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镇悲欢（组诗）

谈雅丽

冰糖和柑橘

人间的燈光都熄灭了——

“七十年代，爷爷患了哮喘”

小姑一边剁辣椒

一边揭开昔日她在老家的帷幕

他不能劳动，整天卧在床上

劳累了一天的奶奶回家后不断埋怨

她累了，像老鸟一样的男人

还要等着飞累的鸟儿回来喂食

他整天叫喊疼痛

借辆板车送到镇上输液他也许能活过来

但是，村子里没有板车可借

家里更没有治病的钱

“他临终想吃的食物有三样：

冰糖，柑橘和豆腐炖肉”

小姑停止剁辣椒，她停了好一会儿

“我们想尽办法，却只找到了冰糖和柑橘”

村庄里的猫奶奶

去猫奶奶家要穿过几垄水田

三亩棉地，和一座不大不小的水塘

猫奶奶正在堂屋里生火

黑乎乎的床上窝着几只眼睛晶亮的猫崽

我没有见过比她家更脏的房子

猫奶奶每天与猫同吃同睡

十几只流浪猫都是从外面捡来的

人家不要扔的，老母猫新下三只

“别人不要的小东西我都要”

猫奶奶的声音变得温柔

“生活再难我也不会扔掉

它们是我的孩子，我要让它们好好活”

一只猫被路过的轿车辗压死了

猫奶奶哭了一天一夜

她把猫葬在一棵桃树底下

她的低保都用来买猫粮和小鱼

她拿出一枚鸡蛋喂怀里的猫

一刹那，我看出她那双圆溜溜的瞳孔里

藏着一只体型巨大的老猫

白雪记

肇事车逃逸，他成了植物人

母亲以泪洗面，在医院守候照料

一个月后，医生宣布他再无法苏醒

母亲租了一台手拖车接他回家

家里最好的床给他平躺

母亲每天为他翻身，擦洗

把食物打成浆，用吸管流进他的胃里

母亲从农妇变成训练有素的护士

严冬的雾霾笼罩了他的生命

他用七年做了一场梦——

大海翻滚、草原荒凉、街道延伸

幸好有母亲陪伴身边

阳光灿烂的日子，母亲把他推到院子里

轻轻拍他的手和脸

“儿啊，你要快点醒来

娘怕以后不够精力照顾你！”

亲戚们疏远这对无药可医的母子

只有众神聆听到母亲的祈祷

一个神奇的下午，他睁开眼睛

惊奇看见，母亲弯腰看着他

——头顶一座皑皑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