚力,此外这些痕迹也成为教师评估学生的依据。
教育的经验导向还包括来自学习者个体的经验。弗大大部分课程采用线上线下同时进行的模式,这有利于学生个体经验的挖掘。在Google Slides Discussion Space技术支持下,学生在课堂内同步开展线上互動,这种互动能轻易实现问题的共答模式和小组讨论的同步进展模式;对教师提出的任何问题,个体经验和小组经验能实时展现并共享于线上版块。约翰·杜威(John Dewey)曾建议,教师要认识和挖掘学生的经验,并以此发展成某种计划,“这个计划是一种合作的、共同的活动,而不是自上而下的命令……这种计划是通过互惠的‘传授—接受(give-and-take)的模式发生的”。⑩“媒介史”就以媒介展览(exhibition)的计划实现了互惠式的经验交流。媒介展览要求学生以团队合作形式,借助网上平台形成博物馆式的虚拟展览,展览内容是择取媒介史中的任何片段作精细化展示,这种方式综合考察学生主动搜集分析资料、建立逻辑关联并用多种媒介形式表达的能力。媒介展览在虚拟世界公之于众,形成了超越校园范围的知识分享和交流,也形成了师生之间“传授—接受”的互惠模式,不少同学的资料搜集还丰富了老师的媒介档案库。
媒介人类学家约翰·波斯蒂尔(John Postill)曾将媒介实践概括为三方面:“日常生活中的媒介(media in everyday life)”“媒介与身体(media and the body)”“媒介生产(media production)”。这三方面为从媒介实践视角革新传媒教育提供了思路:首先,无论媒介如何变革,媒介多元多样的生产过程、方式、机制都是重要议题,教学实践与媒介现实不能脱节;其次,把媒介置于日常生活中去分析媒介,重视学生个体经验对媒介的理解;再次,营造拟态化和技术化的情境,让学生从经验层面和现象层面深入认知媒介与人的关系,由此对媒介的理解也从技术科学、艺术学、知觉现象学的维度延展开去。
三、媒介全球视野:媒介专题驱动型的自主性教学
媒介与全球化议题早在麦克卢汉的“地球村”概念中就有理论性阐发,自此媒介与全球化现象广受关注。随着媒介化进程的加快,以全球视野审视媒介至关重要。媒介全球视野一方面基于全球化的现实背景,使媒介与全球化议题更为凸显,另一方面是由于全球观在媒介研究领域的渗透。
全球观是学术范式和话语体系的转变与重构,全球观致力于打破民族国家的传统叙事框架,强调不同文化、地域之间的互动,致力于不同文化间的互动(interactive),而不是一种文化对另一种文化的影响(effect)。在时空维度上,全球观反对连续发展的因果论,主张非连续性和断裂性的过程论。正如全球史观认为,“历史往往不是由无数个‘连续互为因果衔接而成,连续性不是‘历史的最显著的特征,而更是一种‘非连续因素的集合,是‘点和跳跃的展开,是一种‘变异的过程”。
(一)媒介全球观:全球媒介议题的菜单式教学
媒介全球观既有媒介自身逻辑的内在动因,也有媒介现实的机遇挑战。媒介全球观强调不同形态和不同形式的媒介在不同语境中扮演的角色,它们影响互联的广度、强度、速度。现代技术手段的同一性、模式化,使媒介在物质层面和信息层面的全球扩展与互联变得容易,媒介革新加快了全球化进程,“全球化是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世界范围内的经济、政治、文化和社会关系越来越多地超越时空的束缚而媒介化(mediated)”。
弗大传媒系的传媒教学秉持媒介全球观的理念,开启了全球媒介议题的菜单式教学。一方面按照地理区划开设了全球视野中的区域媒介和地方媒介的课程,另一方面围绕某一媒介的全球性传播和全球化过程设置专题课程。“媒介史”明确表明该课程的全球观,“这是一门全球媒介史的实践性概论课”(This is a hands-on introduction to global media history)。尤其是在模块类课程中特设“全球媒体专题”,包括十余种课程:“互联网比较史”和“声音和电影”分别聚焦互联网和电影媒介的全球发展,提供全球媒介的历史、比较、批判和行业视角,探讨资本、地缘政治、新技术以及生产和消费形式如何影响全球媒体流。由于美国作为移民国家的多种族性,为了观照不同族裔的需求,弗大开设了数量众多的区域性媒介课程,包括“好莱坞进军亚洲”“中国媒体:技术、政策与商业”“香港电影与文化认同”“南亚电影、政治和社会”“全球化语境中的日本电影”“意大利电影中的移民叙事(1989-2021)”“拉丁美洲媒体研究”“社交媒体和南半球社会”“墨西哥电影”等。这些区域性媒介课程虽立足某个区域,尤其是亚洲和南美洲,但视野面向世界和全球。
学生可以根据自己的身份、立场、兴趣自由选择这些区域性媒介课程,这些课程均涉及本土性与全球化、媒介与世界主义(cosmopolitanism)的议题。德国社会学家乌尔里希·贝克(Ulrich Beck)指出,“世界主义是一个媒介化程度(level of mediation)的问题”,媒介与世界主义是从个人视角切入媒介与全球化的重要方面,“因为媒介和传播,即使本地也在很大程度上经历了‘全球本土化。这也表明即使待在一个地方,也可能获得‘世界主义。‘世界主义因此和全球化及其引起的反应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二)反思性:延展“媒介—社会”关系的研讨式教学
如前所述,媒介研究所处的跨学科语境推动了知识生产模式的变化,新型模式的知识生产“担当了更多社会责任且更加具有反思性(reflexive)”。这种反思性体现在不同学科聚焦某些热点问题或交叉议题展开对话,同时这些问题又影响了研究优先次序的设定,近年来环境、健康、隐私等公共议题已激发出不同领域的知识生产。传媒领域的重心也从传统的重“信息—传播”的路径转向了偏“技术—媒介”的路径,这不是取代关系,而是应社会之需的知识重组,“知识的组织本身并不是目的,而只是一种手段;运用这一手段,可以理解和明智地安排种种社会关系,尤其是安排那些将人们连接在一起的社会关系”。换言之,新语境下的传媒领域知识生产是对“媒介—社会关系”的反思、理解与调整。
弗大传媒系在其专业特色上明确表达了媒介研究的批判性立场,“致力于对传统媒介和新兴媒介的创造性分析、制作和研究的批判性介入”。传媒教学呈现出鲜明的反思性(reflexivity),从技术、性别、种族、权力、跨国传播等层面展开对媒介与社会关系的反思。一方面,围绕技术“三元论”展开媒介本体反思。专业必修课“媒介研究导论”以媒介社会学视角介绍作为企业、文本的大众媒介,并深入分析受众和其他社会组织对媒介的影响。该课程第一讲直面当下媒介研究的焦点议题——媒介技术,列出了理解媒介技术的三元论:技术决定论(technological determinism)、社会建构论(social construction)、技术的社会形成论(social shaping of technology),后者的立场居于前两者之间,强调媒介是技术因素和社会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三元论贯穿于该课程的所有案例分析和知识架构中,试图从媒介本体论立场对学生认知媒介进行框架性引导。
另一方面,围绕媒介批评(media criticism)展开各类社会议题的研讨。“媒体批评与理论”系统介绍媒介研究的批判性理论,包括媒介心理学和社会学、媒介形式美学的阐释与分析、受众与接受理论、媒体作为文化力量的人类学方法等,为批判性思考媒介提供思想资源;“女性与电视”从电视如何定义女性、如何代表女性以及女性如何回应电视三个层面对电视媒介展开性别批判,包括妇女如何将电视视为技术、以女性为中心的专业频道如何针对女性、具体的节目和流派如何针对女性地位变化做出调整;“屏幕中的白人至上”对电影的种族霸权展开批判,分析电影中的白人霸权如何形成并愈演愈烈。
四、结语
根据教育部2018年发布的卓越新闻传播人才教育培养计划,传媒教育要培养“具有家国情怀、国际视野的高素质全媒化复合型专家型新闻传播后备人才”。如何平衡家国性与国际性、专业型与复合型、新媒体与全媒化的关系都是紧迫而现实的问题。
来自弗大传媒教育的西方经验,为我们提供了以泛媒介、媒介实践与全球媒介觀开展教学设计的经验。但我们要警惕拿来主义,应根据国情选择性借鉴,并进行本土化创新。其一,针对我国传媒教育同质化现象,“概论课占比最大,新闻传播学相关课程以史论课为主”,如何结合本土媒介经验开发新课程值得探索。例如可对概论课中某些议题进行本土经验的纵横拓展,类似于弗大开设嘻哈文化课程,中国可聚焦本土粉丝文化从媒介技术、文化身份、媒介批评等维度开设有趣有益的新课程;其二,如何设计矩阵式的研究类课程,实现对学生分析能力和思维方式的训练值得优化;其三,如何平衡新旧媒介,平衡技术与内容的关系亟待重视。为适应全媒化需求,可在内容版块融入技术维度,将媒介实务的内容版块打通,避免课程的重复建设和知识的条块分割;其四,全球视野可以进一步拓展,至少有两个维度值得关注:人与自然关系的媒介研究、星际社会的媒介研究。“新的‘星际经济和‘星际社会正在形成,全球史的研究范围即将超出‘地球”,这些学术前沿如何适当地纳入传媒教学从而激活学生的媒介思维值得深入探索。
注释:
①蔡斐:《学科赋能、跨界驱动与人的回归——论新文科背景下新闻传播人才的培养》,《中国编辑》2021年第4期。
②夏丹、霍淑芬编:《大数据时代传媒教育研究》,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88-114页。
③吴辉:《跨媒介、跨文化传播:“改编”课堂讲好中国故事初探》,《教育传媒研究》2021年第6期。
④〔德〕克劳斯·施瓦布:《第四次工业革命:转型的力量》,李菁译,中信出版社2016年版,第14页。
⑤弗吉尼亚大学网站,https://mediastudies.as.virginia.edu/mission-and-academics.
⑥胡翌霖:《媒介史强纲领:媒介环境学的哲学解读》,商务印书馆2019年版,第3页。
⑦〔英〕迈克尔·吉本斯等:《知识生产的新模式:当代社会科学与研究的动力学》,陈洪捷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8页、第15页。
⑧〔英〕尼克·库尔德利:《媒介、社会与世界:社会理论与数字媒介实践》,何道宽译,复旦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41页。
⑨景亚琴主编:《信息化教学》,国防工业出版社2013年版,第138页。
⑩〔美〕约翰·杜威:《杜威全集·晚期著作(1925-1953):第13卷(1938-1939)》,冯平等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36页、第43页。
John Postill. “Introduction: Theorising Media and Practice”, in Birgit Br?uchler, John Postill. Theorising Media and Practice. New York & Oxford: Berghahn Books, 2010, p.3.
Benedikt Stuchtey and Eckhardt Fuchs(eds.), Writing World History: 1800-2000,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3, pp.47-51.
刘新成编:《全球史评论(第1辑)》,商务印书馆2008年版,第122页、第113-114页。
Terhi Rantanen. The Media and Globalization., London: SAGE Publications,2005, p.8.
Beck, Ulrich. The Brave New World of Work. Malden, MA: Polity,2000, p.176.
〔英〕特希·兰塔能:《媒介与全球化》,章宏译,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124页。
周茂君、柏茹慧:《新文科背景下新闻传播学本科专业人才培养研究》,《国际新闻界》2022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