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醒年代的一次公开论战
2022-05-30董保存
董保存
1920年10月12日,英国哲学家、分析哲学的主要创始人,数学家、逻辑学家罗素应尚志学会、北京大学、新学会、中国公学等机构邀请,来中国讲学。
罗素先后在上海、长沙、北京等地做过多场讲演。他在长沙连续作了四次关于“布尔什维克与世界政治”的演讲,直接引发了那场著名的关于“社会主义的论战”。
访华前,罗素曾在十月革命后的苏俄做过考察。中国的马克思主义者和正在觉醒的青年一代希望借鉴苏俄模式,满怀期待罗素能为他们介绍苏俄的实际情况和经验。但罗素在这次演讲中却贬损了布尔什维克和苏俄,让中国的青年马克思主义者们大失所望。
1920年11月6日,陪罗素在湖南演讲的张东荪在《时事新报》上发表了《由内地旅行而得之又一教训》。在这篇文章中,他写了陪同罗素在长沙讲学后产生的认识。张东荪说,救中国只有一条路,就是增加富力,开发实业,“因为中国的惟一病症就是贫乏。中国真穷到极点了……中国人大多数都未经过人的生活之滋味”。他主张:“我们也可以说有一个主义,就是使中国人从来未过人的生活的都得着人的生活,而不是欧美现成的甚么社会主义,甚么国家主义,甚么无政府主义,甚么多数派主义等等。”他认为中国根本“没有谈论什么主义的资格,没有采取什么主义的余地”。
张东荪的文章发表后,陈望道就在上海《民国日报》副刊《觉悟》上发表文章质疑,题为《评东荪君底“又一教训”》;次日,邵力子也发表了《再评东荪君底“又一教训”》。
当时在广东的陈独秀,也分别给罗素和张东荪写公开信,对其理论进行批驳。这样,一场持续一年多的关于“社会主义是否适合于中国”的论战由张东荪的文章而开始。
1920年12月,张东荪又发表了《现在与将来》的长文,系统阐述他的观点。1921年2月,梁启超在《改造》第6号上发表《复张东荪书论社会主义运动》,支持张东荪的观点。在此期间,其他一些人也发表了与其观点相似的攻击社会主义的文章,比如杨瑞六的《和罗素先生的谈话》等。
张东荪、梁启超等人认为:中国工业化时代没有到来,工人阶级人数少,不觉悟,因此中国“无劳动阶级”,不可能发动真正的劳动运动,中国不可能有真正的社会主义运动。
张东荪以为,任何一种主义的政治,都是一种阶级的要求。中国的劳动阶级,人数少到简直没有,阶级意识更未产生。政党背后如果没有阶级就不必成立,“民国元年的社会党立刻消灭,正是为此”。他从否定阶级基础出发,试图否定无产阶级政党在中国成立的历史必然性。
张东荪等人明确反对在中国进行激烈的阶级斗争。他们说不应“只看工人的痛苦”,“只听工人一方面的话”,“不能十二分苛责资本家,因为从井救人总不是人的常性”。张东荪提倡“温情主义”,主张在工厂设补习学校,实行分红制度、疾病保险,发给养老金,等等。梁启超也说,可以唤起资本家的“觉悟”,使资本家顾及劳动者的利益。他们还主张在农村也不要搞革命,要通过合作运动、地方自治、普及教育等手段进行改良。
张东荪等人认为中国当前最迫切的任务不是谈论社会主义,而是举办实业和教育,这样才能改变中国的贫乏与愚昧。
张东荪等人的观点显然是罗素观点的翻版,其实质是否定科学社会主义、否定阶级斗争、坚持走改良主义的道路。
李大钊、陈独秀等中国早期马克思主义者,以激烈的言辞亮明了自己的观点。陈独秀在《新青年》上开辟了“关于社会主义的讨论”专刊。李大钊的《中国的社会主义与世界的资本主义》,李达的《张东荪现原形》《劳动者与社会主义》《讨论社会主义并质梁任公》,何孟雄的《发展中国的实业究竟要采用什么方法?》,蔡和森的《马克思学说与中国无产阶级》等文章均批驳了张东荪等人的谬论,宣扬马克思主义的主张。
陈独秀发问:中国没有劳动阶级吗?“中国若无劳动者,先生吃的米、穿的衣、住的房屋、乘的車船,是何人做出来的?先生所办的报,是何人排印出来的?”
李达一针见血:“就中国说,是国际资本阶级和中国劳动阶级的对峙。中国是劳动过剩,不能说没有劳动阶级,只不过没有组织罢了。”他还指出,中国社会的黑暗已经达到极点,要想推翻反动统治,改变中国的社会状况,“除了中国劳动者联合起来组织革命团体,改变生产制度,是无法挽救的”,“只有劳动团体能够达到中国独立之目的”,必须“结合共产主义信仰者,组织巩固之团体,无论受国际的或国内的恶势力的压迫,始终为支持共产主义而战”。
关于要不要激烈的阶级斗争的问题,陈独秀和李达等人指出,资本家的本质就是唯利是图,让他们从“觉悟”上认识到善待工人,只能是一句空话。资本家所以能“宽待”劳动者,“无非是免得受罢工的损失,而可以安稳的扩张资本势力”,因此,调和劳资矛盾的改良主义是行不通的。李达还指出,劳动阶级要谋求解放只能采取“最普遍最猛烈最有效力的一种非妥协的阶级争斗手段”,即“直接行动”。
他们针对张东荪等人关于中国当前任务是发展实业的说法,指出发展实业固然重要,但如果“只顾增进物质文明,却不讲适当方法去分配物质文明,使多数人都能享物质文明的幸福,结果物质文明还是归少数人垄断,多数人仍旧得不着人的生活”。
因此,李达强调,“就中国现状而论,国内新式生产机关绝少,在今日而言开发实业,最好莫如采用社会主义”,“采社会主义方法开发中国产业,努力设法避去欧美资本制产业社会所生之一切恶果”。
毛泽东在致蔡和森等人的信中也说:“我于罗素讲演后,曾和荫柏、礼容等有极详之辩论,我对于罗素的主张,有两句评语:就是‘理论上说得通,事实上做不到。”毛泽东认为罗素提出的采用渐进的、改良的、教育的方法改造中国是行不通的。他认为:“历史上凡是专制主义者,或帝国主义者,或军国主义者,非等到人家来推倒,决没有自己肯收场的。”“我看俄国式的革命,是无可如何的山穷水尽诸路皆走不通了的一个变计。并不是有更好的方法弃而不采,单要采这个恐怖的方法。”“俄国的革命和各国急进派共产党人数日见其多,组织日见其密,只是自然的结果。”
这一场论战,虽然发端于南方,但在北京知识界也引起了极大关注。1920年冬季的一天,在凛冽的西北风中,北京大学红楼二层一间大教室里,马克思主义学说研究会组织了一场“社会主义是否适宜于中国”的大辩论。
那场辩论,有点儿像现在的学校组织的辩论大赛,双方唇枪舌剑,气氛热烈。吸引了大量的教职员工和学生(包括外校的),不少人挤在教室外面听讲。这是在干什么?教室外面还有人问,是什么人和什么人吵起来了?
两个小时的激辩,难分伯仲。双方约定第二天继续。
第二天,正反双方有了更激烈的争辩。一方认为,中国的现状和俄国的情况相似,苏俄十月革命的成功,为我们改造旧中国提供了可资借鉴的道路;另一方则坚持认为,中国不应该搞什么暴力革命,而应该走温和改良的路子,循序渐进……
唇舌战没有结果,却吸引了大量的教职员工和学生参与讨论,造成了一定的社会影响,“社会主义”“十月革命”这样的名词开始在一定的范围内传播开来。
北大红楼里的这两场大辩论的评判员是李大钊。辩论结束的时候,李大钊做了认真的评判。
李大钊先生依然像往常一样,十分沉稳地从讲台上站了起来,他手里拿了张纸,也就是他的点评大纲,他用唯物史观的观点来阐释为什么要走社会主义道路的问题,说明了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从封建主义到资本主义再到社会主义。正如封建制度因生产力的发展一定要转变为资本主义社会一样,这是一种历史的必然,非人的意识和感情所能左右的。
当时在场的朱务善曾经有过如下的回忆:
“守常同志最后说:‘赞成派若是拿唯物史观的观点来解答这个问题,就比较容易驳倒反对派了。但我说社会主义必然到来,这绝不意味着工人阶级可以不要斗争,而垂手以待社会主义之到来。给了参与辩论者一个令人信服的评判。
“李大钊同志说话声音不大,又很沉静,表现出一种高度自信心与坚定性,最能吸引听众的注意,使人悦服,会后,教室里还拥挤着很多人在那里相互争论,喋喋不休。我还记得有一位反对社会主义的北大学生,(好像是费觉天)最后对我说,李先生以唯物史观的观点论社会主义之必然到来,真是一针见血之论,使我们再也没话可说了。李大钊同志的发言,引起了大多数听众研究马克思主义的兴趣,此后不久,马克思学说研究会的成员竟增加到数十人之多,同时其他各专校也成立了这样的研究会。”
这次关于社会主义的论争持续了一年多的时间,影响面非常广。双方不仅在全国性的刊物上展开论战,在一些进步团体中也进行过不同形式的辩论。经过一年多的辯论,更多的人对马克思主义理论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从而站到了支持马克思主义理论一边,而张东荪、梁启超等极力主张阶级调和的改良主义的人也因理屈词穷而失去听众。
这场辩论,可以视为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中的一环。觉醒年代的青年人在各种各样的思潮中求真去伪,探索改造中国的道路。在斗争中,马克思主义理论逐渐为越来越多的青年所信仰,走社会主义道路成为越来越多青年的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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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2022年第05期《大力弘扬水口山工人运动精神》一文作者“秦绍峰”应为“秦韶峰”,特此声明,并向作者致歉。
《湘潮》杂志社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