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地风情
2022-05-30高兰华
高兰华
一、出其不意的小湖汊
朋友们都说,夏秋之交最是湿地物丰景美的时节。一个天高云薄,秋风送爽的清晨,我邀约了几个好友满怀期待奔赴心仪已久的长荡湖湿地,一睹那里的野趣风情。
在湖头桥下了车,我满腹狐疑:眼前除了满载秋禾的田野,一条喧嚣的公路橫卧于酒家门前,便是酒家西侧一片密密匝匝的芦苇,如同一道绿色的屏障,围着一泓狭长的碧水。船在哪里?湖在何方?
疑惑间,抬眼望见湖管会的工作人员小徐,一个儒雅清丽,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的年轻女子,站在酒家门口向我们招手:“跟我来!”说完,她径直走向碧水码头。呵,看见了,一条白色的汽艇藏头露尾地泊在芦苇丛中。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船夫站在船舱里含笑望着我们。不仔细看,很容易把这通向长荡湖的“秘密通道”解读成田野中的一汪浇灌的小水塘,农家小院门前一方洗涮的小水池。当我们一行上了小汽艇,驾驶员这才坐在驾驶座上,手握方向盘,一踩油门,小艇像一匹小白鲸呼喊着冲向屋后排列着两行芦苇丛的水道。我恍然大悟:这原来是一条隐蔽在芦苇丛中的小湖汊。它直通长荡湖,却被十面埋伏的芦苇巧妙地伪装成一湾司空见惯的小码头。难怪抗战时期,兵强马壮,武器精良的日寇,一旦入侵芦苇荡就被隐藏在芦苇荡里的民兵游击队用鸟枪土炮打得晕头转向,落荒而逃。芦苇,小湖叉,你功不可没!初来乍到,我们便收到湿地送给我们的一份意外的惊喜。
二、草长莺飞的浅水湖
我们在这条接陆连水的小湖汊之间七拐八弯了约两分钟后,向右一拐,冲出了芦苇丛。我眼前豁然一亮:前方,一个天廖水渺的长荡湖尽显眼里。湖边湿地那密集而高挑的芦苇迅速在我们身旁退出舞台,隐身于后,悄然登场的是一小片一小片鲜亮的湖草。它们千姿百态,尽展风华。有的如同一群迎宾的司仪,排着整齐的队伍,举着一串串姹紫嫣红,形似彩椒的花束,彬彬有礼地依偎在芦苇的身旁,默送着我们的离去。有的形似飞碟绿而油亮,叶叶相拥,合居一体,像一块块华贵且厚实的锦毯,平铺在碧波荡漾的湖面,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又如充满激情的小顽童在湖面上踩着水儿跃跃欲试。有些湖草我认识:那色如翡翠,形似小圆碟,有叶无花的湖草是“绿芙蓉”。那开百花的是“野菱蓬”。那开黄花的是“水母草”。那舒枝展叶靠着芦苇,开不紫不红花的是“辣椒草”……
更让我惊喜的是这浅水里的盛装上,托举着众多我们只能在电视上才能寻觅到的珍稀水鸟:娇小玲珑的灰鸥,纤长优雅的白鹭,憨态可掬的豆雁,雍容冷傲的黑鸭……
我们不顾汽艇冲浪带来的波动,争相拿出相机,打开镜头,抓拍这珍贵的影像,生怕惊飞了这群水鸟。可担心是多余的,它们对疾驶而来的小艇,震耳欲聋的马达,我们的振臂欢呼,充耳不闻。三五成群的白鹭站在锦毯上,有的张开双翅,把脖子插入其间,优雅地梳理羽毛,有的金鸡独立,驻足远眺。一群群豆雁旁若无人地在叶丛中飞起落下,追逐嬉戏……
最不可思议的是,一群群小灰鸥竟然飞离花团锦簇的水上乐园,从四面八方涌来,奋起直追浪花翻滚的船尾。我们兴奋地举起相机,拍下了这人与自然共飞舞的动人情景。
汽艇向浩瀚无边的深水区奔驰。那奇丽的湿地景观在我们身后越退越远。“这些根植于浅水滩中的水生物固然是湿地一道亮丽的风景,可它们的新陈代谢会不会破坏水质呢?”我的心仍留在那儿,有些担心地问。小徐笑着对我说:“绝对不会!这些水中植物不但美化了环境,养育了生灵,留住了迁徙的飞禽,而且在生长中还消化了水中的富营养物质,净化了水质。这是省旅游局多年来投入重金改造的人文环境,现在终于卓见成效了。看,现在的湖水是不是跟以前大不一样了?”的确,俯视船儿激起的一股股浪花,是那么清澈而晶莹。远眺无边的水域,数年前我曾见到的水面上一层灰暗阴霭早已荡然无存。久违的粼粼碧波在蓝天白云下温存地呢喃着,尽情地欢跃着。此情此景,让我心中充满无比的欣慰:衷心地谢谢你,可怜可爱的湿地生灵,是你们赐予人类美好的生活环境,衷心地谢谢你,为子孙万代造福的功德无量的人类。
三、禽飞鱼游的滩涂地
约莫三十分钟的奔驰,我们终于穿越了茫茫大湖。湖的北岸隐约可见,这里是滩涂地。所谓滩涂:水位低了,湿地植物便显现出来,水位高了,就淹没于水中。近了,更近了!湖岸边高大森密的柳林上空依稀可见小鸟飞飞落落的身影。一连几十天的夏雨秋洪把岸边的湖草柳根全没在水中。经过了解我们知道:长荡湖最深的水域已达两米八十,因而根植浅水的芦苇下半身也没入水中。这里是低洼滩涂,可水中少了许多开花展叶的藻类植物,想必被洪水淹了吧!所见植物更多的是一片片长势强劲的芦苇连绵成林。它们是交横错纵的湖汊水网的隔离带。是道道湖汊隐身于芦苇荡的高高掩体。小艇慢慢驶进了一条湖汊,这时除了头顶留下一线天,身后的大湖立刻不见了踪影,我们一下进入了一条狭长而谧静的水道,如同进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绿色隧道。记忆中远去的与船,水,芦苇有关的那人,那事,逐渐清晰起来:温馨而纯净。
突然,芦苇丛中“呼啦啦”一声轰响,被惊扰的水鸟飞出了芦林。蓦抬头,只见我们的头顶上黑云舞动。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黑云,分明是一群升腾的鸟雀。黄色的羽毛,黄色的嘴巴,黄色的爪子,鸣声清脆。“是黄雀!”我们惊呼。这是芦苇丛中最常见的一种水鸟。它小小的巢筑在苇秆与苇叶相连之间。以食水中浮游生物与水草上的寄生虫为生。虽然形体娇小,但捉来烧烤,肉香骨脆,是一道百吃不厌的野味。因此一度被当地乡民大量捕杀,濒临灭绝。在政府的干预下,近几年这些鸟雀得到保护,繁殖很快。现在已恢复到原生态了。恰如当地民谣所说:雀起不见天,落下盖湖面。大寒三日冻,獐鸡数百连。我不解地问:“怎么到现在也没见到獐鸡?”一直听而不语的船夫开口了:“等会你就知道了!”说完,他加大马力,小艇在芦苇荡中的湾湾汊汊间飞速穿梭盘旋。扑涌的浪花冲击着苇秆。一只被吓着的黑色水禽扑打着双翼冲出芦苇荡,踩着水花,在水面上快速滑翔奔逃。啊!一身乌黑发亮的羽毛,鸡头鸭蹼——真真切切的獐鸡呀!它一个猛子潜入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寻觅间,我又发现几只吓得缩在苇秆丛中的獐鸡。这时我想起那首民谣,打破砂锅问到底:“大寒三日冻,獐鸡数百连,什么意思呀?谁能给我破解一下吗?”“这个嘛,欲问当下事,且问当事人。你问他吧。”小徐一指船夫,把问题交给了他。“这句民谣是说,我们湖边的獐鸡可多了。可是这种水禽虽然多,但天性胆小,机灵,平常想抓它很不容易。但是,有一个特殊时期,即使老人和小孩不费吹灰之力也能抓住它。那就是民谣中说的‘大寒时节。一连数天的天寒地冻。湖面早已冻得结结实实。一些藏身于芦苇丛中的獐鸡被冰冻固定在冰面上,飞不起,逃不掉,只能眼睁睁地束手就擒。”船夫娓娓道来,我听得如同喝了一杯美酒,陶醉了。恍惚中,自己成了湖边一少年,顶风冒雪在冻得平平整整的芦苇丛中,像拔萝卜似的拔起一只又一只身陷囹圄的獐鸡,然后兴冲冲地把它们送到母亲面前请功邀赏……
“平常抓獐鸡固然困难点,但想吃湖鲜,那真是举手之劳。这湿地草丰虫多,是水生物的食堂,也是它们的藏身之所。肥硕的螺丝,壳薄个大,水草間一抓一大把,淤泥里的湖蚬、湖蚌,你想抠多少,就有多少。想吃鱼虾了,晚上在草多的浅水里放下鱼笼,清晨来取,一顿丰盛的鱼虾烩就绰绰有余了。想吃烤水蛭都有。如果你不想熬夜,不想笼中之物被盗,即刻取鱼捉虾,也有一个办法:夜幕初垂时,只须挎上竹篓,头戴鱼灯帽,手持手电筒,挨着湖滩搜寻。一束手电的强光,即刻把那些藏身于水草里的傻帽们吸引到岸边。大青虾那个多呀,你只需手忙脚乱地捡吧……”
船上所有的人都听傻了。我望着船夫的脸,目光迷离,眼前出现成群结队的虾仔在浅水边匍匐移动。一条条墨背红腹的大水蛭,弓曲着身子,循着光亮,一扇一扇地前行……
四、芦苇丛中
谈笑间,我们已绕过一条条九曲十八弯的湖汊。在这隐蔽的水道上,除了丰富的水中之物和数量众多的飞禽,我们便是这水天的主宰。听着船夫美妙的水乡故事,随艇东游西逛,这让我们这群久居太平世界的市民足足体验了一把战火连烽时民众与倭寇在芦苇荡里斗智斗勇的喜悦。到达北岸的湖汊码头,船夫系好了缆绳,大家纷纷登岸。迎面耸立的是一座建在芦苇林中的人字形两层楼木屋。今天是假日,大门紧锁,想必工作人员回去休假了。大家挎着相机,踏上一座架设在芦苇丛中的栈桥去寻胜觅景了。我走在深不见头尾的栈桥上,不知湖在何方,水有多长。唯有空气中芦苇散发的缕缕清香不时沁人心脾,让我方知我在水天之间踽踽独行。芦苇婀娜多姿,随风飘摇,我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脑中飘出了刚刚拜读的明代诗人朱多钲的那首诗:蒹葭一望暮苍苍,长荡湖头烟水长。怪道今朝枫叶尽,夜来七十二桥霜。是呵,金秋的芦苇色鲜味香,给来过湿地的每一个游人留下无尽的怀想。可是,当你故地重游,却已时过境迁,湖边的芦苇容颜已改,青春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许多小桥两侧拥满如雪的芦花,人生又是一番景象。这是作者借芦苇抒发的咏叹:人生苦短,转眼红颜褪尽,冬至华发生,心生哀叹。可是,在我眼中,湿地的芦苇四季轮回,每一个生长阶段都很美。没有芦苇的四季容颜,岂有长荡湖无尽的风情?
这时小徐从栈桥尽头转回头,向我走来。我问起了湿地的饮食文化。“现在还不是时候,湿地的餐饮文化还在进一步的规划与建设中。明年这个时候,你再来这里,会有很大不同。日暮黄昏时,你可以在滩涂的水边或垂钓,或撒网捕鱼,或‘秉烛夜擒那些爬上水边的野生虾蟹。你也可以空手套白狼,嘴里叼着手电筒,腾出手来捏住趴在水边那不停摇摆触须的大虾,轻轻一提,哈哈,它们便成了你的囊中之。湿地公园里配备着烤炉、烤箱、烤架,烹调的器具一应俱全,供你选择。随你烤着吃,还是煮着吃……到了天寒地冻时,滩涂狩猎更让你着迷:手持猎枪,埋伏在岸边芦苇丛中的小渔船上,静静守候着已繁殖过剩的野鸭、獐鸡、野兔……那水中的餐饮船不再是固守湖中的水泥船,而是游弋在湖中的木制画舫,船上配有乐手……”小徐侃侃而谈,那一个个即将实现的湿地野趣,让我尘封已久的心又一次激荡起来……
别了,芦苇荡里的湿地!让我们明年再相聚吧,相聚在如诗如画的湿地大公园,相聚在天人合一的湖光水色里。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