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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鸡蛋的爱情

2022-05-30白付平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2年8期
关键词:牛儿母鸡外公

白付平

前两年,读大学的女儿放暑假回来,我跟她说想写一个鸡蛋的爱情故事,她竟然笑话我小题大做,一个微不起眼的鸡蛋会有什么稀奇的故事?我义正词严地说,你的祖辈的爱情就是由一个鸡蛋来的。没有这个鸡蛋,哪有我们家啊!

一脸茫然的女儿,听了我口若悬河的讲解,一下释怀了。

1958年最苦难的日子,我的外公因常年吃树根、山茅、野菜而患上了常见的水肿病,全身浮肿卧病在床。处于邻村的父亲知道后,不顾被山里豺狼虎豹吞噬的危险,攀悬崖,过深壑,采草药回来,煨了让外公吃或擦洗身上。外公的浮肿消下来了,父亲又把家中仅有的一个鸡蛋拿来煮蛋汤给外公增补营养。外公知道后坚决反对,说这个蛋是留作种蛋的,不能吃。父亲却笑着说:“这蛋汤是我孝敬你的,不然你辜负我对你的一片孝心。”外公感动了,含着热泪喝下了鸡蛋汤。

随后,外公叫外婆把我的父母亲叫来跪在他跟前,漫不经心地说:“花儿(母亲小名),嫁给牛儿(父亲的小名)吧!”母亲当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到眼前这位比自己大十多岁的男人要和自己结婚,吓得哭着要逃跑,被外公大声喝住:“你给我跪下!”继而说:“我知道你吃亏了,可你想想,牛儿老实本分,有孝心,他大点有什么不好,他靠得住。”

看着母亲极为伤心,外婆泪水涟涟,说:“花儿,认了吧。牛儿把家里仅有的一个鸡蛋拿来孝敬你爹,这样良心好的男人你一辈子可以依靠。”母亲含泪默认了。

父亲和母亲结婚后,一连生养了我们姊妹四个。村里人笑着说:“你那妈,像能下蛋的母鸡,生下一窝,个个都是白白胖胖的。”在村民的笑声里,父母很高兴,因为在那越穷越想生娃儿的年代里,能多生娃儿是男人和女人引以为荣的事情。

到20世纪60年代末,父母为给家中多增添一点粮食,好养活我们,他们起早贪黑,勤耕苦种,都想多挣一些工分。但在落后的生产方式里,一年下来,生产队收的粮食依然很微少,分到家里的仅够吃半年,半年里依然摆脱不了吃山茅野菜的煎熬。我们的母亲为了不让我们受冻挨饿,白天在生产队里劳作,晚上回家依然不辞劳苦地盘鸡养猪。看到母亲快把身子骨累垮,父亲阻止说:“娃他妈,你累坏了怎么办?”母亲总是挂着笑脸说:“娃娃们够可怜,我养一只鸡,下蛋卖的钱可供全家人吃盐巴和娃娃读书用的笔墨纸张了。”父亲看着苍老瘦小的母亲那样持家,无奈地默默转身离开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们读书放学回家,不是上山打柴找猪草,就是进山抓蚂蚁虫子来喂养家中的母鸡。被我们喂得壮实且能下蛋的那只母鸡,我们经常轮流看护着,生怕它跑到别家或外面下蛋,让鸡蛋流失了。

看守鸡下蛋的时候真不好受,就像是在候车室里等车那样着急。在母鸡下蛋的箩箩边,我们像做贼一样悄悄守候在那里,小心翼翼、目不转睛地盯着母鸡,生怕惊动它跑了不下蛋。听到母鸡在箩里“咯、咯”叫着要下蛋,我们会发出“咕、咕”的窃笑。长时间母鸡不叫不下蛋,我们心急火燎,跑上去抱着母鸡摸摸鸡屁股大不大,有没有鸡蛋了。在偷看母鸡从屁眼里下出白生生的鸡蛋时,我们如获至宝,奔赴上去,双手捧着鸡蛋,欢喜地叫:“鸡下蛋了,鸡下蛋了!”像战士上战场缴获战利品那样喜悦。

一次,我等母鸡下完蛋,双手捧着鸡蛋高兴得不得了,一不小心,鸡蛋从手中滑落打烂,急得“哇”地哭了。母亲晓得了非常愤怒,把我拉过来按在她身上就是几个重重的巴掌,说:“你这个孩子,怎么不小心,这个鸡蛋就是我们家半月的盐巴钱啊!”我被母亲狠心地打骂,委屈的泪水不断线地落下,眼泪汪汪地望着母亲说:“妈妈,我错了。”母亲看到我这样,心疼地把我搂在怀里,流着泪说:“孩子,只因家太穷了,娘也舍不得打你们啊!”母亲抱着我失声痛哭。

1978年,村里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家里有了承包土地,可这时的父亲偏偏患上了严重的风湿病,手脚不灵便,难以下地劳作。家里的苦活重活全落在瘦小的母亲身上。母亲既要按节令种好田地,还要服侍好父亲。为让父亲病快点好起来,她徒步几十里,四处寻医找药。家里没有鸡蛋,她东家借西家找,把借回来的鸡蛋一个个做成蛋花汤给父亲喝。病好起来的父亲跟我们说,当时他好几次想过死,都是母亲一次次把他从鬼门关那里拽回来了。

爷爷去世前的半年里,母亲看着卧病在床的爷爷过不了年了,就跟父亲商量为爷爷过最后一个生日。父亲愁眉不展,说家里没什么东西,算了,可母亲却说家里还有一只鸡呀,父亲想,鸡是家里唯一的财源,没了,可断了一家的财路啊,坚决不同意。可到爷爷过生日这天,母亲亲手把这只鸡给宰了。父亲痛骂了母亲。母亲却笑着说:“你可以送我爹一个鸡蛋,难道我就不可以孝敬你爹一只鸡吗?”父亲感动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爷爷喝着母亲端来的热气腾腾的鸡汤,这位曾经打过土匪,被人们称为“硬汉子”的老人,怎么也噙不住泪水了。

日子像日常的青白苦菜那样过着,随后我退伍回来留在城里工作,哥哥、弟弟妹妹在村里相继成了家。可把我们盘大的母亲,刚满76岁就走了。孤独的父亲仍然辛劳于盘鸡养猪,我劝他别操劳了,歇下来安度晚年吧。他犹如黑桃皮的脸上苦笑着说:“你妈苦没了,我闲不下来呀。我在家养只鸡下个鸡蛋,你们吃也方便啊。”看着父亲仍然惦念着勤劳苦种一生的母亲,我心里隐隐作痛。

这年深冬,放寒假回来的女儿第一件事就问我,一个鸡蛋的文章写好了吗?我说由于工作学习忙搁浅了,文章理了一些,还不够完整。女儿兴致勃勃、如数家珍地说,在学校老师叫他们每个讲一段家风,她说她就讲了我们家一个鸡蛋的爱情故事,讲得声情并茂,入木三分,老师和同学们感动得都流泪了,有的同学竟然听不过瘾,叫她多讲几遍。她说当时脸上油然而生的那份荣光,简直无法形容。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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