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晋三:“我的政治DNA更多地继承了岸信介的遗传”
2022-05-30
1954年9月21日,安倍晋三出生于日本东京的一个政治世家。
在他担任首相之前,其家族已出现过两名首相——外祖父岸信介(过继到岸家)和外叔祖父佐藤荣作(岸信介亲弟弟)。其祖父安倍宽曾任日本众议院议员,父亲安倍晋太郎也曾担任过日本外务大臣(简称外相),并当选过国会议员。1991年,安倍晋太郎在距离首相大位仅一步之遥的时候,因病去世。
生在这样的家庭,安倍晋三似乎天生就要成为政治家。其母亲安倍洋子曾在著作中提到过安倍晋三幼时的事:他似乎对政治很感兴趣。去郊游时,大家轮流拿着麦克风唱歌,晋三说的是“请支持安倍晋太郎”。1970年,岸信介搬到静冈县御殿场居住,经常去女儿家看外孙。一天,岸信介从女儿家回来高兴地说:“最先过来喊我外公的肯定是晋三。他一定对政治感兴趣。”
安倍晋三大学毕业后到美国留学,两年后回国,进入神户制钢所工作。1982年,年仅28岁的安倍晋三担任时任外相的父亲的政治秘书,踏上从政之路。安倍晋太郎作为外相在中曾根内阁期间出国38次,被称为“创造性外交”,其中20次安倍晋三与之同行。当时日美关系非常好,与安倍晋太郎的“创造性外交”有关。这些活动不仅更加坚定了安倍晋三“日美同盟”的看法,而且也影响到他日后的“主动出击”的新保守主义外交理念。
父亲去世后,安倍晋三通过继承父亲的选区、在父亲家乡的山口县选区当选众议员而踏上政治生涯的重要一步。不过,恪守和平宪法的父亲在精神上对安倍晋三影响有限,他也几乎从不提及父亲。安倍自小到大的偶像是外祖父岸信介,正如他在他的著作《致美丽的日本》中写道:“比较而言,我的政治DNA更多地继承了岸信介的遗传。”在资深日本政治分析师托比亚斯·哈里斯所著的《反叛者:安倍晋三与新日本》一書中,安倍表示,他从外祖父身上所“继承”的,与其说是具体的政策或历史观,不如说是一种在总体上对于国家和国民的宏观认知。
岸信介曾经在伪满洲国实业部任职,因生活放荡、喜怒无常,被称为“满洲之妖”。二战期间,岸信介曾经在东条英机内阁出任工商大臣,负责管理军队采购,战后以甲级嫌犯的身份被捕和监禁,却在未被起诉的情况下获释。战后他重返政治舞台,1957年出任首相,三年后因修订《美日安保条约》触发大规模社会运动而下台。
安倍晋三出生时,父亲正处在事业拼搏期,经常外出,他童年时代常寄居外祖父家中。6岁时,他目睹了抗议修改《美日安保条约》的人群围攻岸信介官邸的一幕。他在《致美丽的日本》一书中回忆了此事:“在安保条约生效前的1960年6月18日,33万人包围国会和首相官邸,困在官邸的外祖父岸信介和大叔父佐藤荣作两人一起喝葡萄酒,佐藤荣作当时是大藏大臣,岸信介说:‘我决没有错,即使被杀也心甘情愿。安倍问外祖父:‘安保是什么?外祖父告诉他:‘安保条约是请美国保卫日本的条约,大家反对不可思议。”
在安倍眼里,外祖父是“考虑日本未来的严肃的政治家,在巨大的反对力量面前,他的立场非常坚定,作为这个家庭的一员,我感到骄傲”。安倍上大学之后,又阅读了《美日安保条约》的全文,他仍然认定,“对日本的未来,《美日安保条约》是关系生死存亡的条约”。日本媒体曾指出,“从这些话可以看出,安倍想成为20年来最具民族主义倾向的日本领导人”。可以说,保守主义理念很早就在安倍的心中扎下了根。他所走的每一步,全是在岸信介的影子之下。
1993年7月,未满40岁的安倍晋三当选众议院议员,成为当时最年轻的国会议员。2001年至2006年担任首相的小泉纯一郎曾倍受安倍晋太郎的照顾,所以在其执政的5年里,安倍晋三一直都被委以重任。
安倍的崛起并非偶然。托比亚斯·哈里斯在书中提到一个事例:2002年,安倍随小泉一起访问朝鲜。在解决20世纪七八十年代朝鲜绑架日本公民的历史遗留问题时,面对日本自民党内占据主导的温和派,安倍迫使日本政府最终在人质问题上采取了最强硬的态度。“安倍以一己之力彻底改变了(温和派占主导)这种现状。”
同时,这一占据了道德制高点的民族主义议题也恰好转化为安倍得以立足的政治资本:在树立了对外强硬、对人质家属又充满温情的形象后,安倍一跃成为政坛新星。善于把握民意的小泉纯一郎也许正是看中了他的潜力,破例把安倍从一个没有担任过要职的议员直接提拔到了官房副长官的高位。
“安倍时代”是冷战后日本国家战略转型发展的重要阶段
2006年9月,作为小泉纯一郎钦点的接班人,安倍晋三成功当选自民党总裁,进而接任首相一职,成为战后日本最年轻首相。
日本媒体报道称,安倍晋三从政后获得的资源主要来自岸信介的政治遗产。作为自民党岸信介派系的继承者,小泉对于安倍的重用,可以说是对岸信介的报答。从岸信介到安倍晋三,是日本右翼政治生态的一个缩影。安倍多次提出“日本战犯不是罪犯”的观点,从其家庭背景来看,这是不足为奇的。
上任不到一年,安倍领导的自民党在参议院选举中落败,内阁又频频出现丑闻,2007年9月,安倍以健康为由辞去首相一职。
此后经过5年的蛰伏蓄力,2012年9月安倍再度当选自民党总裁,并于12月再度出任首相,长达7年零8个月的“安倍时代”由此拉开序幕。2020年8月宣布卸任后,安倍经短暂休养重新回归政坛,聚拢政界保守势力。2021年11月,安倍接任自民党最大派阀细田派会长,细田派因此易帜为安倍派,继续强势影响政坛局势。
除超长任期外,安倍的政治地位很大程度上源于彼时的国际环境与国内政治形势。从2007年安倍辞职到2012年再度上台的5年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深度依赖西方国际体系的日本深受冲击。自民党福田康夫、麻生太郎政权以及后续的民主党三届内阁均陷入困局。美欧霸权相对衰落,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国家群体性崛起,2010年中国经济总量首次超越日本,并不断拉大彼此的差距。国际权力结构、全球治理体系深刻变化,各领域秩序、规则、话语权之争日趋激烈,使日本的对外危机意识、国际博弈意识日益增长,对“强人政治”的需求更趋迫切。当时《读卖新闻》社论这样说,由于频繁更替首相,外国领导人甚至无法记住日本领导人的名字,“这对日本而言是一种耻辱”。这种具有“悲情”色彩、更加强硬对外主张的战略心态与舆论氛围,成为安倍再度上台并得以维持长期执政的重要前提。
再任首相后的安倍凭借派系资源与政治手腕,掌控了党内最高权力,率领自民党连续6次在国会选举中获胜。同时,安倍将自身右倾保守政治观与国际形势以及日本国民心态的变化紧密结合,提出了自己的政策理念,即通过战略行动,让日本“重新强大起来”。实际上,早在首任首相期间,安倍就开始推动防卫厅升级为防卫省,修改《教育基本法》和《国民投票法》,出台《海洋基本法》等。2012年后的超长任期中,安倍系统性强化日本在政治安全领域的“自立”与“自主”,试图拓展更大的“战略空间”。不容忽视的是,安倍在历史问题上通过进一步修改历史教科书、否认“村山谈话”等既有历史表态、推动“战后外交总决算”等方式,加速日本政治右倾化进程,在亚洲邻国中引发普遍担忧。
“安倍时代”是冷战后日本国家战略转型发展的重要阶段,是日本努力适应金融危机后世界格局、国际秩序变化的一个关键时期。在这一时期,“安倍路线”的基本思路是,以安全领域的“突破”为切入点推动国家战略转型,利用多元化外交手段提升“综合战略活跃度”。国际社会,特别是亚洲国家对这些突破的担忧和疑虑显而易见。
除推动修宪议程、支持自卫队入宪外,在安倍主导下,日本在2013年出台首部国家安全保障战略,成立日本版国安会(NSC),两度提前修订《防卫计划大纲》;2014年以内阁政令方式部分解禁集体自卫权,出台新“防卫装备转移三原则”;2015年出台《和平安全法制整备法案》和《国际和平支持法案》即所谓“新安保法”;积极强化“自主防卫力量”,探讨拥有对敌攻击能力并引进大型化、攻击性武器装备平台,积极推动对外防务合作,推动外交政策安全化。在安全领域,安倍所推动的“改革”全面涉及战略体制、法制框架、执行机制、力量建设各层面,不仅承袭了战后日本保守勢力谋求突破战后体制、实现“安全自主”的基本思路,更进一步加速了日本安全战略的外向性和攻击性的进程。其极力突破和平宪法的束缚,加速推进日本“国防正常化”和“军事大国化”。这些动向预示着日本的安全政策、防卫政策和防卫力量建设目标出现巨大转变,给亚太地区的和平与稳定带来威胁。
在外交领域,安倍积极推动“战略性外交”,任内访问了80个国家和地区,飞行总里程158万公里,相当于绕地球39圈多,创下历任日本首相之最。安倍还高调提出“俯瞰地球仪外交”“积极和平主义”“自由开放的印太”等概念,力图彰显“道义”色彩。但事实上,安倍外交以高度的现实主义、实力主义及地缘竞争思维为底色,大国博弈是其关注的核心问题。安倍力图在中美间维持总体平衡,以利“左右逢源”,在坚持强化日美同盟的前提下,以同盟“体制内发展”的方式,借助美方战略资产增强自身行为能力;安倍还主张融合推进对外政策,综合运用经济、安全乃至文化手段,加强与“中等力量”特别是欧洲、印太国家的全方位战略合作。
从日本国内政治视角看,安倍很大程度上扭转了此前日本外交的收缩态势,提升了日本的国际话语权,但身后也留下了诸多争议和难题。
安倍创下日本历任首相中执政时间最长的纪录。然而,政治人物的政绩并非以时间长短来评判。虽然他对内满足了右翼势力的要求,对外紧追美国的步伐,但少子老龄化、数字时代发展、重大外交难题都没有“来得及”解决。事实上,2020年8月安倍宣布辞任首相后,围绕其“政治遗产”的争论一直在持续。
安倍时代的日本对华政策
2006年10月,安倍晋三首次成为日本首相13天后,前往中国进行正式访问,这是日本首相第一次把中国作为上任后第一个出访国家。安倍晋三访华期间,中日双方同意加快东海磋商,中方原则上同意回访。安倍晋三此行打破了前任首相小泉纯一郎造成的外交“坚冰”,被称为“破冰之旅”。
随着安倍晋三访华以及中日高层互动加速,中日两国政治交往出现回暖迹象。同时伴随着安倍对华政策的回温化情况,两国的关系也逐渐回暖。然而安倍晋三上任不到一年便辞职离任。至2012年,时隔六年的光景,蓄势待发的安倍晋三再次成为日本首相。此次上台后,他并没有延续上一次执政期间的对华温和对外策略,而是剑走偏锋,走强硬的外交道路。靖国神社参拜问题和钓鱼岛领土纠纷的再爆发,令中日政治关系一度恶化。
日本的对华外交深受国际体系和中美日三角关系的影响。由于中美两个大国在全球层面的战略竞争加剧,以2017年为分水岭,第二次安倍内阁领导下的日本的整体对华外交政策经历了从“战略制衡”向“战术避险”方向的转变。
在2017年以前,日本为了联美对华实施“战略制衡”,在外交方面,以“印太战略”孤立中国;在安全方面,加强岛屿防卫能力和强化日美同盟;在经济方面,大力支持“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和对“一带一路”倡议持冷淡态度。
在2017年以后,在中美关系的不确定性增大的情况下,安倍领导下的日本对华实施“战术避险”。在外交方面,加强“印太战略”的开放性、领导人互访和对华自制;在安全方面,继续强化国防上的内部制衡;在经济方面,有条件地认同“一带一路”倡议并对华展开第三方市场合作。
安倍晋三第二个首相任期内,有两次与中国改善关系的最好机会。
第一次是在2014年11月,安倍晋三来华出席亚太经合组织领导人非正式会议,这是其自2012年12月再次执政以来的首次访华。其间,时隔两年半再次举行中日两国首脑峰会,这也是中日两国领导人就任后的首次会面。然而,中日首脑会谈在北京举行后,安倍政府并没有在安全和经济方面大幅调整对华政策,依然在加强军力以防范中国,抵制“一带一路”倡议,并积极推动建构将中国排除在外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在这个时期,日本整体的对华政策并没有出现明显的对华接近。准确来说,2014年的中日首脑会谈,应该被视为两国成功管控了自2010年以后恶化的双边关系,而非中日关系接近的起点。
第二次是在2018年10月,安倍晋三对中国进行首次正式访问,这也是日本首相时隔7年来首次正式访华。此次访华约43个小时,涵盖多领域议题,行程密集。其间,安倍除了出席《中日和平友好条约》签署40周年纪念活动,还参加了推动两国企业在第三国基础设施合作的论坛。他在行前就向媒体强调,“希望通过访问,把两国关系推上新阶段”。会谈后,他再次表示,期待以此访为契机,开启化竞争为协调的日中关系新时代。
中国社科院日本所研究员高洪说,日本也是全球化的受益者,日本政府和民间都主张开放自由的国际贸易,而不是保护主义。中日关系的此番改善,正是基于在这一点上的共识和利益共同点。当然,某些国家并不乐见中日关系迅速改善,特别是在国际局势非常复杂的情况下,某些大国要搞单边主义路线,要和中国打贸易战、遏制中国,它不乐见中国和其他国家关系相处得顺畅。
一名匿名日本官员表示:“我们不希望美中贸易摩擦伤害国际体系。”不过,率领500多人商业代表团访华的安倍,必须确保中日经济关系缓和不会刺激特朗普,后者已经对日本钢铝加税,并威胁对日本汽车及其零部件下手。
实际上,2015年4月在雅加达、2016年9月在杭州、2019年6月在大阪等场合,中日两国领导人均有过良好互动。安倍晋三还曾公开表示若条件成熟,愿与“一带一路”倡议展开合作,也曾说“不排除加入由中国主导的亚投行”。日本问题专家刘庆彬认为,“这一系列的言行使得中日关系一度出现过转圜的机会,不能否认安倍晋三为改善两国关系作出过努力和贡献”。
2020年8月,安倍晋三宣布因健康原因辞职。中国外交部发言人表态称,近年来,中日关系重回正轨并取得新的发展,两国领导人就推动构建契合新时代要求的中日关系达成重要共识。我们对安倍首相为此所做的重要努力表示积极评价,同时祝愿他早日康复。中国外交部强调,我们愿同日方一道,继续恪守中日四个政治文件确定的各项原则和精神,不断深化抗击疫情和经济社会发展合作,推动中日关系持续改善发展。
然而,安倍在辞职后的对华态度产生重大倒退,此前,安倍晋三曾多次在日本战败纪念日等时间参拜靖国神社,供奉祭品等。2022年上半年,安倍晋三在与蔡英文视频通话时,还曾妄称“台海有事”就是“日本有事”。对此,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王键说,田中角荣、大平正芳、中曾根康弘等日本前首相上台下台的言行基本没有特别大的变化,但安倍下台以后对华态度发生明显变化,是一种缺乏诚信的政治秉性。特别是安倍晋三下台以后发表的一系列涉台错误言论,又将其此前的尤其是中日关系转圜时期的对华政治言论几乎全部推翻,因此今天中国人对他的评价会很复杂。
安倍时代的日本对美政策
对美关系一直以来被视为日本外交的基轴,但民主党执政时期一系列追求与美对等关系的举动极大地影响了日美关系。安倍晋三再次上台后外交上的主要着力点就在于修复并加深业已受损的日美关系。然而,安倍并不满足于促使日美关系重回美主日从的老路,而是希冀通过与中国的紧张关系利用美国突破战后体制与国际法的相关限制,最终夺回日本政治大国地位。
2012年12月18日上午,当选日本首相前夕,安倍晋三与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通电话,再次与奥巴马确认“日美同盟是东北亚地区和平和安全的基石”,并表达了希望早日访美、与奥巴马举行会谈的意愿。日本保守势力上台让美国对加强与日本军事合作的期望重燃,安倍被认为更支持美国在日驻军。和奥巴马通话后,安倍会见了日本经团联会长,称将同“日本唯一的盟友美国”深化关系。
2013年2月22日,再次当选的安倍晋三首次访问美国,与奥巴马在华盛顿白宫会谈,两人探讨了安全和经济两大议题。
在2014年度日本外交蓝皮书中,对于日美关系有如下表述:鉴于亚太地区安全保障环境的日渐紧张,有必要将作为日本外交基轴的日美同盟关系的重要性进一步加强。目前,日美加强战略合作关系,就共同管控亚太局势取得初步进展。《日美共同声明》宣称,“日美同盟是维持亚太地区和平稳定局势的根本保证”、“日美在防卫问题上进一步合作也是为了应对当前亚太局势中的不稳定因素,而要保证总体局势的趋稳,日美双方的努力都是不可或缺的关键性因素”。这种表述体现出日美在面临中国军力不断发展的局面下将过去“美主日从”的防卫体系逐渐升级为“美日对等”共同防卫机制。这一方面是因为美国国力收缩使得其外交政策不得不由全球管控变成重点管控,执行全球方位内的战略收縮。其次,奥巴马在中期选举中的失利使得其面临共和党在参众两院的掣肘,其外交政策的执行力也将遭受巨大考验。在此两个条件作用下,美国在亚太地区不得不给日本更多自由发展的权力来帮助美国减轻战略压力,完成制衡中国发展的战略目标。
日美两国在共同主导亚洲事务上利益的趋同,共同的地区战略将使得日美有理由进一步加强亚太地区政策特别是安保防卫领域的合作。这就使得原本就希望获得更多主动权的日本在加强共同防卫力量方面将“原本勉强为之的事情现在却变得比较积极”。在东亚地区国家力量对比出现变化之时,在日美同盟关系中寻找新的利益契合点,是安倍晋三处理对美防卫外交关系的根本出发点。
以解禁集体自卫权“升级”美日同盟机制。在美国宣布其重返亚太战略后,日美加强战略合作关系,日本不再单纯满足于作为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前沿阵地,两国对共同管控亚太区域达成了新的共识,被赋予新任务的日美同盟将成为日美两国共同主导亚太地区安保防卫问题的核心力量。
从安保防卫角度出发,安倍的战略外交政策目标中很重要的一环就是解禁集体自卫权并提升日本离岛防卫能力。新的《日美防卫合作指针》中明确提出了加强日美军事一体化的具体目标,将协调自卫队与美军战时具体分工的协调机制作为固定机制加以确定。在防卫省中央指挥所与美军横田基地间通过派遣联络员等相关机制,并设立专门联络机构“日美共同调整所”。该部门的设立旨在增强如应对地震灾害救援、离岛防卫、邻国弹道导弹攻击时日美两国联合作战能力,由日美共同调整所来负责协调两国协同作战,增强日本应对灰色区域突发事件的能力。虽然在之前版本的日本防卫合作指针中也明确提出日美两国间协调机制应作为常设机制,但一直以来两国间并未设置专门的共同机构,使得日本只有在完全确定面临武装入侵后美军才开始介入,沟通的滞后性使得两国武装力量协同作战易陷于被动。
2015年4月底,安倍晋三展开其上台以来首次,同时也是继2006年6月小泉纯一郎之后日本首相时隔9年再次对美国进行国事访问。美国对此也积极回应,除对安倍此次访美以国宾规格接待并安排了为期8天的访问行程外,还安排安倍晋三以日本首相的身份在美国参众两院做主旨演讲,安倍成为首度获此殊荣的日本首相。
在时值中国抗战胜利70周年这个敏感的时间节点上选择进行如此正式的国事访问活动,彰显了安倍新政权进一步加强日美间防卫外交力度的重要目的。在题为《走向充满希望的同盟》的主题演讲中,安倍晋三指出日美两国渊源流长的关系可以追溯到150年前的明治维新时期,与美国的联系是日本民主主义产生的原点,并感谢美国在日本近代化中不可替代的支持,对进一步加强日美在防卫方面合作的重要性进行了进一步阐述。
安倍赴美前开出的长长愿望清单逐个实现,效果甚至超出想象。美日在多个重大事项上展示出空前的政治默契和政策协调,这不啻为一个新的美日蜜月期。
安倍此次访美的成果清单包括:奥巴马再度公开重申美日同盟安保涵盖钓鱼岛,为日本注入强心剂;安倍通过尚算成功的公共外交,向美国推销高铁技术,旨在赢得旧金山至洛杉矶之间的高速铁路,以便为日本高铁开拓国际市场铺路;日美外长、防长参加的安保磋商委员会会议(“2+2”)成功举行,并达成《日美防卫合作新指针》;对颇为敏感的安倍在历史问题上的立场,美国一改先前的谨慎态度,展示出某种形式的美日历史谅解;美日领导人重申推动TPP谈判的政治意愿,以期尽早达成协议。
2016年12月,在太平洋战争爆发75周年之际,安倍同奥巴马在珍珠港会晤并参与纪念仪式。和解与友好的氛围充满了这次访问。安倍此次出访被看作是对7个月前奥巴马访问广岛的回访,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简称CNN)称其为一次历史性的访问。这也是奥巴马离任前最后参与的领导人会晤之一,不仅为安倍与奥巴马长达四年的合作与共事划上了句点,而且成为了日美关系发展历程中的一个标志性节点。
美国政界对安倍晋三的看法褒贬不一。2006年安倍首次执政时,《时代周刊》曾刊文指出,安倍晋三是个极富争议的人物,支持者认为他有能力领导日本实现民族复兴,而在批评者看来他则是一个饱含民族主义倾向的独裁者。在第二次上台执掌政权之后,美国对其态度依然十分暧昧。有美国国内智库成员表示一个在军事上强硬的日本一方面能更好地与美国一起应对“中国威胁”,集体自卫权的解禁能更好协助美国处理好亚太地区乃至全球事务。然而,也有反对派人士提出:若安倍过于依赖国内右倾势力的支持则很有可能被其胁迫而采取极端化的外交政策,使日本国内的极端民族主义进一步抬头,而这无疑将刺激中韩两国使得地区局势进一步紧张化,最终影响到美国的亚太再平衡战略。对美国而言,问题的症结就在于安倍是安心做一个低调的实用主义者,还是成为一个狂热的民族主义者。美国并不希望安倍步之前几位“短命”首相的后尘,希望安倍能将其政策重点集中到恢复日渐萧条的经济领域上,在容易招致不必要风险的外交问题上谨言慎行,避免出现第一次任职时内外交困导致的黯然下台的局面,低调行事以获得长期执政的机会,进一步为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打好下手”。在此背景下,2013年2月安倍首次访美时将商议重点放在防卫政策方面。尽管美国在钓鱼岛问题上作出了倾向日方的表态,但在涉及更广泛领域防卫外交的问题上却并未对安倍政府一味附和。奥巴马政府優先考虑的问题是进一步给安倍施压,要求日本国内尽快通过加入TPP的相关决议。这代表美国向安倍政府强调了新阶段日美关系的基调在于经济而非政治与军事。
安倍晋三也十分清楚其首要任务是保证在推动经济复苏上有所作为以谋求选民支持,明确提出“安倍经济学”以量化宽松政策拉动经济增长。但日本并未一味按照美国所期望的方向发展,安倍政权在突然提前众议院选举稳固了执政地位后,迅速转变了方向。在经济与军事上一面继续谋求美国配合,但在历史认识问题与外交层面特别是处理与周边国家关系问题上却屡次强硬表态,与美国所期望的缓和日中、日韩关系的要求背道而驰。美国为了制衡中国,同时减少海外驻军成本以应对国内压力,一直对日本发展自主军力抱以支持态度,给了力图恢复民族主义的日本右倾保守势力“绑架”美国的机会。美国在处理对日关系上把主要精力放在完成TPP谈判与推动日美同盟升级上,对安倍的历史认识与处理周边国家间关系问题上则希望弱化冲突,避免出现与中国剑拔弩张的对峙局面。但安倍的真正目的却并不单单在于加强美日同盟,而是利用美国支持扫除其在扩军修宪进程上的障碍。对右翼势力而言,和平宪法与历史问题都是战后体制对日本的束缚,都是恢复日本大国地位的不利因素。
日本政府仅靠一己之力不仅在国内面临重重阻力,在国际社会也将举步维艰,因此,不断搅动地区安全局势是安倍政府利用同盟外交中的牵制理论对美实行的“绑架”。安倍最终在历史问题上并没有给美国“面子”,而选择执意参拜靖国神社,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安倍在不断试探美国给日本国内政治松绑的“底线”。而随着日中、日韩三方关系日渐紧张,美国不得不出于其控制亚太局势的考虑,继续在经济与军事安全层面扮演着日本“坚定支持者”的尴尬角色。
2016年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后,日美关系面临新的变数。特朗普当选总统仅数天后,安倍就史无前例地以“非官方”身份在纽约同其会晤。会后安倍告诉记者,他感到在特朗普总统任内,日美将能够保持“信任关系”。
“安倍在加强与美国的同盟方面投入了大量心血,他担心看到自己的努力付诸东流。”CNN援引日本坦普尔大学亚洲研究主任杰弗里·金斯顿的话说,“通过会见特朗普,安倍希望向世界其他国家表明,美国和日本仍然肩并肩站在一起”。
在特朗普任内,安倍最大的外交成果莫过于让美国在地区战略上同日本捆绑在一起。在第一次担任首相时,安倍就已开始思考在印度和太平洋地区联合印度、澳大利亚等国的可能性。二度拜相后,经过近四年的酝酿,安倍于2016年8月正式提出“自由开放的印太战略”,之后又逐渐丰富为一个涵盖地区秩序、经济合作和军事安全多方面的系统的国家战略。
特朗普上台后,美国正在寻找一个口号来概括新政府对亚太地区的政策,这为安倍将其“自由开放的印太战略”推介给特朗普创造了机会。据《外交政策》杂志披露,在2017年初共同探讨地区问题时,日本方面主动提出了在概念上重新划定亚太地区的希望,“印太”一词旋即在华盛顿引发了热议。当年11月,特朗普出访亚洲时在演讲中正式使用了“自由开放的印太”的说法,标志着美国接受了安倍对地区问题的设想。在安倍与特朗普的共同推动下,日美印澳“四边安全对话”起死回生,并逐渐从司局级提升到部长级,四国合作的领域不断扩大、机制不断完善,成为推进“自由开放的印太战略”的核心平台。
此外,欧盟、东盟等组织的成员国也分别推出了自己的“印太战略”,即使在安倍和特朗普相继去职以后,“自由开放的印太”概念仍然在地区事务中占有重要的地位。
安倍时代的日本对俄政策
安倍再次当选日本首相后,需要打破日本外交孤立的状况,发展国内经济,俄罗斯就成为安倍政府外交上的一个突破口。而俄罗斯在普京第三次当选总统后,希望推动远东地区和西伯利亚地区的开发,提升俄罗斯的整体经济发展能力,这些成为改善日俄两国关系的契机。2012年12月,安倍晋三当选为新一届的日本首相后,俄罗斯总统普京发出贺电表示祝贺。日俄双方从各自的国家利益与战略层面上考虑都有意向改善两国关系。
2013年4月18日,安倍晋三率领被称为史上最强大的经济团访问俄罗斯,这是继桥本龙太郎以后,十年间第一位正式访问俄罗斯的日本首相,因此安倍晋三的此次访俄被称为“破冰之旅”。
2013年初,安倍晋三与普京共进行了5次会面,这些都说明安倍通过“破冰之旅”与后续的行动改善了日俄关系。此外,2013年8月,日俄双方还举行了首轮副部长级别的和平条约谈判,虽然两国并没有达成实质性共识,但是又一次打开了以对话解决领土争端的大门。同年11月,俄罗斯与日本举行了“2+2”的会谈,即外长与防务部长的会谈,双方同意在多个方面展开密切的合作,即在存在领土争议的前提下,日俄将举行外交、安全事务的磋商,这是日俄关系发展中的一个重要变化。
总体而言,安倍在二次执政后,在对俄外交的具体策略上体现了一些积极的变化。
首先,日本希望与俄罗斯缔结和平条约,摆脱外交孤立。安倍晋三再次执政以后,立即宣告日本将实行“战略外交”与“重视普世价值的外交”和“重视国家利益的外交”的指导理念,以重新复兴支离破碎的日本外交。在此思想指导下,安倍政府决定以改善与俄罗斯的关系作为改善与亚太各国关系的基点,并且把改善与俄罗斯的关系作为改善日本与亚太各国关系的核心,将日俄关系定位为“最富有可能性的双边关系”。安倍晋三曾经多次表示将致力于发展同俄罗斯在亚太地区的合作伙伴关系,“在全面发展关系的基础上解决两国间最大的北方领土问题,并签署和平条约”。2014年初,日俄签订了友好协定,为日俄关系朝着稳定、和平、合作的方向发展奠定了基础。
其次,在领土谈判方面日本的立场有巨大的转变。与此前相比,日本一改过去将领土争端与经济合作挂钩的做法,同意俄罗斯的建议,扩大经济合作的同时暂时搁置北方四岛及附近海域的领土争端问题。俄罗斯将位于俄远东堪察加半岛与日本北海道之间的千岛群岛南部的齿舞、色丹、国后和择捉四岛称为“南千岛群岛”,日本方面则称之为“北方四岛”。二战以来,这些岛屿实际由俄罗斯控制,但两国在其归属问题上一直互不相让。安倍晋三在与普京会面时曾经表示:“解决北方四岛的归属权与缔结合约是我们这一代人的责任与义务,只有和平解决领土争端的问题与签订合约才能促进日俄关系的发展,才能保持地区的稳定,才能实现日俄两国共同的繁荣与稳定”。为此,安倍晋三在例行记者招待会上也表示日本将遵守解决北方四岛归属权问题的共识与和平条约的基本框架,努力支持和平谈判。
二战以后,日本与俄罗斯一直没有缔结和平条约,安倍曾为此多次表示遗憾。虽然日本与俄罗斯在领土争端问题上矛盾重重,但是日本在此问题上做过的诸多尝试与努力,寻求改善日俄双边关系的态度对日俄关系的改善是具有积极意义的。
2014年2月7日,在欧美多国首脑以抗议俄罗斯的人权问题为由未出席索契冬奥会开幕式的情况下,安倍晋三出席了此次冬奥会的开幕式。8日,与普京就日俄领土问题进行会谈,就在前一天的日本“北方领土日”,安倍晋三还在赴俄前出席了在东京举办的要求俄罗斯归还北方四岛的活动。
乌克兰东部危机爆发后,日本在2014年曾多次追随美国对俄罗斯采取制裁措施,使日俄关系陷入尴尬局面。俄罗斯科学院远东研究所日本研究中心专家帕夫柳坚科认为,日本领导层在对俄制裁问题上迎合美国,表现出政治软弱性,凸显了安倍本人作为政治活动家的软弱性格。
2015年8月22日,时任俄罗斯总理梅德韦杰夫登上俄日争议岛屿进行工作视察。这是梅德韦杰夫以国家领导人身份第三次登岛。
梅德韦杰夫登岛一事,引起了日方的强烈不满。日方通过俄罗斯驻日本大使馆向俄外交部正式提出抗议。日方表示,梅德韦杰夫登岛一事,让人遗憾,并且指出这一举动“伤害了日本人民的感情”。对于日本的抗议,俄罗斯毫不示弱。俄罗斯外交部发表声明称,南千岛群岛是俄罗斯领土毋庸置疑,俄方无意在制定政府领导层工作日程时考虑外来建议,俄领导人今后将继续前往这片土地视察。
为早日实现普京访日,改善日俄关系,日本政府加快协调。日本政府还于2016年1月22日新设了负责对俄外交的政府代表职位,由前驻俄大使原田亲仁担任。新设代表被称为“准阁僚级别”(外务省干部语),这是一个罕见的职位,负责与俄高官展開谈判,以强化谈判态势。
2016年5月6日,普京与安倍晋三在索契举行了非正式会晤,双方表示要加强双边关系。安倍表示,他希望与普京就签署和平条约问题以及重要的国际事务坦诚交换意见。普京和安倍会晤后没有签署任何文件,也没有联合会见记者。9月2日下午,普京在符拉迪沃斯托克与安倍举行会晤。安倍表示,将于12月15日在他的家乡山口县继续与普京举行会晤。10月19日,日本共同社援引政府内部消息报道,安倍政府在对俄领土交涉上出现重大转变:不再以确定争议领土主权归属为缔结和平条约的前提,即使俄罗斯不承认北方四岛属于日本,日本也可能与俄罗斯签订和平条约。这被认为是日本在对俄领土交涉上作出的巨大让步。然而,普京早就明确表示,在南千岛群岛问题上,俄罗斯不会与日本做任何交易。普京的底线是按照1956年《日苏共同宣言》先解决两岛(齿舞岛、色丹岛),这需要以经济合作为前提。因此,双方在领土问题上很难达成协议。
12月15日下午,普京抵达山口县宇部机场,时隔11年再次对日本进行访问,这也是安倍以首相身份第16次会见普京。安倍一直希望在此次会谈中,日俄能够签署和平条约,但普京则认为日本想在短时间内签署和平条约的想法过于天真。在此次会谈中,日俄主要就和平条约以及北方四岛等问题进行了讨论,但没有透露双方在领土问题上是否取得进展。
2017年4月27日和9月6日至7日,安倍晋三两度访俄。安倍谋求先行开展对俄罗斯综合性经济合作以换取互信,进一步设法解决领土争端。2018年11月,日俄双方就以1956年《日苏共同宣言》为基础加速和平条约缔结谈判达成一致,貌似找到了提升两国关系的“突破口”。
2019年9月5日,普京与安倍晋三在俄罗斯符拉迪沃斯托克举行会晤,双方讨论了发展俄日关系和在亚太地区加强协作等问题。安倍表示,作为俄罗斯的邻居,日本愿尽最大努力发展与俄的合作关系。普京说,双方已经恢复了就签订两国和平条约的外长级谈判,俄方会认真研究日方提出的相关立场。
2022年3月,在日本因俄乌开战对俄实施经济制裁后,俄罗斯外交部表示,俄罗斯停止与日本的和平条约谈判。
“后安倍时代”的日本再次站在十字路口
安倍遇刺身亡,震惊日本及世界。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当天两次发表全国讲话,强烈谴责袭击事件,日本朝野各界亦展现出空前的团结。
安倍尽管已经在2020年9月正式辞职,自那之后日本也已经换了两位首相,但安倍的势力未减。2021年11月11日,他成为执政的自民党内最大派阀细田派的会长,被认为仍然是日本政坛的“造王者”,不排除有一天会卷土重来。他此次在奈良的演讲,也是为7月10日的日本参议院选举造势。如今安倍猝然离世,对在任的岸田文雄和日本政治未来的走向,都可能产生意想不到的影响。
7月10日,安倍罹难第三天,在日本国会第26届参议院选举投票中,执政党自民党单独获得过半的改选议席。
这是日本政坛争夺安倍“遗产”的第一幕。7月8日后所有政党同声谴责枪击的短暂“团结”景象,缘于安倍因刺杀这种“恐怖活动”而离世,却并不代表各方对安倍政治理念的认同。随着自民党、公明党执政联盟在10日的选举中揽下76个席位,远超岸田文雄选前定下的55席“胜负线”,“后安倍时代”的新博弈已经开始。
哥伦比亚大学日裔国际政治助理教授、东亚问题专家佐佐木文子指出,安倍遇刺前,自民党决策一直受制于力量最大的安倍派,属于党内第四大派系的岸田文雄在安倍派的支持下才当选总裁、成为首相,因而“尽管岸田文雄是自民党‘鸽派代表,而安倍则是‘鹰派领袖,但岸田文雄的执政必须反映安倍的理念”。
安倍去世后,安倍派失去了最有影响力的领导者,现有领袖的政治影响力不及岸田文雄,安倍重点培养的“年轻一代”高市早苗更远逊河野太郎等其他派系的中坚力量。更重要的是,本次参议院选举后,直到2025年7月前,日本不会再举行重要的全国性选举,这意味着岸田文雄有望迎来稳定执政的“黄金三年”。
但自民党内部依然面临两个现实的问题:岸田文雄是否能成为自民党最重要的领导者?安倍派内的两大派系安倍系和福田系是否会就此分裂?佐佐木文子表示,这将取决于岸田文雄接下来的具体行动:他很可能在短期内延续安倍的理念,显得更尊重安倍的意愿,但长期则可能作更多“自己真正想做”的决策。问题在于转变的时间与时机。
修改“和平宪法”第九条将成为第一场战役。本次参议院选举后,以自民党为首的“修宪四党”占据177个议席,超出修宪所需的三分之二席位门槛。这意味着参众两院可以通过修宪议案,然后举行全民公投,如公投支持者超半数,则将开启“二战”以来的首次修宪。
不过,虽然岸田文雄在7月11日的记者会上称“将努力尽早推进提案”,但外界多认为这仅是“表态发言”。庆应义塾大学教授细谷雄一指出,修宪具体如何改动,“修宪四党”及自民党各派系尚无共识,难度很大,力主“新型现实主义外交”的岸田文雄也不愿因此破坏日本与周边国家的关系。问题是,安倍派等党内右翼正在尽最大努力掌握安倍“遗产”的话语权,从而让安倍遇刺成为“让他们变得更强大的契机”。而在修宪问题上采取更强硬立场,恰是争夺话语权的第一步。
“另一方面,‘安倍时代重塑了日本政坛和日本公众的世界观。”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教授、原东亚研究所所长彭佩尔说,“当安倍开始推动积极、强势的外交和安保战略时,许多人都持批评态度,认为日本应该是和平主义者,不应该增加安保开支,不应该冒犯任何国家。但‘安倍时代成为了转折点,他将日本带向了新的方向。”当安倍遇刺让修宪进一步成为“政治正确”,岸田文雄也很难逆潮流而动。
在此背景下,虽然直接推动修宪依然难度大,但在增加安保开支以及对华、对俄、对韩强硬立场等问题上,自民党右翼都将借机向岸田文雄发难。对此,岸田文雄亦有察觉。7月11日的记者会上,他一面向右翼表态“五年内从根本上强化防卫”,一面列舉俄乌冲突、物价飞涨、疫情再起等危机,渲染“目前处在战后最顶级的困难局面”,呼吁党内团结。
彭佩尔指出,当下的自民党内“有许多野心勃勃的政客,他们会尽其所能攻击当权者,以使得自己的权力地位上升。对岸田文雄而言,更好的办法是打赢第二场战役,即今年下半年的自民党人事大调整,从而获得对高层的绝对控制”。
根据自民党此前的安排,2022年9月底前将会进行一次党内高层人事调整及内阁改组。7月11日的记者会上,虽然承认“失去了伟大的领导者,将带来各种影响”,但岸田文雄并未承诺推迟人事调整时间。
自民党内上一次人事大调整,是2021年10月岸田文雄就任总裁之初,因吸纳了麻生太郎、茂木敏充、河野太郎等其他派系领袖,被日本媒体评论为“论功行赏”。其中,安倍的弟弟岸信夫出任防卫相,安倍派干将萩生田光一出任经济产业相,安倍派总裁候选人高市早苗出任自民党政调会长,均是岸田团结安倍派的安排。
如今,安倍派人物的去留成为外界关注的焦点。美国知名智库史汀生中心高级研究员兼联席主任辰巳由纪指出,更值得关注的是岸田文雄将如何调整占据要职的其他派系领袖。之前的“团结政府”象征着自民党内第二大派系茂木派、第三大派系麻生派和岸田的结盟。如今,他们的共同对手安倍派陷入困境,结盟本就不再稳固。如果岸田文雄操之过急,很可能导致党内形成新的“反岸田联盟”。
“自民党的内斗非常激烈,任何首相都很难让所有人满意,历史上的领导者很难找到真正的平衡,以保持长期领导地位。”彭佩尔说,“安倍非常善于在追随者中建立忠诚可靠的关系。他本身拥有庞大的派系和资源支持,且乐于帮助需要他支持的政治伙伴。讓我们看看岸田文雄能否做到这些。”
佐佐木文子指出,“后安倍时代”的日本社会将面临双重变化。一方面,因为‘安倍时代加剧了日本社会的分裂和极化,安倍的右翼支持者将其反对者视为“不爱国”;如果“后安倍时代”的领导者能缓解社会撕裂,日本社会将变得更加团结。但另一方面,如果安倍派遭受重创最终导致自民党和日本政坛不稳定,则日本仍可能回到首相频繁更替的混乱时期。
除了对内政的冲击,安倍晋三留给日本的最重要“遗产”是外交和安全战略。
安倍晋三执政时期任国家安全保障会议顾问委员的细谷雄一分析称,安倍在外交、安全领域真正最重要的“遗产”,是“全面、综合的对外关系愿景”。在安倍之前,日本的外交政策只是“双边关系的拼凑”,外务省各部门独立于其他部门而运作,专注于优化某一个重要双边关系发展,而首相的作用主要是居间协调这些部门的矛盾和冲突。
针对安倍的右翼外交和安全“遗产”,作为“资深外交家”的岸田文雄可能在远期采取越来越多和安倍不同的“鸽派”举措。但在整体战略上,“全球视野”不会发生变化。而“鸽派”与“全球视野”的结合,可能意味着岸田文雄有机会在中美之间寻求到更好的平衡,促进中日关系的良性发展。
“安倍执政时的想法是:日本如何能在中美的大国竞争中最好地生存?但这是一个错误的问题。”细谷雄一指出,“美国是日本的盟友,中国是日本最大的贸易伙伴,日本需要的是一个可以让中美共存的国际秩序,日本应主动推动形成这样的秩序,而不是被动应对大国竞争。”
对于日本可能加快修宪步伐,日本国内和国际上都有不少担忧的声音。日本共产党代表浅贺由香曾表示,借机扩军、修改宪法是将日本卷入战争的危险道路。韩国《朝鲜日报》7月11日称,日本参议院选举结果或使安倍“将日本变为有战争能力国家的夙愿”得以实现。但在日本对外侵略和殖民的历史未被彻底清算的情况下,日本通过修宪重新扩充军备,将在韩国和中国等亚洲国家引发激烈的抗议。7月11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在例行记者会上表示,由于历史原因,日本修宪问题受到国际社会和亚洲邻国的高度关注,我们希望日方认真汲取历史教训,坚持走和平发展道路,以实际行动取信于亚洲邻国和国际社会。同日,《韩民族新闻》称,20世纪30年代,日本出现一系列政治人物被刺杀事件。与此同时,日本也一步步走向军国主义,发动侵略战争。如今世界似乎回到了100年前,这非常令人不安。世界正处于民主危机、经济动荡之中,日本也再次站在十字路口。希望日本能够铭记历史教训,寻找更好的道路,而非修改和平宪法和增强军备。
(责编/黄梦怡、陈小婷 责校/李希萌、张超 来源/《安倍之死和他的复杂政治遗产》,赵灵敏/文,《南方人物周刊》2022年第26期;《安倍遗体运回家,这场枪击事件是“政治刺杀”吗?》,曹然/文,《中国新闻周刊》2022年第6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