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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天,为什么我们还需要文学

2022-05-30宗城

阅读(书香天地) 2022年8期
关键词:鲁迅作家文学

宗城

《至少还有文学》收录了作家宗城在2018年至2021年间创作的三十篇作家作品论。本书是一部文学随笔集,分为上、中、下三辑。上辑“心灵的辩证法”主要探讨的是作家对心理深度的挖掘,如菲茨杰拉德、弗吉尼亚·伍尔夫、张爱玲等,他们的文学关注人的心理活动、人对记忆的处理方式,聚焦现代人在精神层面所要面对的全新挑战。中辑“挤掉自我的奴性”关注作家“向外突破”的勇气和对社会的反映,如契诃夫、卡夫卡、王小波等,伟大作家往往既能写出个人心灵的煎熬,也能感受到社会发生的巨大变化。下辑“经典细读”则是比较纯粹的文本细读和分析,在这一部分,作者关注的是鲁迅、汪曾祺等作家的文学作品及其背后的思想与美学痕迹。

在创作过程中,作者遵循“文学即人学”的观点,一方面,希望写出文学人物的光彩和血肉;另一方面,试图通过这部作品,实践一种文学与人生结合的方法论。

作者自序(节选)

这是一本文学评论集,也是关于三十位作家的故事。我把自己对写作的理解、对文学作品的细读都放在了里面。这本书既收录了一些我自己发表过的作品,也有还未发表的新作。

这本书分为上、中、下三辑。上辑题为“心灵的辩证法”,收录在上辑的文章,主要探讨的就是作家对心理深度的挖掘。这部分作家有“向内走”的趋势,他们的文学作品关注人的心理活动、人对记忆的处理方式,聚焦现代人在精神层面所要面对的全新挑战。例如在作家袁哲生的笔下,现代人的孤独以一种蓝色梦魇般的叙事语言呈现,有人在太阳下行走,有人渴望躲在黑夜,自我消除。在刘以鬯的笔下,繁华丰富的香港,潜藏着一颗颗渴望被爱又害怕去爱的灵魂,人群中湿漉漉的孤独影子,以疏离的面目出现。而善良又柔软的菲茨杰拉德,则让自己的人生与小说形成互文,他在不可挽回的崩溃中,触摸到绿灯的温度。

中辑定名为“挤掉自我的奴性”,借此致敬俄国作家契诃夫。如果说上辑书写的是作家“向内走”的努力,那么在中辑里,我关注的更多是作家“向外突破”的勇气,当然,这种“内外”并非一成不变,伟大的作家往往既能写出个人心灵的煎熬,也能感受到社会发生的巨大变化。在这一部分,我会写到契诃夫对平庸生活的针刺,也会写到王小波,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自由职业者,他在中国文学和文化场域中占据的分量。还有把自己献给文学的卡夫卡、忧郁的人道主义者罗曼·加里、从刻薄转向缄默的钱锺书,这里呈现的不只是勇者,还有知识分子内心的彷徨。

写作者是要在深渊中湿透灵魂的人。他不是站在山上俯瞰众生,而是自己也成为那众生的一部分,于茫茫黑夜中漫游,在尘埃弥漫处见光亮。我很喜欢竹内好对鲁迅的一段评价:“鲁迅所看到的是黑暗。但他是以满腔热情来看待黑暗,并绝望的。对他来说,只有绝望才是真实。但不久绝望也不是真实了。绝望也是虚妄。‘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如果绝望也是虚妄,那么人该做什么才好呢?对绝望感到绝望的人,只能成为文学者。不靠天不靠地,不以任何东西来支撑自己,因此也就不得不把一切归于自己一身。”这世上,有的作家会成为火炬,照亮通往窄门的路。有的作家会成为信使,诉说一颗灵魂在夜晚的重量。

至于书的下辑,则是比较纯粹的文本分析,我关注的是文学及其背后的思想与美学痕迹。譬如鲁迅,我所关心的是他的小说对于传统资源的使用与反讽,以及在批判国民性、启蒙人心之外,对鲁迅小说其他的解读路径。譬如汪曾祺,所能探讨的不只是他的语言艺术,还有他作品走红背后的政治、文化与人心等层面的原因,而这背后萦绕在中国作家头上的大问题,就是“为社会而艺术”与“为艺术而艺术”之间旷日持久的争论。

写作这本书时,我并没有采用教条的学院分析式话语,而是试图在“学理性”和“可读性”之间找到平衡,把作家们的作品和故事更生动地展现出来。有时候,纯粹文学领域的训练,能为作者打下坚实的功底,但如果沉浸久了,就会陷入一种视野的局限。文学是共情的艺术,强调作者对他者的感知能力,不是居高临下的分析,而是真正理解那些生活,描绘出他不曾经历的人生质感。比起按部就班分析作家的文本,我更感兴趣的是文学与生活之间的关系——文学如何影响了生活,生活又是如何反哺文学?

同时,我们也不妨看到文学的局限,破除一种自我浪漫化的氛围。我很喜欢梅洛·庞蒂的一个观点,他认为:思想并不自我依附,而是依靠身体来思考。一个人看待世界的方式,取决于他身体的“感性遭遇”。这句话影响到我,是因为它解释了为什么很多人满腹经纶、品位高雅,却对他人的苦难表现出一种惊人的冷漠,或者说,他们的理解仅仅能达到“体面的反思”,而无法参与到严峻现实的改变。

读书不能取代“身体的感性遭遇”。读书,可以帮助“感受”他者,却还是很难“共情”他者:一个在皇城根养尊处优的贵族,他能对王朝的消逝感同身受,却无法理解草原游牧民族的哀伤,不能懂得一种语言死亡的痛苦;一个享受城市文明的资产阶级,可以通过阅读反思自我的优越处境,但他既过不了苦日子,也很难真正地亲近底层,他难以割舍自己体面的条件。

所以,如果要走向更广阔的世界,仅仅通过文学是不够的,因为它无法扩充身体的感性遭遇。如何把阅读和行走结合,把知识运用到实践,意识到自我的“普通性”而不是“优越性”,可能是更重要的地方。

阅读文学,并不意味着文学是包治百病的良药,能为你提供解决现世问题确凿无疑的方案——那不是文学承担的作用。但若说文学仅仅是一种“无用的美好”,仅仅强调文学在抒情和审美中的作用,恐怕也窄化了文学。文学不仅是精神生活的避难所,不仅是人们逃避现实的工具,我们从陀思妥耶夫斯基、契诃夫、鲁迅、波拉尼奥那里读到的,还有明知生活艰巨,依旧要面对生活的勇气,哪怕我所相信的公道前路艰险,正义在漫长时日里被黑暗蒙尘,我也要勇敢地去面对它、去追求内心认定的善。

文学不是对现实的消解,而是插上想象之翼,对现实更深的抵达。它让我们感受具体的人、具体的生活,看见平静湖面下的惊心动魄。它让人知道,一个人在奔波于流水线与追求世俗名利之外,还有更开阔的精神世界等他探寻。

在实用主义被推崇的氛围下,人们崇尚科学,恪守技术与工具理性,但这些无法回应人的精神境况。思想家齐格蒙特·鲍曼曾援引《没有个性的人》,希望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勇于反抗平庸,重拾自我的个性,在技术理性之外,思考实践精神和人文主义。鲍曼认为,无论是社会学还是文学,都可以通过“细腻”“共情”来给予读者生活的启示,而这也是对时下“文学无用论”的回应。写作者很多时候像一个种下种子的人,也许文学不是最终实现理想的那一个,但文学会种下可能性。

因此,如今热心于文学事业的人,不必气馁。身为作者,我们可能不是最后看到春天到来的人,但如果我们都自暴自弃,春天是永远不会到来的。一代人的理想在上一代人的交付之中慢慢生根发芽,我们很大程度上做的是一种交接棒的工作。

在今天,唱衰文学是一种常见的腔调。文学几乎已经是物质成本上最低廉的行业,而它所能给予人类的养分,却一点也不比其它行业低,甚至在开拓人類语言的边界、唤起人们内心情感的能力上,仍旧是最有力量的一门学问。

文学并非无用,它是对工具理性的反抗,它帮助人们重新认识到,生活不只有一种价值选择,在成王败寇之外,还有更宽广的世界。

最后,感谢所有为此书提供过帮助的人,感谢我的家人、女友对我写作的鼓励和帮助,也要感谢我的老师、编辑和出版社。希望自己能好好努力,写出更好的作品。

谢谢每一个阅读这本书的人。

2021年9月写于上海

(摘编自微信公众号“十月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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