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腐

马忠

第一次到岳母家，看到满满一桌子菜，我握着筷子，不知道该从哪样下手。

或许是头一回与女友的家人一起吃饭吧，我多少有点儿拘谨，表现得不那么自然，尽量吃慢些，斯文一些，生怕闹出什么笑话。女友见状，忍俊不禁，故意在旁边一个劲地鼓捣：“吃呀，快吃呀！”岳母站起来，用筷子往我碗里夹菜，直到把饭碗堆得满满的。一家人热情的关怀，反倒使我显得更加不安，我只好埋头“苦干”起来。见我吃得有味，大家都笑了，饭桌上紧张的气氛一下缓和了许多。可没吃到一半，我被油腻得实在咽不下去了。还是女友眼尖，看出了我的心思，把一碟红豆腐挪到我的面前，“下饭，很好吃呢。”说着，将一块裹满辣椒粉的红豆腐麻利地放进了我的碗里，还一脸的春风得意。我心里开始闹腾：明明知道我以前最不爱吃红豆腐，今天还这么卖力地“关照”我，这不是成心要我在丈母娘面前丢“剩碗子”（剩饭），让我难堪吗？

头一回见面，我不能这样给丈母娘“看白了”（看得一钱不值），今天就是火药也要把它咽下去！我先用筷子夹了一小块，放进嘴里，一抿——哇，又绵又软，好香啊！接着和饭猛扒了几口，肚子也感觉比刚才舒服多了。于是，就着那块红豆腐，我三五下，吃完了那碗饭，总算没丢人现眼。

那次见面，丈母娘对我的印象还不错。后来，每到岳母家，吃饭的时候都少不了在咸菜碟子里放块红豆腐。走了，还要用青菜叶包一大包带回家。不知什么时候，女儿也跟着养成了“没有红豆腐不吃饭”的霸王习惯，我倒认为这并不妨碍对她个性的教育。因为红豆腐，女儿常常牵挂远在大巴山的外婆。能干的外婆在女儿幼小的心灵中，就是她童年美好生活的口味。因此，有空的时候，我很乐意带她去看外婆。至少，我也可以跟着调皮的女儿解“馋”，真是两全其美。

我亲眼见过岳母制作红豆腐的过程。黄豆要选粒大饱满的，在木桶里泡涨了以后，一勺一勺地放在石磨上磨成豆浆，经纱布过滤，倒进大铁锅文火煮开，再用特制的酸水点清，包帕包起来挤干水分，先做成豆腐，然后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平摆在稻秆上，放到温暖的容器中进行發酵。完成整个工序需要大半天的工夫，她一个人忙里忙外，累得满头大汗。原以为，制作红豆腐是那么简单，没想到，好吃的饮食都这么费事。待酿好的豆腐表面长出毛茸茸的白霉，取出在白酒中浸一下，在食盐、辣椒粉中滚一圈，用阴干的菜叶包好，再撒少许生姜颗粒，就可放进坛子密封。等时间过去三五个月，再打开来吃，味道、口感简直不摆了（好得不得了）。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难怪，岳母的红豆腐吃起来总有一种悠长悠长的滋味。哪怕农村的活儿再忙，每年岳母总不忘做一缸红豆腐，等着我们回去吃。

一晃，定居广东十年了，我却没回过几次老家。一天，五岁的女儿天真地问我：“爸爸，你知道吗，为什么外婆做的红豆腐那么好吃？”这是一个多么简单却又难以回答的问题呵。我只是冲她笑了笑，并没有急于告诉她答案。

任何浸润着汗水，经过爱的发酵的东西，都会是那样特别，让人回味。我想，女儿将来会明白的。

责任编辑：赵利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