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石漫滩
2022-05-30张桃洲
张桃洲
1
阵雨过后，坡上的一些草
获得了苏生，另一些
在砂砾的裹挟下
正急速坠落
2
一垄垄低矮的灌木沿着
起伏的洼地蔓延
重新占据人们的视线
这里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3
拨开这些匍匐的植被
你能否根据质地和颜色辨认
不同时期的泥土？它们
混合在一起难分彼此
4
叶片上的水珠清湛
无比，但它们并不急于
洗掉留在根须的遗迹
或将悲恸稀释
5
四处弥漫的雾霭即将
成为背景。村落仍在生长
嵌入一排树荫下的红瓦
好似从前的灯
6
真的会有“一片脸”[1]
从这几尊僵硬的石像脱壳
而出，向远山
绽放肃穆的笑容？
7
当然，与众不同的石头
将沉入水底。在水下
如同在黑暗里——
视觉让位于听觉或触觉
8
我们的确听到了一丝
回声，来自细沙
之间的缝隙。然而
随即被嘈杂淹没
9
潮水再次涌过来
白色的泡沫相互簇拥
搂着岸边三棱草的肩膀
仿佛它们的同行者
10
麻雀总是不期而至
就像一群突然归来的旅人
并排栖息檐下，它们
在丈量大坝的宽度？
11
那些伫立的身形背对
我们，它们此刻过于沉默
大概在专注地捕捉
倒影中的灰
12
究竟应该选用哪一个
词：捞起还是提起——
当桨声在太阳的强光中
和着粼粼波纹
13
除了记忆，还有什么
可以一层一层累积，比如
尘埃、帆布的褶皱以及
翻越山岭的叹息？
14
也许你需要换一个
角度而不是镜头
才能够将处于阴面的岩壁
放入取景框
15
而“小花园不知从什么时候
启程”[2]，它将成为
我们旅途的幻境
先于所有人抵达终点
16
其实，来到这里的大都是
一无所知的观光客
不像你，鹰隼一般盘桓
搜寻隐匿的远亲
17
喏，他们就是
滑进那个垭口后消失的
潜行了三十公里
不见有人原路返回
18
也无人临时训练泳姿。
白茫茫令人惊悸的竞技场
谁的耐力和屏息时长
比得过大自然？
19
根本不可能计数
正如无法手执闪电的一端
它刺破夜空的瞬间
挣脱了未及发出的惊叫
20
你已找不到任何旧址
沿途的乡音变得含糊不清
眼前掠过静谧岁月
浮肿的光晕
21
现在，让我们探究
那股来历不明的气流吧
它由一串神秘的代码组成
古老犹如忧伤
22
常常它现身为一朵
悬在众人头顶的絮状云
他们仰望时会觉察到
令人窒息的停滞
23
它是否有待命名？
一个看似柔美的名号[3]
尚未传播，便被它自己
掀起的飓风凿穿
24
它扫过空旷平原时
诡异的行迹无从跟踪
当它蛰伏于山涧
则化成了不可测的深渊
25
暮色里无声的愤怒
在蓄积。一头怀春的怪兽
抑制不住的焦躁和呼号
冲破午夜的牢笼
26
刹那之间。轰然
坍塌的垣墙处涌起了漩涡
花枝、藤蔓缠绕在一起
漂浮在牲畜中间
27
众水的尸体确实也是
乌云的尸体——天空的眼泪
被致命的季候驱策
悬置而后遗弃
28
哪里是历史的汪洋？
哪里又是想象的深谷？
未曾窥见命运的隐秘入口
也没发现生命的出口
29
每个人退回到
弓形岛屿上，躲在
暗淡的黄昏里陷入
失序的痉挛
30
言辞如火焰
烤炙急欲表达者的思绪
但很快被吞噬于
悠長而无边的寂静
31
有一种无可描述的轻
在集结，拉扯着你的脊背
痛感的磐石挪开后
张开的黑洞才投来一瞥
32
不，你并不是俯身啜饮的纳喀索斯[4]
你仅在模仿安德洛玛刻[5]
凝视脚下的泪河
33
逡巡于堤上的我们
离真实最远。烈日笼罩下
逆光跃动的雀影连缀成
逐渐升高的音阶
34
它被围堰分割为
从前和此刻，不断
延展的外部和空白内面
难以聚焦的点
35
它被叙述抽空
不再提供灵感的源泉
囚禁中的碧波平静
置于虚无的核心
36
谁在倾听？谁
撒下这漫天的词语齑粉？
泥泞的尽头是谁
抹去了绽放的日期？
37
你如何贸然向起点
追溯，然后握住一支
陈旧的毛笔勾画
时间那粗糙的线条？
38
是的，还只是五月
但南方的海腥味
已经迫不及待越过树梢
传递了雨水的消息
39
南北之间隔着一面镜子
一条透明的狭长地带
我们在等待另一场
风暴涤荡北方的干燥
40
窗外属于他们的景致
依旧。而你决定
捣碎那些整饬的书页和句子
因为“这一行里有悲哀”[6]。
41
现在，六月已经临近
季风的箭矢穿透了云层
再次沖刷守候者
内心的闸门
注释：
[1] 语出罗羽的诗作《在石漫滩》。
[2] 引自朱朱的诗作《啄木鸟》。
[3] 当年编号为7503的台风，名称是“莲娜”。
[4] 纳喀索斯，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爱上了水中自己的影子。
[5] 在希腊神话中，安德洛玛刻是特洛伊大将赫克托之妻，在特洛伊被攻陷后成为庇吕斯的女奴，囚居期间她将屋前的一条小河当作故乡的西莫伊河，在旁边建了一座空墓以祭奠亡夫。她的形象曾出现在多部文学名著里，如波德莱尔《天鹅》开篇写道：“安德洛玛刻，我想起了你！那条小河/那可怜而哀伤的镜子，以前曾映照过/你那寡妇的悲痛、你无边的庄严”。
[6] 引自布罗茨基的诗作《波波的葬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