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川脱险
2022-05-30史全伟
史全伟
1926年底,在中共重庆地委会议上,合川共产党的负责人请求地委派人到驻合川的川军第二十八军第三师做改造的工作。合川扼嘉陵江、涪江、渠江三江之口,為泸州到顺庆的必经之地。陈毅向中共川东负责人刘愿安提出愿去第三师工作。刘愿安原来就是第三师政治部宣传部部长,深知合川地理和驻军的重要性,表示赞同。
陈书农是第三师师长兼政治部主任。第三师政治部副主任陈梦云是陈书农的叔父。陈梦云于两年前和陈毅好友胡兰畦结婚,深知陈毅的胆识才华。陈毅与第三师驻渝办事处联系,有刘愿安介绍,又有陈梦云的推荐,他很快就被陈书农任命为第三师政治部组织科科长。
12月25日,陈毅到合川时,陈梦云及宣传科新任科长范英士等到码头迎候。当晚,陈书农设宴为陈毅接风洗尘。他见到陈毅,高兴地说:“欢迎!欢迎!仲弘(陈毅字仲弘)先生和玉阶(朱德字玉阶)先生在万县时,帮助子惠(杨森字子惠)与英国军舰开战,引起国内外的广泛注意,大长了中国人的志气,真了不起呀!”陈书农希望陈毅在第三师放手工作,建设好部队,并说:“我们都是四川人,你我又是同宗,一笔难写两个陈字嘛!从今以后,一起共事,无论政务军务,有话直说,不必客气!”陈书农此后对陈毅的工作始终支持。陈梦云本来就对陈毅很了解,两个人很合得来。范英士拥护国民革命,对陈毅的革命精神和胆略很是佩服,两个人同在一处居住,无话不谈。
第三师政治部办有一个石印刊物,名叫《武力与民众》,因人手有限,时办时停,内容也过于陈旧。1927年元旦刚过,陈毅在政治部部务会议上提出了改进该刊物的建议,立即受到了陈梦云和该刊主编范英士的支持。根据陈毅的意见,该刊由不定期改为旬刊,革新版面,并推举陈毅撰写复刊词。该刊从1927年1月起,到4月初陈毅离开合川止,出了十余期,每期都有陈毅写的文章。该刊在合川军民中有力地宣传了革命的三民主义和国民革命运动。
陈毅以第三师的军事政治训练为重点,积极抓兵运工作。他几乎每个星期都到训练班去上课,讲国民革命,并利用课前课后的休息时间找学员和军官谈心。陈毅逐渐与军事政治训练班的很多官兵建立起了良好关系,培养了一批积极分子,并在学员中发展党员,建立了中共合川小组。
身为组织科科长,陈毅有责有权开展工会工作和学生工作,并迅速团结了一批工运骨干和学运骨干。1927年3月12日,是孙中山逝世两周年,各界民众1000余人在城内瑞山公园举行纪念大会。陈毅组织并主持了这次大会,还做了激励人心的演说。
陈书农的开明和支持,为陈毅在第三师开展工作创造了有利条件。在陈毅的影响下,陈书农多次表示:既已接受国民革命军名义,一定顺应潮流,为国民革命多做好事。在中共领导的顺庆、泸州起义爆发时,陈毅谈到泸州起义部队北移的问题,陈书农明确表示:保证不加拦阻,让部队顺利通过。陈书农还向泸州发出电报,表示支持泸州部队的起义行动,并尊称起义领导人刘伯承为“川军各路总指挥”。然而,由于正在发展着的国民革命出现了新的障碍,时局急转直下,顺泸起义最终在反动势力的围攻下失败了。
1927年3月,国民革命的形势发生明显逆转,北伐军总司令蒋介石的新军阀气息越来越为政治嗅觉灵敏的旧军阀们所察觉。各地的军阀,包括四川的杨森、刘湘等在内,都和蒋介石逐步勾结起来。
3月24日,英、美兵舰炮击南京下关,对蒋介石示威,造成平民死伤2000余人的大惨案。蒋介石妥协求和。全国各地爆发了抗议英、美暴行的群众斗争。重庆人民也在打枪坝召开抗议大会。当时已占领重庆的刘湘接奉蒋介石的旨意要镇压共产党和革命群众,便集中军警,预先埋伏,突然开火,制造了死伤近千人的“三三一”惨案。刘湘随即大肆捕杀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重庆地委书记杨闇公被捕牺牲。刘湘等还以督署名义密令第三师迅速解决合川与莲花池省党部有联系的激进势力,并特别强调将共产党员陈毅捉拿归案。
正在武汉军校学习的胡兰畦,收到了她的七弟从合川寄出的一封信。信中说:“姐姐,你才不知道啊,重庆出了大祸了!我弄得走投无路,才跑到合川来的。我以为到合川来能找着陈仲弘,好给我出个主意。谁知到了合川找不着他,也找不着陈大哥(陈梦云),连范英士先生也找不到。在合川,你的朋友们我一个也找不到。到处人心惶惶。”胡兰畦收到这封信,为陈毅等人下落不明而担忧,夜夜不能安眠。
其实,陈毅在3月31日晚,已得到了当天重庆发生惨案的消息。师部副官周纯钦说,重庆打枪坝打死学生是事实,死的人不多,不过是国民党和共产党争权夺利。陈毅认为这不是什么争权夺利,而是一场严重的阶级斗争,马上找了几个骨干分子商议对策。一名工会骨干向陈毅报告,说合川县县长欧阳于彬和第三师代理师长王学姜在“商量抓共产党”,劝陈毅要小心,早做准备。这就更引起了陈毅的高度警觉。
王学姜本来是第三师的一个旅长,因为陈书农到成都邓锡侯那里开会去了,由他代理师长职务。此人一向反对孙中山三大政策,很少和陈毅接触,彼此并无好感。王学姜的确接到了刘湘等人操纵的四川督署关于逮捕陈毅的密令,并立即进行布置,意图将合川进步力量一网打尽。但是,他又顾及自己的前途,不敢先斩后奏,只好连夜打电话向陈书农报告。
4月1日下午3点左右,王学姜来到政治部,开始闲谈了几句,接着心怀叵测地说:“仲弘、英士,明天下午6点,我请你们吃晚饭。”陈毅此时不知王学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试探地说:“旅长,我们最近工作比较忙,重庆又出了事,我想,明天就不来道谢旅长了。”王学姜一听,变了脸色,说道:“不赏脸呀!我是张飞请客,来也要来,不来也要来!”范英士在一旁见势头不对,连忙补充说:“旅长,这两天我们的确很忙。仲弘说不来,是怕耽误工作,明天学生会要开会,我们都要去参加,到旅长那儿去吃饭,恐怕来不及。既然旅长来请,我们把工作挪一下就是了。”陈毅也顺水推舟地说:“英士说得对,我们一定来。”王学姜转怒为喜:“这才对嘛!”临走时还让范英士代他约上陈梦云届时一起赴宴。
王学姜走后,陈毅示意范英士一起走出政治部办公室,到了一个僻靜的地方,郑重其事地说:“英士,明天王学姜这顿饭不能去吃。”范英士不解地问:“为什么?”陈毅耐心地解释说:“重庆这件事,说明军阀的手段是非常残暴的,合川军阀与重庆军阀采取一致行动,是完全可能的。不知你的看法如何?”范英士表示同意陈毅的分析,问他应该如何行动。陈毅斩钉截铁地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范英士提出,走是可以的,应对陈梦云有个交代。陈毅赞成说:“梦云同我们是一致的,各方面对我们都好,我们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他,征求他的意见。”
于是,他们回到政治部,又把陈梦云约出来一起商量。陈梦云听了陈毅和范英士的意见,有些犹豫地说:“王学姜可能不会下这样的毒手,不过,你们既然有怀疑,要避免可能发生的危险,我也不反对。但是,你们两个人走,我不放心,我要和你们一起走。”陈毅和范英士都劝陈梦云留下来。陈梦云说:“明天你们不去吃饭,王学姜发现你们跑了,要是派几个排的人来围追,你们走得脱吗?我在这个部队有一定的历史关系,有我在一路,即使追兵来了,我出来说话,多少总有些作用。如果我不和你们同路,真正出了事,你们怎么办?”3个人经过反复商议,认为三人同行较为妥当,接下来又研究了出发时间、地点和行动路线,陈梦云还考虑了如何找船和找盘缠的问题。一切商量就绪,3个人才分头回到政治部办公室。
4月2日上午,陈毅、陈梦云和范英士仍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照常到办公室,各人忙各人的事。午饭后,范英士说:“今天天气好,出去散散步。”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他们什么东西都没带,空着手朝南门走去,挨到下午5点左右,才转到一条僻静的河岸边。河里停着陈梦云派人早就准备好的一只船,他们很顺利地过了河。这时,天色已晚,没有任何人发觉。他们按照原定计划,抄小路直奔张家桥。
下午6点,王学姜备好酒菜,等了好一阵,不见陈毅等人前来赴宴。派人去请,到处找不到人。王学姜心里明白,这几个人肯定是不辞而别了,但他没有派人去追赶。原来,他打电话向陈书农师长报告如何执行督署命令时,陈书农在电话中明确表示:“陈毅来本师以后,工作很有成绩,没有任何越轨行为,我们怎么能逮捕他呢?要尽快安排他离开本师,越快越好,然后向督署报告,说陈毅早已离开三师了!”王学姜对师长的指令不敢违抗,便想出一个请吃饭的法子,来个缓兵之计,先困住陈毅,暂不动他,无论对陈书农还是对督署,都好交代。现在,陈毅他们走了,肯定和陈梦云有关,不可自找没趣,只好不了了之了。范英士在1980年4月回忆说:“后来查明,王学姜确实准备于宴请时下毒手。”
在当时的严酷形势下,陈梦云、范英士和陈毅这样的人一同出走,干系不小,情谊殊深。为了分散目标,他们在重庆附近的江北县分开,陈毅只身去重庆找新任旅长的郭勋祺。而陈梦云和范英士也没有再回第三师工作。
郭勋祺是陈毅少年时代的同学和球友,陈毅出现在他面前,让他吃惊不小。此时的重庆被白色恐怖笼罩。中共重庆地委和莲花池国民党左派省党部都被破坏,到处是搜捕、枪杀,一部分人自首叛变。车站、码头全部戒严,向东往武汉去的船只检查尤其严格。郭勋祺把陈毅留在自己的指挥部掩护了几天,随即亲自送陈毅前往码头,送上去武汉的江轮。陈毅到武汉后,中共中央军事委员会正式分配他到武汉中央军事政治学校任党委书记。
(选自《乱云飞渡仍从容》,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