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国夫人游春图》的色彩研究
2022-05-30曹倩倩
摘 要:唐代是中国人物画发展的巅峰时期,其中仕女画以其艳丽的色彩和饱满丰腴的人物造型独具一格。《虢国夫人游春图》作为其中的代表作之一,在色彩观念体现、视觉呈现及色彩寓意等方面特色鲜明,是传统色彩观在特定文化语境下的一种再发展。并且随着时代的发展,当代人的色彩审美需求更加多样化,更需要从传统作品中汲取养分。通过对唐代仕女画《虢国夫人游春图》色彩的研究,思考色彩在创作过程中的重要作用。
关键词:《虢国夫人游春图》;传统色彩观;五色说
唐朝全盛时在文化、政治、经济、外交等方面都获得了很高的成就,是中国历史上的盛世之一。在唐朝的前半叶,社会经济处于上升阶段,文化先进,政治环境相对宽松,儒释道并存,科举制度相对完善,各种政策的颁布实施,使得整个社会形成了一种十分安定和谐的局面。在文化艺术方面,给予了创作者很大的自由空间,尤其是色彩方面。唐代由初唐时的单色、间色并用,到通过墨彩敷染来描绘具体的形象,色彩运用上具有极强的等级观念与象征性。颜色的运用不仅表明了人与时代、与社会与自然的关系,是时代氛围和精神风貌的一种体现,而且还将其作为政治伦理的一种外在形态, 直接用来别上下、明贵贱, 成为统治阶级权力等级差别的标志与象征。
张萱,盛唐人物画家,深受统治者赏识,具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对宫廷生活十分熟悉,为此后的绘画创作提供了现实基础。张萱的人物画散发着浓郁的时代气息,如艳丽的色彩、肥硕的骏马、矫健的身姿和丰满的仕女形象。其作品不仅具有人物富贵华丽的特点,还洋溢着一种热闹欢快的气氛,是盛唐时期乐观、自信、向上的精神氛围的体现。张萱人物画用笔准确而生动,延续了杨子华、阎立本的传统路数,细腻圆润,按人物结构动作起伏变换,疏密有致,流畅婉转。画仕女喜欢用朱色晕染耳根,以衬托人物丰腴白嫩的脸颊。整个人物绘画色彩更为鲜丽明快,更有一种现实、感性、华贵、成熟、雍容的人物意态。
一、《 虢国夫人游春图 》中色彩观念的体现
(一)颜色的主次关系
古代画家对画面不但要求形象上有主客之分,而且在颜色上也要“分别主从,彩色相和”[1]。“分别主从,彩色相和”指的是在绘画创作时,首先要从整幅画面上着眼,在构图的同时,已预计到用何种颜色作为主色,何种颜色作为从色(辅助陪衬主色之色)。结合《虢国夫人游春图》来看,整幅画面呈现暖色调,运用了较多的黑色、赤色、白色等,其次用青色、绿色进行调和,整个色彩搭配上艳而不俗,色彩丰富而统一,活泼明快,更能表现出风和日丽的春天踏青游玩的热闹气氛(图1)。
(二)以色明礼——儒家色彩观念的影响
《虢国夫人游春图》整幅画面在突出主体人物上也深受儒家以色明礼色彩观念的影响。儒家的色彩分类标准是从礼的角度将色分为不同等级的。《论语·乡党》云:“君子不以绀緅饰,红紫不以为亵服。”朱熹注:“绀,深青扬赤色,齐服也。緅,绛色。三年之丧,以饰练服也。饰,领缘也。”又:“红紫,间色不正,且近于妇人女子之服也。亵服,私居服也,言此则不以为朝祭之服可知。”[2]孔子推崇青、黄、赤、白、黑五色为正色,绿、红、碧、紫、骝黄为间色。间色和正色也有一定的贵贱之分,上衣通常用正色,下裳用间色,有时还可以用颜色来表示人物的尊卑关系,尊者用正色,卑者用间色。所有的礼仪规章制度都是极其严格的,即使为天子也必须尊礼。结合《虢国夫人游春图》来看,整幅画人物布局疏密得当,富有节奏感,其中人物动态、马匹姿势各具特色又浑然一体。在处理众多人物组合的主次关系上,作者巧妙地利用了儒家色彩观念将重点人物突出,例如虢国夫人在用色方面以赤色和白色为主体颜色,色泽明快,颜色艳丽。侍从皆用绿色、碧色相协调,使得画面中人物的主次关系明晰,又保持了画面的整体感。
二、《虢国夫人游春图》的色彩视觉效果
《虢国夫人游春图》整卷画面共描绘了九位人物形象和八匹马。中国传统绘画往往运用色彩的对比来增强画面的视觉效果,最大限度地发挥色彩自身的作用。
从色彩对比的角度来看,画面整体上分为两个部分,画面前部分的三个侍从,分别以青色、红色和白色为主要色彩,形成画面的第一组色彩对比。后半部分与前半部分不同,每个人的衣服大多是用几个比较强烈的色块来表示,尤其是虢国夫人上衣以绿色调为主加上白色披帛,下身穿红色裙子,秦国夫人身穿红色上衣、青色裙子,形成第二组对比,而这两组对比又形成了整个画面的色彩对比,使得颜色更加明亮鲜艳,彰显着盛唐时期的审美和一些奢华尊贵的宫廷贵族形象。此外,因绢本底色呈淡黄色,使用黑色、白色在绢本上产生强烈的视觉对比。例如,在整卷画面中身着白衣的共两人,各自处于画面中的卷中和卷尾,前后呼应,形成对比。并且,其他人物、马匹的颜色也都是盡可能选择与背景色相近的颜色,如土黄、赭石或是单纯的青、绿色,衣饰的细节花纹处理上也运用了对比的色彩,如红与绿或是黄与蓝。
三、《虢国夫人游春图》的色彩寓意
色彩是在特定的社会背景下,对情感最直接、本能的一种表达方式。色彩不仅能用来满足人心理的情感需求和欲望,它还与中国古代社会的审美观念和统治阶级的意志有着错综复杂的联系。正因如此,简单的五种单色在复杂的社会、经济、政治、文化背景下不断地变化和完善,再经过历史的沿袭与传承、凝聚与积淀,使得五色观的色彩体系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有着鲜明的特色和独特的地位[3]。
“五”的观念,是从文籍时代产生的,而“五色”之说,最早见于 《尚书·益稷》:“以五采彰施于五色。”五色即青、黄、赤、白、黑,被认定为正色,是色中的尊贵者。五色说的色彩观念发展大致可以分为以下三个阶段。春秋时期,哲学家将五色说纳入五行说,即金、木、水、火、土。五行各自代表着不同的颜色,例如:金—白色、木—青色、水—黑色、火—赤色、土—黄色。战国时期,阴阳家邹衍后又提出“五德终始说”,把五行与朝代兴衰更替联系起来。五行也有了相生相克的属性和色彩的象征意义。秦汉之际,随着宗教的发展,五方的认识转化为五帝四兽。除了代表不同的方位之外,甚至每个季节也有与之相对应的颜色。
结合《虢国夫人游春图》中的色彩来看,青色属木,代表木运和春天。青色位于东方,东方是太阳升起的地方,代表着一年中的春天,阳光、春天和植物有着天然的联系,植物也是绿色的。并且据文献记载,南朝宋文帝曾在立春当天,带头参加春耕,春耕时乘坐青色马,仪仗用青色旗,头戴青色头巾,身穿青色礼服,佩戴青色玉佩。到唐朝时,唐太宗参加春耕亦是如此。而《虢国夫人游春图》中的女性人物服饰的红绿搭配,更能让人感受到一种花红柳绿的春日气息,更加符合游春的主题。
火为红色,即赤色。在五行的方位中,赤色位于南方,而神话传说中火神炎帝的神位在南方,炎热属火,为夏,代表神兽为朱雀。赤色,是地位显要的吉祥色,为五色中的正色。相传武则天十分喜爱红色,对于十分重视的大臣便会赐予一些红色的服饰,以显示其高贵的地位。此外在东汉时,人们常穿朱草染成的丝绸衣物,例如女子的长衫、浅色裙子都会经过反复晕染,经过晕染的颜色更为自然、饱和,更是其身份高贵的象征。虢国夫人的服饰便是以白色和赤色为主,二者皆为正色,大面积的赤色裙子以及衣服上的金线纹饰的搭配更能显示出其人物身份的尊贵,也体现着唐前期社会的繁荣。
唐朝尚黄,黄色在五色中居于中央的地位。根据“土居中央”的观点,在五行中黄属土,黄土处于五行五色说中的核心位置,隋唐至宋以后甚至定黄色为皇室专用色。此外,张阶曾在《黄赋》中提到“名可大者,其惟中黄”,大意就是说,黄色是五色中最为重要的颜色,五色天象需要用黄色作为准则,分析日月星辰的色光[4]。此外,黄色作为君王礼服的主色,只能为皇帝所用,官员百姓一律禁止使用黄色,可见黄色的重要地位。唐玄宗在朝廷集会时,仪仗队的旗帜也是只使用黄色和赤色。
西对应了白色,而金达到熔点时,就呈现白色。金也对应了四季轮回中的秋,我们在说金秋时节时,这里的金不是单纯指代颜色,也指代五行中的金,与之对应的神兽为白虎。女子擦白粉,古今如一,脸上涂上粉白,眉毛染黛黑,粉白黛黑便是女子日常化妆的基调。粉白,指女子的肤色应该洁白如粉;黛黑,指头发眉毛深黑如黛,黛,则是女子画眉毛和鬓角的青黑色颜料。与此同时,妆容颜色的选用也反映了这一时代的审美趣味和审美倾向。从张萱的另一幅作品《捣练图》中,可以看到白色在面部的使用。例如,将女性的额头、鼻子、下颌用较厚的白粉涂上,就是当时盛行的“三白妆”,白粉厚涂的位置既能体现出面部高光的部位,又能表现面部的结构,体现唐代仕女丰腴白皙的皮肤质感,衬得面部丰满,女性魅力更为突出。《虢国夫人游春图》中,虢国夫人及秦国夫人甚至侍女的臉上都是用白色打底,在白色的基础上描绘人物的眉眼及嘴巴,整个人物看起来更加精致、柔美、典雅。另外,白色对应西方,古代帝王对西方政权进贡的物品常强调白色,例如和田玉、羊脂玉等,可见白色也往往会作为吉兆、尊贵的象征。
北方,寒冷属水,为冬。冬天的水在白雪的映衬下为黑色。黑色,相对于其他颜色来看会给人一种沉闷、稳固甚至神秘的感觉,但是黑色具有极强的融合与吸纳能力。黑色为五色之终,一切颜色最终都会回归于黑色。此外,黑色给人一种沉稳、严肃的感觉,甚至带有正义、力量、权力的寓意。例如太极八卦也会用黑白色来象征变化无穷的卦象,古代帝王祭天时的礼帽礼服都是黑色的,并且官员的礼帽往往也是用黑纱制成的,又叫乌纱帽。黑色作为吉祥色,与赤色相比虽然用途不算多,但也是一种正色。从五行五色的角度来看,唐朝五行属土,国色尚黄,土克水,水色黑,黑色似乎不是唐朝的流行色,但是唐朝以道教为国教,道教崇尚黑色,并且唐朝皇帝李隆基尊崇道教,死后的封号亦为“玄宗”,可想见对黑色的重视[5]。《虢国夫人游春图》中,黑色也占有一定的面积。例如从左向右数第三匹马,通身黑色,脖子间配有红色的缰绳。整匹马给人一种高贵、雄伟,充满力量的感觉,并且在一些其他的相关文献资料中,也有人将虢国夫人认定为坐在黑马上的人物,可见黑色在其中的重要地位。
值得一提的是,《虢国夫人游春图》的色彩倾向也与当时的社会背景有着直接关系,而且在整体的用色方面,与唐代壁画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壁画中的色彩是生命的显现,是画工对生命的关照,观者也常常通过色彩来体认自我[6]。唐朝前期社会稳定,人民富足,百姓们安居乐业。壁画以暖色调为主,颜色上以赤、绿、青等亮色为主,色彩对比强烈,浓淡相宜,和谐统一,形象逼真,装饰色彩极为丰富。有的色彩还分出浓淡层次,并且金银箔的运用使色彩装饰达到金碧生辉、富丽堂皇的艺术效果,有效地衬托出物象体积感,形成色彩的韵律美。色彩的选用彰显着国家的繁荣与民族的包容,以及人们对生命的热情和由内而外的自信与乐观,因而此时的壁画大多色彩丰富、绚烂、舞动。
四、结语
绘画重在表现心境和画面韵味,而现代作品缺乏清幽干净的美感,部分作品片面追求绘画技艺的提高,忽略了作品的内涵,从而使整个画面失去了灵性,作品只有视觉冲击力而缺乏内在含义。通过对《虢国夫人游春图》的临摹学习,总结唐代仕女画的色彩规律,阐释如何通过同类色营造统一和谐的色调,利用对比色区分人物主次关系。同时通过临摹实践,在绢本材料的使用、设色技法的揣摩等方面,加深对唐代仕女画技法的认识。随着社会的发展,更多学者需要运用理论研究和临摹实践等不同方法、角度,来解读中国古典绘画作品,以挖掘中华传统文化更深层次的内涵,启发当代艺术创作。
参考文献:
[1]于非闇.中国画颜色的研究[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3:81.
[2]江澄清.中国色彩论[M].贵阳:贵州大学出版社,2013:20.
[3]邢庆华.色彩[M].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2005:45.
[4][5]彭德.中华五色[M].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2008:252,208.
[6]杜星星.唐代敦煌壁画色彩的观念体现、视觉呈现与情感表达[J].敦煌学辑刊,2021(1):115-128.
作者简介:
曹倩倩,山西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术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