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牛时代
2022-05-30沈金锋
沈金锋
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亲身感受过耕牛时代的生活。如今我回老家,能看到牛,却成了稀罕事,更别说看到耕牛了。虽然我们农村早已步入农业机械化时代,农民坐在自家地头就能颗粒归仓,可我依旧怀念那个给我带来美好记忆的耕牛时代。
说起耕牛时代,就不得不说牛。自打我记事起,我们村每家每户都喂着牛。我家喂着一头老黄牛,平时没活的时候,通常在街门外树上拴着。在它的一侧房根底下有一个固定的牛粪堆。每天下午放学回家我就和爹从牛棚里出粪,伸着脖子,弯着腰,背着粪筐,把粪背到固定的粪堆上。爹说,我们每天必须要保持牛棚干净。
我们村西边,有一条小河自南向北流淌。在小河畔,七八岁的我放过牛,也体会过“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中的《所见》。骑在牛背上,伸着脖子采摘熟透的黑色桑葚,也其乐融融。
再大一点,十岁左右吧,每天放学回来,我就担起家里喂牛的差事。有草的季节,特别雨水充足的夏天,我和伙伴们到田间地头割草,通常能背回尖尖一筐。冬天没有草,我和爹从麦场上圆形的麦垛掏麦秸,背回来用铡刀,铡成小段,加料喂牛。
牛料,以碾米、磨面粉去掉的谷皮、麦皮居多,我们老家统称叫“麸子”。没有“麸子”作料,牛是不愿吃的。每次,我都从草池里乘两筛子草,倒进石槽里,然后挖两升料放进去,再用木棍搅拌均匀,牛就开始拱着吃起来了。
上了初中以后,我就会赶牛车了。还是一个好把式呢。一大車麦子,我都能顺利送到麦场上。耕牛时代离不开赶牛号子,虽然现在已成为时代的产物,但曾经在我们农村广为传之、用之。在我们那片农村通用赶牛口令有:“嘚、嘚”(往前走),“吁、吁”(停止、站住),“喔、喔”(右拐),“咿、咿”(向左转),“稍、稍”(向后退)。这赶牛的“吆喝口令”至今使我难忘。
我们家人口多,地多,家里的农具样样齐全。如:犁、耙、木拉子、镂、豁子。想到这些农具,依稀看到爹当年犁地、耙地、木拉子、豁地、摇篓播种的身影。
我们家的犁,是单辕犁,由辕、架、铧组成。犁铧呈三角形,翻地面特别光滑,在耕牛拓荒牵引驱动下,脚下的田地翻旋成一道沟,来回依次翻转,最后把整个田地翻转出一棱一棱的,就像书的扉页。我爹是犁地老把式,弯着腰,一手扶着辕把握着方向,一手牵着牛,呼着牛号,犁出的地间隔均匀、土松、碎。
我们家的耙,枣木的,比较沉重,长方形木架结构,中间有两脚踩的竖撑,两个宽平面下安装着数个铁齿。爹站在耙上面,一手拉着牛缰绳,两脚使力,用力晃动着身躯,可以把土里杂草、庄稼残根拉出,能更好地把土松好。
我们家的木拉子,用荆条编制而成,就像扫床的笤帚形状,比耙的作用更好,能使地里的大坷垃变小坷垃,更有利于下步播种。犁、耙、木拉子前期工作做好以后,就该用镂播种了。
我们家的镂,也是四邻八家常借的家伙事。木质结构,由扶把、镂架、斗、镂铧组成。镂架上安装着一个斗,斗中间有个漏孔、斗里侧拴着一个竹耙子齿,晃动可以让种子均匀地从斗孔流到下面镂脚,顺势滑到泥土里,即完成播种过程。
我们家的豁子,由豁身、豁铧组成,与锄功能一样,用来清除庄稼垄间杂草的一种农具,只不过与锄不一样的,是用牛力代替了人力,干活更快。但与锄相比,干出的活不是很精细,垄里的杂草除不干净。
在当时我们还是手工割麦子。镰刀,就像阿拉伯数字里的7,一横头部安装着锋利的刀片,一竖连接着弯曲木棍。镰刀,是割麦子必备工具。
整理麦场,等待收获。当时我们那里的农村村外四周,每家都有一块平时闲置的地块,叫麦场。快到收庄稼的时候,要做简单的处理。洒点水,套上牛用碌碡把场地碾压平,变硬实,不至于把麦粒碾进土里。
那一片片金黄的麦田地里,夏风吹过,翻起一束束麦穗浪花。爹随手拽两个麦穗,放在手心里一搓,饱满的麦粒就露了出来,看到坚硬的麦粒。爹就开始发布收割的命令了。夏收开始了,我们一家人披星戴月抢收。
爹分工明确,他打头阵开浪,二哥、三哥、大姐、二姐,齐头排开,如排山倒海、势如破竹之势,齐刷刷地割起来。只见他们,头戴草帽,脖子上挂着白毛巾,右手拿镰刀,弯着腰背朝天,眼望着前方,左手抓麦子往后一拉,割完一刀,顺手放在一旁麦腰绳上,紧接着又往前一勾,钓住前面的麦子又割,再放在那麦腰绳上,直到能捆一捆麦子,再继续搳下一捆。我和爷爷负责麦腰绳打捆。
大哥主要负责赶牛车往麦场上拉。牛排车上一座座小麦山,装载着全家人一年的收成希望。一车车麦子拉到场上,平铺开来,在烈日的暴晒下,打场就开始了。
沐浴着酽酽的夏风,全家人看着拖拉机拉着滚轮压场。在我记忆当中,压场大都轮流租用拖拉机了。拖拉机欢快的突突声,在烈日下奏响。滚轮在麦秸上飞快地转圈滚转,已压偏的麦秸轻飘飘地飞舞。待到麦穗散落、所有麦秸压偏,全家人开始用叉子翻场,翻完场后,再等拖拉机碾压。通常翻两回场,开始起场,再用叉子把脱粒的麦秸放在场边,堆成麦垛。
脱下来的麦粒,用木锨或推板,堆成堆,接下来就到了扬场的环节了。扬场就是用木锨麦子扬到空中,利用麦粒和麦余子的重量差借助风力将它们分离。
爹、大哥都是扬场的好把式。我主要负责撩捎,就是用大扫帚把麦余子清理到一边。娘在一边用簸箕对麦余子进行二加工,端起簸箕,举过头顶,进行麦粒和麦余子二次分离。
忙了一天,扬场成了关键,往往迎着晚霞进行。爹和大哥围着麦堆,弯腰,走着弓步,抬头,用木锨轻轻铲上一锨脱完粒儿的粮食,手腕一抖,一个短促的回旋,空中便划出一道奇妙的弧线,粮食们就编好了队,依次飞行,接受风的考验和洗礼。“刷——”庄稼人的喜悦和幸福唯在此时被演绎得淋漓尽致。我在下面不停地挥动着扫帚,不一会儿,便出现一堆完全脱皮的麦粒。
扬完场后,看到黄灿灿的麦粒,爹娘喜悦在心头,开始用簸箕装袋。我家地多,收成又好,打一场下来,能装二三十布袋。每次装完袋后,爹都在一旁数一下袋数,唱着小曲,随后就装上小排子车,赶着牛往家里拉。
单就收麦子说,从收割、打场、扬场到装瓮归仓,需要很艰辛的过程。当时那个苦,那个累,那个筋疲力尽的模样,叫人心酸,但就是打心底里高兴,丰收是爹、娘最大的期盼。一大家子人,好几张嘴等着吃饭呢。
我的家乡农村,是耕牛时代的代表农村,是华北平原普通的小农村,也是北方农村生活进步的现实缩影。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眼前的农民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排排整齐的砖瓦房已满足不了生活的追求,他们的脚步已踏进近郊县城的楼房。
新时代的农村早已步入了机械化时代。新时代的农民不断收获丰收的喜悦,已信心满满地向往美好生活的康庄大道上。
耕牛时代已渐渐离开了我们的视野。但对我来说,陪伴我18年的农村生活,给我留下了难忘的美好时光,丰富多彩的人生经历和抹灭不了的乡愁。
——选自西部散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