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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居与超越

2022-05-30卞瑞

美与时代·美术学刊 2022年8期
关键词:神思家国山水画

摘 要:山水画自古以来就是中国人心灵世界的理想家园,也是中国绘画艺术具备独特表现形式的内在动因。朱正发的山水画传承了中国山水画的美学特质,诗意的栖居,乡愁的寄托,万趣融合与神思凝发,乃至其最为根本的家国情怀,都一并在他的山水画中呈现了出来。他的山水画同时还蕴含着雄浑壮美的美学理想,通过作品的构图,以及笔墨与意境等具体展现出来。从画家以及作品两个方面出发,结合具体的艺术美学原理,在不袭蹈前人窠臼的理路下,论述新的观念与艺术精神。

关键词:山水画;诗意;情怀;神思;家国

一、栖居与乡愁

人类生息繁衍离不开相对稳定的社会环境,动乱离别是人类的苦难,因此,人们都期望永久的和平。只有天下太平了,百姓才能安居乐业,生活与事业也才能欣欣向荣与蒸蒸日上。这不仅是现世的理想,也是艺术家追求的生活理想。艺术家对生活的态度不同于常人,其往往是理想主义者,故需要通过绘画创作来表现心中的理想家园。山水画家就是通过创作山水画来比拟印象中的美丽家园,或者表达对现实生活与家园所寄予的理想,以此实现自身审美人格的对象化。不仅仅是画家,几乎所有的人都不能居无定所,我们都需要居所,而最好的居所就是家,也只有家方可实现诗意栖居。

宋人郭熙云:“世之笃论,谓山水有可行者,有可望者,有可游者,有可居者。画凡至此,皆入妙品。但可行、可望,不如可居、可游之为得。”[1]由此而知,山水画之妙品,犹在可居与可游也。“游”者乃画家之闲情逸致使然,古代君子“游于艺”之谓也。魏晋陆机也说过“精骛八极,心游万仞”,亦此之谓也。“游”乃搜妙创真,“游”乃搜尽奇峰打草稿,“游”又谓观乎造化也。兴起而游,游止而居,故谓山水以可游居而形胜也。

德国诗人荷尔德林有诗为《人,诗意地栖居》,虽云诗意阑珊,而人云亦云者亦不在少数,深明其栖居之意味的人委实更少。何谓栖居,首要诗情,若无诗情,何来画意,诗画益彰,可游可居。故总而言之,诗意栖居者,乃精神之家园也。精神家园,魂牵梦绕,诗画意匠,又谓圣洁之境也。

朱正发者,江苏句容人也。明代开国皇帝朱元璋之后裔,与清代之八大山人、石涛同宗也。八大山人与石涛亦常游金陵与句容乃至扬州之地,此外,唐之颜真卿,北宋之王安石、苏东坡与米芾,南宋之朱熹,元之白朴,明之王阳明,清之笪重光,近代之康有为等也与这些地方颇有渊源。由此而知,句容乃人文荟萃、物华天宝之地也。

朱正发是当代著名山水画家。山水画对于世界文艺而言,不仅是绘画艺术,更是人文现象,又缘于山水画隶生于中国古典哲学系统。故宋代之邓椿云,“画者,文之极也,故古今之人,颇多著意……‘其为人也多文,虽有不晓画者寡矣;其为人也无文,虽有晓画者寡矣。”[2]可见绘画不仅仅是描绘与呈现自然物象与艺术家心象,更是文化之极致。刘勰又云:“人文之元,肇自太极,幽赞神明,《易》象惟先。”[3]刘勰的大意是说人类文化的开端,大概是宇宙起源的时候。深刻阐明其中微妙道理的是《易经》中的卦象。太極可喻人文肇始,同样山水画也可以表征人文。朱正发的笔下山水,不仅是笔情墨趣所描绘的家山梦境,更是维系中华民族五千年美丽家园的蓝图。亦有人声称,文艺作品的核心思想都是由乡愁而缘起。他对家乡句容有着十分浓郁的感情,这也来自他作为艺术家的一颗赤子之心。道家之茅山,律宗第一名山之宝华山,都是他笔下经常表现的素材,尤其是他以茅山为题材的山水画创作,从大尺幅创作到尺牍小品,其中值得称道的经典作品不在少数。大幅创作如《茅山雄姿》与傅抱石于1965年初夏创作的《茅山雄姿》同一题材又是同一画名,但是构图与造境显然比傅抱石的画更有新意。傅抱石的《茅山雄姿》是特定时代的山水画创作,但茅山不是傅抱石的家山,其感受与艺术表现力可能存在一定的局限,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家乡的一草一木、一土一石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都可以是艺术创造的素材,也是促发其艺术灵韵的线索。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不仅对家乡有着无比的深情,同时也是真正的爱国主义者。如果说朱正发的山水画牵系着他的一份至诚的乡愁,也必然启迪同道,成为时代的丰碑。每个人都有乡愁,但是并非每人都有文心,惟有可贵之文心,方可绘不俗之境,山水画家更是如此。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也必然怀着一个有趣的灵魂,有趣方可不俗,神思可至高格。朱正发的山水画依然在构筑意味深长的艺术意境与人生之旅。

二、万趣与神思

山无积土,竟生杂树荒草,四季争秀。水无渊源,常有流泉挂瀑,终岁润泽。此山水之趣也,趣者,有意味矣!人亦同于此也,人无趣则迟钝呆拙。“知者乐水,仁者乐山”,或曰“山水以形媚道”“质有而趣灵”[4]。二者皆人与山水之趣融合也。以趣观山水,则山水妩媚如仙。以趣待生活,乃艺术人生也。严羽又曰:“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此亦有趣也,为画为文皆不可无趣,甚或以多趣乃至万趣者为妙耳。

画家朱正发诚乃多趣而有禅悟之人,句容虽有千年文明,道禅二山名闻遐迩,然其景亦不过几处土丘,两湾泓水。缘于画家有趣,故望其累土可成群山万壑,临一湾幽潭,乃成笔下汪洋。于是乎,王微云:“以一管之笔,拟太虚之体,以判躯之状,画寸眸之明。”想同此也。其实又不尽然,仅有趣者乃能成其艺乎?趣为神思,趣亦为通禅也哉!

一个成功的山水画家,必然多以家山为创作对象,这显然是一个相对主义的论断。山水画家内心藏千山万水,无论是视觉经验的自然山水,还是超验的灵感山水,一起皆统摄于他的笔端。纵观朱正发多年的山水画创作,无不验证这一亘古不灭之艺道宏规。余观乎其家山写生墨稿,笔墨之精妙,取景之匠心独运,无不让人惊叹。石涛云:“墨非蒙养不灵,笔非生活不神。”[5]画家朱正发亦于生活蒙养有所悟也,若不臻于此境,其笔锋下何以决出生活,画幅中何以寄予性灵。他的《句容胜景图》《茅山颂》《瑞雪宝华山》《秀色江南》《烟雨瓦屋山》《赤山印象》等家山系列之作品,更是以神思与禅悟,以及生活与蒙养之情境来创作的。除此之外,他还有许多以祖国大江南北的山水与古迹名胜,乃至古诗为其师造化的作品。如《太行人家》《万年浦江》《层林尽染》等作品。《太行人家》以北方的太行山为表现内容,展现北方山的雄壮巍峨、崇高之美。宋代范宽的《溪山行旅图》就是以北方的山为题材的不朽之杰作,也因此成为山水画的里程碑之作,鼓舞历代山水画家既师古人,又师造化,从而成为山水画传统的一脉源渊。

北方的山水画雄浑而壮美,南方的山水画典雅而秀美,这其实是社会发展客观现实的一种艺术精神折射。当下社会交通便捷,画家可以一日千里,足迹踏遍大江南北,这是现代山水画家不同于古人的地方。由此当今的杰出的山水画家也无所谓南北之别,从文化与艺术修养方面来说,完全实现了南北兼容贯通。画家朱正发的山水画《万年浦江》就是以南方山水为题材的作品,同时也变换了他雄浑的绘画美学手法。画中以典雅婉丽的笔调,细腻而真切地描绘了南方山水与人文的秀美之格调。

明代董其昌说:“画之道,所谓宇宙在乎手者,眼前无非生机,故其人往往多寿。至如刻画细谨,为造物役者,乃能损寿,盖无生机也。”[6]尤其是山水画家要有“宇宙在乎手”的气魄与魅力,方可笔下气象万千,生机勃发。朱正发的山水画也是以“宇宙在乎手”的气魄而为之的。南朝宋的宗少文尝云:“竖画三寸,当千仞之高,横墨数尺,体百里之迥。”[7]这是画家的笔墨语言的境界。朱正发与古代画圣先贤有着同样的以画为寄、以画为乐的生活追求。从他的绘画与生活之中可以发现其多趣并且思维活跃,他的精神世界与思想观念也与古今通融。有趣的画家随处可见美景,真可谓“趣途千里,山水如画”。山水画家借助笔墨来呈现胸中山水意象,故其笔墨传情,其动情者,又非仅仅是山水意象之本身,而是家乡与祖国的那份情愫也。

三、山水与家国

自然界之山水乃视觉之风景,山静矗不动,水周流不息,由此一动一静,成为人们关注自然、思考自然的起因。人类生存与生活始终离不开周流不止的水,水能润泽万物,水乃生命之源。山洞可避风遮雨,山的坚固与厚实又渐趋成为一种人格象征,故山也是人类依靠的最佳对象。这是自然山水演变为人文山水的必经过程,山水画本身也暗含这一规律。山水画是一种精粹的艺术形式,故很多人容易把山水画与自然山水割裂乃至对立起来,其实,这是一种错误的认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山水画艺术的发展可以验证人类社会审美的心路历程。同时,山水画也是人类观照自然山水的一种方式,视觉艺术的存在不仅仅归属于绘画艺术的范畴。山水画艺术在艺术史上的主流地位,距今已逾千年,其间的嬗变发展又是如此之灿烂。

山水画萌芽于魏晋,成熟于唐代,于宋元达到高峰,这是山水画发展的普遍规律。山水画在唐代成为独立的画科,又历经宋元构筑荟萃,成为中国绘画艺术的主流。何以言之,山水可行,人之攀行也,山水可望,仰观宇宙洪荒,山水可游,游目骋怀足以神游乾坤,山水可居,安居乐业颐享天年。故人间万物无不成景,世间万象皆可入画,又,山水画既可纳人间万物,又可囊括世间万象。如此又可知,山水画之难也。山水画之难,首在取景,亦谓造境。境有三界,画以如此。唐代王昌龄认为,诗歌的审美境界可分为物境、情境和意境。画惟以意境难也,吾国自古以诗论画,或以诗喻画,即以诗境言说画境也。

朱正发山水画的整体风格以雄浑为主,司空表圣云:“大用外腓,真体内充。反虚入浑,积健为雄。具备万物,横绝太空。荒荒油云,寥寥长风。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持之非强,来之无穷。”[8]这是诗品,亦是画品。鉴赏朱正发的山水畫,从作品之内容来说,可谓“具备万物,横绝太空”。如他的《句容胜景图》以百米之长,浓笔重彩表现家乡山水之美。从画面具体之物象描绘的视角而言,则又以书法用笔入画,此又暗合“骨法用笔是也”。再近观其质,用笔松动,墨韵天成,其千笔万笔,积健为雄。有趣的是每个物象之间又是虚实有致,一直保持其“反虚入浑”之境地也。如若再整体观其画,则山水之势,如天崩地坼,又若壮士凯旋而归,其气霄云汉者焉!朱正发之山水画大幅气势如此浩翰壮阔,小画亦然。寸纸尺牍之间,尽显画家正大之气象,但凡如此,方可真谓“荒荒油云,寥寥长风”。

苏东坡观吴道子画惊赞而曰:“当其下手风雨快,笔所未到气已吞。”[9]此乃画中气势夺人乃至撼人者乎,余谓画家与画作二者气势合一,乃能臻此撼人心魄之境也。曹丕也说过,“文以气为主”。文与画皆需气与格也,气又乃作品之气息与气质焉。余以为气者,山水画之生命迹象也。南朝谢赫“六法论”中首推“气韵生动”,此中大意亦谓作品之生命力云云。谢赫“六法”之论初为品评人物画,随后推而广之,可通用于一切文艺作品。朱正发山水画之气势雄浑也是他的绘画格韵之一,于山水画作品本身而言实属高格调。作品即人,也就是说山水画的格韵,同时也是画家人格力量的折射。当下流行说法就是得江山之助,何谓得江山之助呢?

山水画衍生的物质基础是以农业生产为根基的农业文明,这一文明的主要文化特征是安土重迁的乡土情蕴和家园情结。祖辈们耕耘播撒、辛勤劳作、无荒无嬉,在与天地万物的迎送往来中得到身心的归依与安顿。其眷恋的不是金戈铁马的扩张与冒险,也不是一味追求名利与富贵的世俗群落,而是和平安适的田园生活,醉心于浓情馨意的家园诗意。由此而论,山水画旨在表达人文意义上的家国情怀,它不同于西方的风景画,也不同于摄影。山水画又是最为朴素的描绘家国胜景的一种表现方式,它不仅饱含着艺术家强烈的思乡爱国的情感,同时承载着人类永恒的精神诉求。

以上的这些论述都是从朱正发的山水画中清晰考察得来的。由此可知,他的山水画创作能以此格局来构建,在当下画坛实属少见。山水画大师黄宾虹七十岁方开启山水画创作的新的旅程,齐白石也是五十岁之后开始“衰年变法”,这样的例子其实还有很多。朱正发年未及花甲,可谓年富力强,其山水画艺术成就斐然,以此发展态势,一以贯之,必有大成。这不是褒扬溢美之辞,这是在绘画美学意义上的一次谨慎的阐述。

参考文献:

[1][4][8]卢辅圣.中国书画全书:第1册[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498,143,144.

[2]卢辅圣.中国书画全书:第2册[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722.

[3]刘勰.文心雕龙[M].王志彬,译.北京:中华书局,2012:5.

[5]石涛.苦瓜和尚画语录[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7:21.

[6]陈传席.六朝画论研究[M].天津: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2006:127.

[7]董其昌.画禅室随笔[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7:70.

[9]司空图,袁枚.二十四诗品续诗品[M].北京:中华书局,2019:3.

作者简介:

卞瑞,博士,同济大学副教授,中国美协会员。研究方向:艺术哲学、中国画创作与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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