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之道
2022-05-30叶靖
摘 要:笔墨不仅是中国画的技法,也是中国画的本体。结合黄宾虹的山水画作品,阐述了笔墨的技与道,探讨了黄宾虹山水画的笔墨美学,提出了黄宾虹山水画的笔墨语言的未来指向与可能,对黄宾虹的笔墨之道以及他的山水画的美学理想,作了比较深入的分析与探索。
关键词:笔墨;黄宾虹;山水画;审美
一、笔墨的技与道
笔墨本义是指中国书画艺术的主要工具,后来又泛指中国书画艺术的表现语言,这是一个长期衍生与发展的结果。彭修银认为:“经千余年的中国绘画艺术自身的发展,笔墨逐渐内化为中国水墨的基本语汇和基本形式单位,并进而升华为中国绘画的本体功能和本体结构。”[1]虽然笔与墨是两种工具,存在方式也显然不同,但若把二者分开理解或者划分为两个范畴似乎也是成立的。荆浩在《笔法记》中就是把笔与墨分开来加以阐释的,对后世产生了很大影响。荆浩说:“笔者,虽依法则,运转变通,不质不形,如飞如动。”“墨者,高低晕淡,品物浅深,文彩自然,似非因笔。”[2]大概的意思是说,用笔虽然要遵循一定的法则,但也要懂得灵活变通,使笔意不受客观形质的束缚,飞动传神。用墨需要有深有浅,有干湿变化,这一变化要根据自然实景来把握,只靠用笔是做不到的。这既是从技法层面对笔墨的阐释,也是对山水画笔墨语言的阐释,二者共同构建山水画艺术。
南朝的谢赫在《古画品录》中认为“骨法用笔”是六法之一,将其纳入技法之范畴。何谓“骨法用笔”呢?大概是指用笔讲究提按顿挫,有力度,强调用笔的骨力、骨气与风骨等。这是早期人物画中强调线的质量的独特性所在。后来,荆浩又说“生死刚正谓之骨”,这里主要是指艺术家的风骨与绘画的风骨二者的合一。可见,荆浩对“骨法用笔”中的“骨”的阐释显然从人物画转向了山水画范畴了。
山水画中的笔墨既是重要的艺术语言,也是塑造画面必须使用的技法,二者共同成就山水画艺术的形与质。董其昌说:“士人作画,当以草隶奇字之法为之。树如屈铁,山似画沙,绝去甜俗蹊径,乃为士气。”[3]这是继元代赵孟頫提出的“以书入画”之后的一个十分鲜明的观点。就是直接以书法的笔墨语言来进行绘画创作,这是中国绘画的一个重要传统,也是中国绘画注重写意性的一个重要原因。书法是写法,当画法与书法同法,就是以写为法。
董其昌说:“以蹊径之怪奇论,则画不如山水,以笔墨之精妙论,则山水决不如画。”[4]他如此论述绘画与自然山水之别。其大意是说,虽然自然山水是画中山水的蓝本,但是自然山水没有画中山水的精妙笔墨。这也可以理解为绘画创作中的“形”与“质”的问题。其中,“形”是整体的气质风神,“质”是具体的微观的笔墨语言,二者共同构成了绘画艺术的本体。在古典绘画中尤其是在山水画创作中,笔墨语言往往被山水画的整体风貌遮蔽,从而无法具有独立的审美性。
元明清三代,从赵孟頫提出“援书入画”的艺术主张以来,笔墨由技法延伸为中国画本体,从而成为中国画的代名词。由此可知,什么样的笔墨语言会成就什么样的绘画风格。本文结合黄宾虹的山水画作品来进行具体的分析与研究,从而深刻体会黄宾虹的山水画艺术精神。
二、黄宾虹山水画的笔墨美学
黄宾虹的山水画不仅以苍茫浑厚为整体风貌,更是以笔墨功力卓然于众。其实,一幅画的优劣与笔墨之精良是不能分而论之的。黄宾虹说:“论用笔法,必兼用墨,墨法之妙,全从笔出。”[5]由此可见,黄宾虹对用笔与用墨的论述是统一完整的,没有分割二者之间的关系。很显然,这是一个值得称道的观点,也符合山水画创作与审美的客观规律。
黄宾虹的山水画成就之一就是他的积墨法。所谓积墨法其实也是“积笔法”,这可以通过具体观察黄宾虹的山水画而得知。黄宾虹的山水画,主要以书法用笔中的点画来塑造山水意象。其画中的点与线都是极具生命情态的,具有鲜明的传统文人写意的特质。这里需要明确说明的是,黄宾虹的文人写意不同于明代董其昌一派的文人画。黄宾虹积学致远,对传统山水画有着深厚的积累,同时有着专业的绘画修养,绝非将绘画作为业余文人的笔墨游戏也。
黄宾虹晚年在前人的基础上提出“五筆七墨”。所谓五笔是“平、圆、留、重、变”,七墨是“浓墨、淡墨、破墨、积墨、泼墨、焦墨、宿墨”。先来阐释他的“五笔”美学特征,这其实也是技与道合一的问题。无论是古人还是黄宾虹,他们的用笔既来自老师的口授,亦来自对生活的观察与感受,这是基本规律也是普遍存在的现象。
何谓“平”乎?黄宾虹认为:“用笔言如锥画沙者,平是也。”[6]又说:“笔法之妙,起讫分明,此之谓平;平,非板也。”[7]由此可知,黄宾虹所谓的“平”是指执笔要正确,用力要均衡适当,以此达到气韵贯通的效果。这既是用笔之妙,也是画法之妙,更是画面整体的审美特征之一。一幅好的画作可能给人留下的初印象是平淡或者平实,但是越看越让人觉得笔底有波澜,画内有不凡的气韵与生机。
何谓“留”乎?大概就是用笔要留得住,不能飘,也不能轻浮。尤其对于写意画来说,一味地强调书写性与流畅性,容易使用笔流于轻浮。黄宾虹说:“用笔言如屋漏痕者,留是也。留易入于粘滞,毫端迂缓,而神气已鲜舒和。”[8]也就是说,书画之用笔切忌浮与滑,需要留有凝重之意味。简单来说,就是强调用笔要藏锋,以留住气息与力量。董其昌曾经说的,“画欲暗不欲明,明者如觚棱钩角是也,暗者如云横雾塞是也”[9],也是这个意思。所谓“明者”就是指用笔要露锋,因为露锋容易妄生圭角;“暗者”不是黑暗,而是指用笔要藏锋。总而言之,不仅仅用笔要藏,而且画意要有内涵,有含蓄的意味。
何谓“圆”乎?黄宾虹说:“用笔言如折钗股者,圆是也……其上者取法籀篆行草,或磊磊落落,如莼菜条,或连绵不绝,如游丝之细,盘旋曲折,纯任自然,圆之至矣。”[10]由其大意可知,圆者,乃圆融之意也。画的意境要圆融,用笔要臻至化境,也就是用笔不能刻意,能够让人看出斧凿痕迹的用笔就是败笔。
何谓“重”乎?大概是指要有分量,不能轻而浮动。黄宾虹谓:“用笔之法,有云如枯藤、如坠石者,重是也。”[11]简单来说,就是用笔要有力透纸背的力量感和厚重感。
何谓“变”乎?从用笔这方面来说,就是强调用笔要具有多样性不能有雷同之意。只有用笔丰富多变,画面的细节与质地才能有趣而有看头。
总而言之,五笔不是孤立的五种执笔与用笔技法,而是强调用笔技法之精妙多样。同时,用笔与用墨是不可分而论之的。黄宾虹对用墨也有十分独到的见解。
墨首先是黑而浓重的,也就是说,浓墨是古人最先使用的。黄宾虹说:“晋魏六朝,专用浓墨,书画一致。”[12]可见,古人在早期是不讲究墨色变化的。也可以想象那时的书画家或许只强调物象的形状轮廓,还没有注意物象本身颜色的深浅变化等特征。黄宾虹认为:“宋元之画,皆传数百年,墨色如漆,神气赖以保全。若墨之下者,用浓见水,则沁散湮污,未及数年,墨迹尽脱。蓄古精品之墨,以备随时致用。或参合上等清胶新墨研之,是亦用浓墨之一法。”[13]一幅画无论墨色浓还是墨色淡,往往画到最后仍需要点苔与浓墨甚至焦墨来点缀与强调,这也是画面整体审美不可忽略之处。
但凡看过黄宾虹的山水画的人都会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这是因为他使用的积墨法与宿墨法特点显著。积墨法古已有之,宋代的米芾,元代的王蒙,明末清初的龚贤等都是擅用积墨法的山水画家。积墨法用得好,不但会使画面显得更加浑厚,而且会进一步凸显画面的质感。从黄宾虹传世的山水画作品看,积墨法是其很突出的特质,也可以说黄宾虹对积墨法的运用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积墨法是指用各种不同墨色,通过反复勾、皴、擦、点、染,层层递加,而产生的特殊艺术效果,给人以浑朴、丰富、厚实之感,它与用笔又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也就是说,积墨法之妙同时也是用笔之妙。在运用积墨法的时候,每一层墨色的递加都是对前面一层墨色的补充,所以不能重复第一层墨色的效果。如果积墨法用得不好,会使画面出现臃肿浮涨的现象,故大多数画家不敢轻易用积墨法。宿墨指积留在砚台上的陈墨。古人一般是不用宿墨的,会将过夜的墨汁或者砚台中剩下的残墨洗掉。但是古人也并非绝对排斥宿墨,如元代的倪瓒、清代的弘仁亦善用宿墨法。但是从倪瓒与弘仁的存世画作中很难看出宿墨的迹象,可能是用了宿墨之淡墨与渴笔。黄宾虹真正做到了惜墨如金,其对宿墨的使用就是一个例证。他最善宿墨,每于画面浓墨之处点之以宿墨,使墨中更黑,黑中见亮,从而加强黑白对比,使画面更加神采焕发。而宿墨法也是黄宾虹画法的一个精妙之处,更是影响至今的一个画法。当下画坛使用宿墨法者无不受黄宾虹的影响。由此可以看出,黄宾虹也是掌握用水之妙的独具匠心者。王伯敏说:“近年来,我在讲学中提到了九种‘水法,基本上是从黄宾虹晚年变法中提取出来的。所谓九种‘水法,即水带墨、水破墨、墨破水、水破色、色破水、水渍、泼水、凝水和铺水。‘水法运用得巧,可以达到如‘青云之蔽月的效果,也可以达到‘薄如蝉翼‘浓如宿雾的效果。”[14]王伯敏从黄宾虹的画法中总结了“用水九法”,这也是对墨法的另外一种表述。宿墨之法更是依赖用水之法的。黄宾虹的宿墨之法淡若青云之蔽月,浓如墨玉之刚出水。其宿墨法既是对山水画法的革新,也开启了山水画审美的新篇章。
三、黄宾虹山水画的笔墨语言的未来指向与可能
石涛《苦瓜和尚画语录》中说:“墨之溅笔也以灵,笔之运墨也以神。墨非蒙养不灵,笔非生活不神。”[15]黄宾虹的笔墨之技与道,既是他对传统绘画的学习与领会,更是他观察自然、体悟生活所得来的艺术灵感。从黄宾虹的山水画来具体考察其笔墨语言所呈现的审美特质与意味,更加具有直观性。《岚影千寻图》(图1)的用笔更加松散,更加具有个性特征。这幅画最大的特征是用水气魄之大,在历代水墨画中都是罕見的。其中,用浓墨勾勒的远山,在山头的周围有水印,除此之外更有大片的泼水迹象。水墨之妙在于用水。从技法来说,水墨画更加具有简单易识别的特点。而山水画又不可简单以水墨画来表述,可以称之为水墨山水。
作为传统山水画的集大成者,黄宾虹的山水画笔墨语言具有传统绘画的许多特点,是在融会贯通之后生成的新的笔墨语言。不是说黄宾虹山水画中的某一笔、某一块墨是古人山水画中的,而是说它们是从古人的山水画笔墨语言嬗变而来的。也就是说,古人的山水画在黄宾虹的画中是一种可以意会的影子。
参考文献:
[1]彭修银.中国绘画艺术论[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01:11.
[2]卢辅圣.中国书画全书:第1册[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09:6.
[3]董其昌.画旨[M].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08:27.
[4][9]董其昌.画禅室随笔[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7:120,163.
[5][6][7][8][10][11][12][13]黄宾虹.黄宾虹美术文集[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94:38,34,34,35,35,35,39,39.
[14]王伯敏.山水画纵横谈[M].济南:山东美术出版社,2010:328.
[15]石涛.苦瓜和尚画语录[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7:21.
作者简介:
叶靖,九三学社安徽书画院副院长、中国美协会员、中国书协会员、中国工笔画学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会员、北京京徽画院副院长、清华大学中国画高研班执行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