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亿人灵活就业,真的“灵活”吗
2022-05-30蒋芷毓
蒋芷毓
平台零工逐渐变成了一种“黏性劳动”,这使得平台的灵活就业出现了去灵活化的趋势。
在中国,随着平台经济的兴起和新生代工人对灵活、自由工作伦理的看重,“灵活就业”逐渐被人们所关注。今年年初,国家统计局发布数据显示,目前我国灵活就业人员已经达到了2亿人左右。2亿人灵活就业,真的“灵活”吗?
零工经济不再是边缘的二级市场
“不轮班、没老板、无约束”。这应该是很多人向往的工作模式。从Uber打出这一口号招募司机开始,众多零工经济公司纷纷使用这一广告招募零工。
“宁愿送外卖,也不进工厂。”张林洲是无数秉持这一观念、加入送外卖大军的一员。他是90后,从二本建筑类大学毕业后,由于不愿意去工地常驻,创过业、送过快递,最后选择了当外卖骑手。
张林洲的选择并非独树一帜。中国劳动关系学院劳动关系与人力资源学院院长闻效仪说,这背后是劳动力从传统生产制造业向服务业、尤其是平台工种流动的趋势。
“灵活就业兴起与中国劳动力产业结构转型有非常大的关系。”中国社科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孙萍说,中国曾经被称为世界工厂,以输出廉价劳动力为主,但随着过去的劳动力密集型产业转移到东南亚、印度、非洲等地,过去存留的大量劳动力则流动到了其他行业。
专家认为,在面临结构性改革的转轨阶段,不可避免地会对传统正规就业带来影响。灵活就业介于正规就业和失业之间,起到了就业“蓄水池”的作用。“如果作为‘就业蓄水池,零工经济是相对正规就业而言的一种补充就业形式,也是承接实体经济就业状况不佳时的一种兜底手段。”闻效仪说,从这个角度看,国家政策应支持灵活就业发展。
另一个有关灵活就业兴起的背景是企业所采取的“轻资产化”管理方式。
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量化宽松政策导致了通货膨胀,在这个过程中产生了一大笔热钱,最终落在了互联网产业。国际金融资本的投资让互联网产业倾向于使用“轻资产”的运营模式,即通过劳务派遣、平台合作等形式将部分劳动者“外包”,从而减轻企业的劳动力成本。
另外,数字化也使得兼职机会更为便捷。移动互联网的诞生让人们摆脱了传统台式机,找零工更迅速。劳动力从确认劳动关系、缴纳社保的部分制造业流动到平台零工。“这背后有传统行业吸引力下降的问题,也有农民工难以在城市扎根、不在意社保的问题。”闻效仪说。
平台给灵活就业带来了什么
相较于外卖骑手、网约车司机等出现在公共场合、被人关注的工种,平台家政工显得更为隐蔽。由于家政往往停留于单个家庭内部,她们的社会可见度显得更低。
刘芬是一名70后平台家政工,4年多前,她入职一个互联网家政中介,成为了一名钟点工。她每天早上8点至晚上6点接单,钟点工的单子分为2~4小时不等,每小时50元,平台抽成7元。经历4年的积累,她已经积累了一批老客户,每周有5天都排了固定客户。这让她的工作更为稳定。
尽管此前沒有任何家政经验,在经过3天的培训后,刘芬还是顺利成为了家政工的一员。她给平台交了1000元押金,领了一些工具。每周除了周二休息,她都会提着平台发的红色印花背包,开着小电驴,穿着统一的工服和围裙穿梭于方圆7公里内的小区之间。
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副教授梁萌曾对平台家政工展开调查,她发现,互联网平台对于家政工专业化、职业化有所帮助,“平台的培训和管理理念有助于塑造劳动者在清洁和家务方面的专家形象,基于提升业务水准的考虑,但也同时具有市场教育的功能,让民众意识到家政工作的价值,尊重家政劳动者。”
此外,家政工也通过互联网公司间接获得了更强的议价能力。刘芬入职不到两年时,平台将每小时保洁单价由35元提到了50元。“刚开始订单少了,但缓过一阵,订单量又恢复了,客户还是相信我们的专业能力。”
尽管在平台积累了稳定客户,刘芬也没想过接私单。“平台单量更稳定,客户放寒暑假时,平台也能把那段单量补上。”
梁萌认为,互联网家政公司在订单来源和数量方面较传统家政公司具有明显的优势,这使得平台能迅速吸引一批家政劳动者。
灵活就业,还“灵活”吗
“我所在的站点,骑手职业周期通常只有4个月。”张林洲说,这导致管理者会在用工期内尽量多派订单。他是专送骑手,每个月只能休两天。即使在没有单子的时间,他也不能休息,因为要“抢单”:一旦下线,意味着他将失去被系统派单的机会,而仅靠高峰期的单量只能勉强饱腹,所以不得不一直在路上保持“随叫随到”的上线状态。
孙萍在对骑手的调研中发现,平台零工逐渐变成了一种“黏性劳动”。“由于运力始终存在缺口,公司希望把部分工人变成固定工作时间的人,想办法黏住工人。”孙萍说,这使得平台的灵活就业出现了去灵活化的趋势。
骑手完成单量也变成了一种“赶工游戏”。“平台有游戏化的激励方式,累计式计价,单量越多单价越高,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让骑手多干活。”孙萍说,2018年到2021年,外卖骑手在平台上送单的总体时长越来越长。
家政行业也有类似困境。刘芬只能接受平台派单,自己无法取消。过年忙的时候,她一天能接4单,每单之间只有半个小时,从这家出来赶到下家,饭都吃不上。刘芬手机还装有GPS定位系统,平台规定必须提前10分钟在小区范围500米内打卡,未按时打卡会扣10元钱,若擅自取消订单则会被扣50元。
张林洲所在的专送体系,差评会罚100~200元,投诉、被系统判定“提前点送达”、顾客收餐位置与系统定位不符、顾客“因骑手原因取消订单”等都会被罚500元。
对于骑手来说,申诉往往很难。有一次他同时接了8单,还遇上暴雨。交警让骑手减速,但配送时间并没有增加。那天,他差点出事,最后推着电动车走过天桥,超时了,餐也洒了,还是吃了一笔罚款。
张林洲还苦恼于“以罚代管”的管理模式,站点内所有的骑手总的差评率如果超过某个阈值,美团会罚站点,而这又会导致站点加倍罚骑手。
专家认为,零工经济并非像其宣称的那样“高薪”“自由”。“高薪”来自于逃避的社保成本,“自由”则只有“抢单自由”,骑手并没有“工作自由”。“对于高技术人群来说,灵活就业可以让他们在两三个月赚够一年的钱,他们是主动自由;而对于骑手、家政等低技能劳动力来说,他们需要每周至少工作6天来保证收入,实际上是一种被动自由。”
摘编自《中国新闻周刊》总第104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