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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悲剧爱情观探析

2022-05-30周银凤

参花·青春文学 2022年9期
关键词:加林爱情观路遥

爱情是文学作品中亘古不变的主题,从《诗经》到《红楼梦》,不同体裁的作品,都以爱情作为主题贯穿其中。路遥的代表作《人生》和《平凡的世界》都是以爱情作为线索贯穿全文的,且都以悲剧收场,作家不仅是单纯地对爱情进行描述,更折射出其对时代、对人生、对社会多角度的深刻体察与思索。恩格斯在揭示悲剧冲突的本质时指出:悲剧是“历史的必然要求和这个要求的实际上是不可能实现之间”的冲突。下面笔者尝试通过分析《人生》《平凡的世界》这两部作品所体现的悲剧爱情,解读形成这种悲剧爱情观的成因及其悲剧爱情观的实质。

一、悲剧爱情的体现

(一)《人生》中的悲剧爱情

《人生》发表于1982年,当时陕北高原的城乡生活形成了它的时空背景,高中毕业生高加林回到土地—离开土地—再回到土地,这样的人生变化过程构成了小说的故事框架,高加林与农村姑娘刘巧珍、城市姑娘黄亚萍之间的情感纠纷形成了整个故事发展的矛盾所在,这也正是其悲剧爱情的体现。“人的特点就在于他不仅担负多方面的矛盾,而且还忍受多方面的矛盾,在这种矛盾里仍然保持自己的本色,忠实于自己”,[1]黑格尔的这个意见是辨证的,它符合生活的本来面目,也符合艺术自身的规律和特点。高加林就是这样一个集多种矛盾于一身的人,这导致了他选择时的艰难和选择后的痛苦。

小说中所写的爱情悲剧,主要是高加林和刘巧珍之间的爱情悲剧。农村姑娘刘巧珍对高加林一往情深,她用勤劳的双手和真诚淳朴的心灵,全心照顾高加林的生活,努力让他活得轻松快乐。她大胆率真,无视别人嘲讽的眼光,公然和高加林一块儿骑车进城。高加林到县城工作后,她一如既往地在生活上体贴关怀高加林,并主动担负起“媳妇”的责任,细心照顾未来的公婆,贤惠周到。小说中高加林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农村青年,大学毕业后,回家成为一位民办小学的老师。由于偶然的机会,他成了城里人,却抛弃了农村姑娘刘巧珍,选择了别人。巧珍由于受到刺激,违心地嫁给了一个她不喜欢的老实的庄稼汉——马栓;当高加林一无所有地再回到老家时,心里产生了深深的痛苦,这确实是一个悲剧的结局。

与农村姑娘刘巧珍相比,黄亚萍在城市里长大,文化程度较高,现代意识较强,个性开朗,活泼浪漫,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气息。高加林有了城市户口,燃起了她对高加林炽热的爱情。尽管她的爱多少有些任性和自我,但她和高加林的确有许多共同点,如文化层次接近、共同话题很多、交流毫无障碍。他们可以谈文学艺术,讨论世界形势,基本算是情投意合。可是黄亚萍对高加林的爱是有附加条件的,所以就算高加林风采才能出众,当高加林由于“意外”而离城回乡时,她的一句“完了”就结束了他们的爱情,最后两人只能痛苦地分手。《人生》中的爱情悲剧是最有代表性,也是最具有概括力的。它不同于一般的爱情故事,不只是同情或批判那么简单的事,因为任何事物都是具有两面性的,它值得人们进行更深入的思考。

(二)《平凡的世界》中的悲剧爱情

《平凡的世界》中的孙少安和田润叶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青梅竹马,但是田润叶的家境背景、生活环境与孙少安不同。田润叶是高中毕业生,是一位小学教师,从小生活条件优渥。孙少安出生于地道的农村家庭,祖辈父辈世代都是农民。拼命维持家庭的生活生存是他无可推卸的责任。田润叶对孙少安而言,就是一个“美好的梦幻”,他清醒地认识到,他与润叶之间,在家庭背景、经济条件、社会地位方面的巨大差异是不可逾越的。所以尽管内心痛苦、悲愤,少安还是理智地拒绝了润叶。他与贺秀莲结了婚,给他与润叶那似真亦幻的爱情画上了无奈的句号。

同样来自乡村的孙少平却不同,他怀抱理想,充满激情,并且不畏艰难,有实干精神,希望通过个人奋斗来实现自我价值,改变命运、改变现状。在作者笔下,孙少平具有传统和现代的两种气质和精神,正如作品所说:“孙少平的精神思想实际上形成了两个系列:农村的系列和农村以外世界的系列。对于他来说,这是矛盾的,也是统一的……在他今后的一生中,不論是生活在农村,还是生活在城市,他也许将永远会是这样一种混合型的精神气质”。 [2] 在小说中,省报记者田晓霞是田书记的女儿,美丽善良、富有才华、勤奋进取、意志坚定。而孙少平并不因此而自卑,他坚持学习,刚毅不屈,在知识层次、思想高度上努力向田晓霞靠拢,以自己锐意进取、深沉豁达的个性魅力吸引晓霞。最终,他们跨越地位的障碍相知相爱。他们的相恋诠释了爱的纯洁、真挚,爱的美好、理想。可就在他们的爱情逐渐稳定,走向成熟,甚至规划美好的未来时,田晓霞美丽的生命被洪水吞没了,二人的爱情成了悲剧。

二、悲剧爱情观的成因

任何事物产生的原因一般都有两个因素,即内因和外因。对路遥来说,他的悲剧爱情观的产生,也是由内因和外因促成的。外因是自然环境和传统文化的影响,内因是作者独特的感情经历。

(一)外因

1.自然环境的影响

(1)浓重的“土地情结”。路遥生长于陕北清涧县,这里地处黄土高原,气候干旱,交通闭塞,处于落后状态。与恶劣的自然环境和地理条件抗争,磨砺和培养了陕北人民坚韧不屈的精神气质。世代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尤其懂得土地的珍贵,并深深地眷恋着这片土地。包括路遥在内的,祖居此地的陕北人有着浓厚的“土地情结”。如路遥在《平凡的世界》里有这样一段话:

在漫长的二三百万年间,这片广袤的土地已经被水流剥蚀得沟壑纵横、支离破碎、四分五裂,像老年人的一张粗糙的脸……就在大自然无数黄色的褶皱中,世世代代生活和繁衍着千千万万的人,无论沿着哪一条“皱纹”走进去,你都能碰见村落和人烟,而且密集得叫你不可思议。那些纵横交错的细细的水流,如同瓜藤一般串连着一个接一个的村庄……[3]

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陕西的一些传统乡镇逐渐摆脱落后的面貌,步入现代文明。在经济发展、社会文明转型期,农村传统道德与现代城市文明之间产生碰撞冲突就在所难免了。而在城乡“交叉地带”,这种冲突更加激烈。《人生》中高加林的苦闷和焦虑,便是这种矛盾冲突的产物。

(2)陕北浑厚粗朴而又富有激情的自然人文景观。历史上,陕北地处中原农耕文化和草原游牧文化交错的地带。陕北人淳朴善良,又粗犷豪爽,从而形成了独特的文化个性。这里有大漠孤烟、黄河落日,有激越的腰鼓,高亢的信天游。别具一格的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孕育了陕北人的豪放精神,也培养了他们的浪漫气质。路遥的爱情观明显地带有理想化色彩,在《平凡的世界》里,报社记者田晓霞与掏炭工人孙少平的爱情就带有超越现实的理想化色彩。

2.传统文化的影响

一方面,路遥的家乡陕北,虽是中原文化与北方游牧文化的“交叉”地带,但正统的儒家文化始终占据着主导地位。儒家文化中的对道德的恪守、对传统美德的肯定等理念,成为路遥的思想核心。另一方面,路遥对现实有清醒的认识,勇于直面现实。《人生》中巧珍的勤劳、善良、无私,被抛弃后的不怨不怒,正是“仁爱”思想和“恕道”精神的体现;当加林从城市回到农村时,爱情的支点被抽去了,爱也随之消失,这是对现实的正视。在《平凡的世界》中,田润叶的结局也是如此,与孙少安的爱情无果而终后,迫于世俗,她嫁给了李向前。李向前因车祸致残,她反倒开始坦然地接受命运的安排。当然,这不是真正的爱情,更多的是感动,是受传统文化的引领,让她最终放下心结。

(二)內因

1.路遥曾遭受过初恋失败的打击

初恋让路遥觉得人生无比幸福,但天长日久,两人到了后来,一年也通不了一封信,路遥深受打击。不久他被宣布停职,就在当天,他接到了分手信。双重的打击使风云一时又倨傲无比的路遥,一下子从天上掉到了地下,这个少年难以承受这种暴风骤雨的打击,他哭了,哭得肝胆欲裂,泪泗横流……[4]路遥现实的人生遭遇与《人生》中的爱情描写有着惊人的相似,尽管在角色的设置上有所差异。这段爱情经历对路遥而言,是刻骨铭心的,它影响了路遥的爱情观,使他认识到理想爱情与现实之间的错位。

2.路遥对土地与母亲的眷恋

路遥生于陕北的一个贫困家庭,7岁时,因家庭贫困被过继给伯父,靠家人和乡亲的帮助才勉强读完了中学,做过临时工,后来又被推荐读了大学。这样的人生经历使他一方面体会到了生活的真实,另一方面,也感受到了朴素的真情。他对故乡、对土地、对土地上的亲人,有一份难以言说的深情,农民生活是他取之不尽的创作源泉。在他的创作处于低谷时,他也常去陕北的“毛乌素沙漠”,在那里安静地审视自己,获得感悟。尽管他后来成了“城里人”,但故乡情结始终挥之不去,陕北大地在他内心深处,是永恒的诗意般的存在。

奥地利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在《诗人与幻想》中曾说过:“作家的创作总是对过去的,特别是儿童期受抑制的经验的回忆。回忆恢复了过去被潜抑的经验的动力,从而产生了要求补偿实现它的愿望,对受创经验的回忆是创作的契机。即通过艺术赢得从前只能从幻念中才能得到的东西:如荣誉、权势与妇人的爱了。”[5]路遥也是如此。路遥七岁就离开了自己的亲生母亲,由于亲情缺失所产生的孤独,对人的一生是有影响的。它可能长时间地潜藏在记忆深处,当作家进入写作,即心灵相对自由的状态时,记忆受到触发,情感被唤醒,就进入了他的作品,通过他描写的一系列人物呈现出来,路遥作品里刘巧珍、田润叶的种种行为,都不同程度地体现了母性之爱,这大概可以看出作家对自己母爱缺失的弥补与宣泄。

三、悲剧爱情观的实质

通过对路遥两部代表作品的分析,不难发现这种悲剧爱情观的实质是传统道德观念与城市现代文明的冲撞与交融。当代现实主义作家柳青说过:“我们……所要求的典型性格,必须要在典型的冲突中表现出来,而不能在一些非典型的冲突中或静止的冲突中表现出来”。[6]在创作《人生》时,路遥应该是受到柳青这一创作思想的影响,坚持在“典型的冲突”中来刻画他笔下的人物。他说:“我们不应该回避生活中的矛盾和冲突,因为只有反映出了生活中真实的(不是虚假的!)矛盾冲突,艺术作品的生命才会有不死的根!”《人生》描写的正是处在城乡文明交叉地带的,具有一定冲突性的爱情故事。高加林成为“城里人”后,对于如何取舍黄亚萍和刘巧珍,他极其矛盾痛苦:背叛巧珍使他产生负罪感,背负了精神枷锁。巧珍代表了淳朴、恬静又有些落后的传统乡村生活的现实,这是高加林要极力摆脱的;黄亚萍则象征了进步、文明的现代城市生活的梦想,是高加林的追求。高加林在巧珍和亚萍选择上的性格冲突,正凸显了农村传统道德与现代城市文明之间的碰撞与冲突。

创作《平凡的世界》时,路遥已经在城市生活了很长时间,他对城市文明有了全面了解和理性的思考,阅历的增加与思想的成熟又促进他重新审视城市文明与乡村文明的关系,在小说中,可以看出作者思想的变化和自我意识的觉醒。在孙少平身上,作者让人们真切地触摸到了时代的脉搏,理想的激情与自强不息的实干精神融合且迸发出灼热的光芒。作者安排孙少平和田晓霞不顾双方身份、生活和工作环境的差异,大胆地相爱,本质上是城市文明和农村文明的主动交融。但理想的爱情却以悲剧结局,这又体现出了作者内心的矛盾,留给人们思考:现代文明与传统文明可否真正融合,该怎样融合。不过,比起《人生》,《平凡的世界》所体现的对两种文明碰撞的探究又前进了一步。这是作家进步的体现,更是社会进步的表现。通过对作家前后期作品的对比,可以探析不同时代的不同爱情表现,并从中挖掘出更为深刻的社会内涵。

参考文献:

[1]黑格尔.美学(第一卷)[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85:306.

[2][3][4]路遥.平凡的世界(第三部)[M].呼和浩特:内蒙古教育出版社,2003:1002;802;191.

[5][奥]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M].高觉敷,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965.

[6]宗元.三足鼎立的艺术奇观——路遥与贾平凹、陈忠实的平行比较[J].济宁师专学报,1997(02):51-57.

(作者简介:周银凤,女,本科,江苏省南京工程高等职业学校,副教授,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

(责任编辑 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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