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家禽
2022-05-30张行健
张行健
在乡村,鸡是最寻常不过的家禽,你随意走进某一条村巷胡同里,首先目击到的便是三只五只三群两群的鸡儿们。它们常常被人忽略,视而不见,它们却又是实实在在存在着,游走着、松散着、寻觅着、刨扒着,叩头般地啄食着。粪堆边、场院里,房前屋后的旮旯里,也散布着它们勤奋的身影儿。因为双翅的尚未完全退化,故而它们还能飞到低矮的土墙上,或砖墙上,叼啄土缝砖缝里的土牛蝎虫之类。
少时对鸡儿们的认识流于肤浅,认为不过是一只只一群群自私贪吃的贱货,走到哪里扒拉到哪里,且把可恶的粪便洒落一地。那时顽劣的张姓娃儿手里常常有一把弹弓,石头子的弹丸儿,除了袭击树上的麻雀儿便是对付无辜的鸡儿们。一只雪里红或一只花花鸡儿,正专注于叼啄粪堆里的小虫或场院遗失的谷粒呢,忽地就有一颗不明飞行物直击羽毛或击中脖颈。疼痛自不必说,仅那一个惊吓便让鸡儿们咯咯咯飞跑起来,扇动着翅膀零碎羽毛儿也散落一地。
对鸡儿的好感最早始于母鸡儿。
是特定时间特定环境里,意外收获一枚热烘烘的鸡蛋之后。
那是春季的一个前半晌,一直固守在家做饭洗衣收拾家务的奶奶不知有什么事儿到邻家去了,恰巧张姓少年从学校回家拿东西,一入院门,房西侧的鸡窝上方一只老母鸡正执着而亢奋地叫着——
咯咯咯咯,咯嗒……咯咯咯咯,咯嗒……
农家鸡窝一般分为两层,一层宽敞高大,是公鸡母鸡们栖身过夜的窝儿;二层小巧狭窄,由砖瓦土坯们隔成几个小单间,三个四个不等,里面铺一层绵软的麦秸或其它细碎草类,自然是母鸡儿们下蛋的产房。
大凡鸡儿们生了蛋,无论资深老母鸡或是资历浅显的小草鸡儿,大都会抒情一番,炫耀一番的,表明它产蛋的痛苦,宣告它产蛋的不易。
平时,奶奶听见这节奏明快的“宣言”,便喜悦地颠着她的一对粽子脚,三步小跑两步快走地赶到鸡窝边上,慎重地收了那枚新蛋,并且给产蛋的母鸡犒劳一把谷半把棒子什么的。母鸡啄着主人赐予它的食物,叫声才渐渐地平复下来。
这天这只产了蛋的母鸡遇到了蛮不讲理的张姓少年,非但不理会它撒娇的叫唤,还异常粗暴地驱赶了它,且偷儿一样,盗走了那枚带有母鸡体温的白花花的鸡蛋。
少年没有把鸡蛋收回家里的鸡蛋罐里,没有,那是奶奶的做派,少年会把侥幸收到的鸡蛋卖到供销社里,换得五分或七分钱,买一把糖块或几枚糖枣儿。
那糖枣儿后来才知道是伊拉克进口的美食儿,那种甜呐,一直甜到少年的骨头里和神经里去了。
为了昂贵的糖枣儿,张姓少年得在母鸡儿和鸡蛋身上动脑筋了。
靠在家里侥幸收蛋是万万不可以的。那次心细的奶奶没收到鸡蛋,颇感蹊跷,细眯的老眼窝一次次狐疑地打量着少年,少年顿觉得奶奶的眼光是审视小偷儿的刀子,把他的脸蛋切割得条条道道,一片生疼。
心野且饥饿的少年便在村落的荒芜无人处游荡。
少年却意外而欣喜地在好几处园子里收到了遗失的鸡蛋。
那是荒弃的园子,有树、有草、有破败的旧屋,却无人居住。
树多草多虫子就多,许多个性母鸡儿们便离开群体,索性大着胆儿在荒园里觅食。
到了产蛋的时辰,憋不住的母鸡儿便会在草丛里择一松软处产下蛋来。
母鸡儿不是心野了不愿在家产蛋,它是误不起这来来回回跑路的工夫,在觅食和产蛋之间,前者要远远重要于后者。
个性母鸡们的特立独行给张姓少年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喜人收获。
少年经过再三思忖,在母鸡们经常下蛋的草丛的较固定处,不显山不露水地搭建了一个个草窝儿,就地取材,把蒿草野花们铺垫其中,让母鸡有一个宽松舒适的下蛋地方。
这是少年的秘密,少年就神不知鬼不觉地享受着这个秘密带来的“幸福”。
自那会儿起,张姓少年看母雞儿的眼光便是那种喜欢的爱怜的水水的眼光,在白的黑的花儿的母鸡儿身上,少年嗅到了生蛋的腥香,尝到了糖枣的甘甜,吃到了饼干的美味,体会到了艰难日子里一个饥饿少年的美好时光。
在那两三个年头里,少年的个头猛长一大截儿,少年认为,是在荒园里捡拾的一枚枚鸡蛋,促进了他个头的增长和身板的发育……
少年哪里知道,在奶奶妈妈姑姑婶子们的眼里,母鸡们是孩娃儿们上学的学费,是灶台上盐罐醋瓶酱坛油壶里不断充实的内容,是二叔三叔们烟包里的烟叶儿和爷爷酒瓶里一月打一次的散白老烧……
一颗鸡蛋七分钱,两颗鸡蛋一斤盐,顶事啦!
奶奶这样说。
鸡儿蛋,粮食换!虫虫草草是补垫。
妈妈婶婶这样说。
难怪乡人们把母鸡儿叫作鸡屁股银行。
难怪会过光景的乡村女人们对鸡儿们有着别样的情感。
妈妈和婶子们中午或下午从生产队收工之后,再苦再累,也要在大田的地垅上或沟畔里悬崖边,挑拣拽拔出鸡儿们最爱吃的野菜野草,背回家里洗净切碎和麦麸一起拌给鸡儿吃。
奶奶说,母鸡们吃了这些野菜,会勤快地下蛋,产下的蛋呢,又大又光亮。
平常的农家户,如果因了意外如误食毒物死了一两只母鸡儿,那可是让全家很伤心的事情,可以说是一场小小的灾祸。
张姓少年目睹了三叔宰杀家里那只花花鸡的过程。
花花鸡无病无怏,也正在下蛋的兴旺时段儿,可是,经全家人商量,还是决定宰杀它。
全家人笼罩在静默和压抑里。
缘由很简单,家里要招待乡村学校的校长和依然在读书的小叔的班主任吃派饭。
小叔是出了名的笨学生,因幼时生病,影响了身体和智力的发育,上学总是跟不上,一个年级别人上一年,他得上两年,同龄人上了四年级了,他还在二年级里坐底儿。
小叔却又是少有的听话而善良的人,与世无争老实本分,这就加剧了他性格悲情的一面。
那些年乡村学校教师根据学生座位轮流吃派饭,一年能轮到一两次。这回,轮到我家了。
信息自然是小叔带回来的,他喏喏着对奶奶说,明儿个,校长和班主任要在咱家吃饭呢。
正值家人一起吃饭时,气氛一下就凝重了。
奶奶妈妈和婶子们在紧张地筹划着饭桌上盘子里的内容——
一盘土豆片;
一盘炒白菜;
一盘茄子炒洋柿子;
一盘小葱炒鸡蛋;
四盘炒菜最后让爷爷定夺时,爷爷许久沉默无语,终了说道:
全是素菜太小气了吧,咋说也得有一个荤菜的。
荤菜?那得上集去割猪肉的,哪来的钱哩?
全家人把疑问的眼光投向了爷爷。
爷爷铁青着脸吐了口烟雾说道,那就杀只鸡哇,那只花花鸡圆滚滚的还有一些肉的。
哦——家人大惊,无语。
花花鸡身上是匀称的黑白两种鸡毛儿,黑黑白白两种鸡毛儿很漂亮很自然地长在它身上,像黑白交织的一大丛特别的花儿一样,家人便叫它花花鸡……
三叔直性子,反驳道:小娃子(小叔乳名)上学成了全校的笑话儿,还值得给先生杀母鸡?
爷爷的脸一下子铁青了,他愤怒地把烟袋锅子朝窗台的青砖上砸去,随了“啪——”的一声,他也砸出一句狠话:越是这样,越要好好款待先生,懂什么懂?!
奶奶妈妈和婶子们最喜欢的花花鸡在爷爷的指令下让三叔宰杀了。
爷爷何尝不心疼母鸡儿呢,为了这个穷光景,七十多岁的老人半月二十天舍不得吃一颗鸡蛋。
三叔是在老屋外的墙旮旯里宰杀花花鸡儿的,张姓少年自然充当了三叔的帮手。
不知深浅的张姓少年亢奋无比,根本无视大人们脸上的憂愁和内心的痛惜,他如同过年一般,要目睹杀鸡的刺激,更期待着鸡肉的美味儿……
三叔冷着一张脸,先吸了一袋烟以平复情绪。花花鸡早已被捉被缚,睁着一对无辜的鸡儿眼,等待命运摆布。
张姓少年早已备好了攘子刀子剪子,盆子罐子盔子,他还想再多拿些什么,被三叔严厉的目光制止了。
抽过烟的三叔咽了口唾沫,一把抓过花花鸡,把脖子细毛拔了几把……他原本想着用短刀割开鸡脖子,让鸡儿慢慢淌血而死,犹豫了一下,索性扔了短刀掂起砍柴的斧头,斧头落到木案上时,鸡头便飞离了身子蹦向墙角,三叔便倒提了鸡身,提着脖颈处,让鸡血慢慢滴到放了盐水的碗里。
事后三叔说,用短刀割刺,母鸡儿遭罪,疼的时间太长,一斧头砍掉脑袋,母鸡愣一下就晕了,就没知觉了,就死了,就不知疼痛咧……
花花鸡的脑袋是张姓少年从墙角拣到的,无知的少年细细端详鸡头鸡喙,才第一次知道,鸡儿这东西压根就没有牙齿呀,就那么一张扁扁长长的嘴壳子,壳子里夹着一条薄薄的舌头,怎么可以吃掉那些硬硬的黄豆儿黑豆儿呀?怎么能咽下那些可怕的蝎子蜈蚣呀?那些在大缸里放了大半年的麦粒儿玉米粒坚硬如石头子儿似的,母鸡们用长喙只一啄,就吃进嗉子里了……难道母鸡儿的嗉囊母鸡儿的肠胃都是铁打钢铸的不成?张姓少年带着疑问看着三叔时,三叔却有了惊人的发现,就在三叔给花花鸡煺罢了鸡毛儿,就要动刀的时候,一个白白的东西渐渐地从鸡屁股里露出了一个椭圆形的尖头,光光滑滑,它慢慢地撑开了鸡屁股,一颗完整的花白的鸡蛋,带着几缕血丝儿居然就产在了三叔张开着的宽大手掌里……
三叔一时惊讶不已,好一会儿他才捧起了鸡蛋,交给了仍伤心忧愁的奶奶,并如此这般汇报了一番。
奶奶接了那颗颇有几分蹊跷又有几分顽强的鸡蛋,带了几分小心几分仔细地珍存在方桌下面的鸡蛋罐里了……
少年终于看到开膛破肚后的鸡内腔,三叔特意剖开鸡的嗉囊和鸡的胃部,那是两坨圆鼓鼓的囊袋儿,特别是嗉子,那是母鸡儿们咽下吃食儿后的暂时装食物的膨大的袋子。要和其它鸡儿们抢食儿吃,要抓紧吃食物的大好机会,要在属于归属不明确的地盘上吃食儿,就得以快速为主粗略地去抢吃,去占有,去吞咽……等到清闲时,等到夜晚了,再慢慢地输送到胃囊里一点一点去消化……
剖开那一块圆嘟嘟的嗉子,三叔和少年都惊得合不拢嘴巴,嗉子里仅有少量的麸糠和玉米粒,大多是小石头子,黑黑的煤渣,小木头屑子,草蒿还有黑黑的类似泥土一类的混合物……那年头人都没饭吃,鸡儿们打野食儿哪能有正儿八经的食物,吃不饱就胡乱吃些能啄进嘴里的东西,然后把嗉子填充得满满的……
鸡儿有一副好肠胃,什么硬东西都能消化得了……
三叔悠悠地说。
杀完花花鸡的三叔多了个心眼儿,他把鸡儿的心肝肺和鸡的胃(鸡内金)悄悄留下了,留给了年迈的爷爷,好让他当一二日的下酒菜。
奶奶却感伤了很多日子,她那几天不住地唠叨说,可惜啦,那么好的花花鸡儿,吃着石头子儿煤渣子,还一天一颗蛋地下,就不知道它那蛋是怎么下出来的……说着说着,眼圈儿就红了,还撩起围巾擦了一擦。
没过多久,鸡群里就有一只资深母鸡,不好好吃食儿也不好好下蛋了,浑身的毛儿时常奓着,整天张着喙,咯儿——咯儿——叫唤不停。
妈——那只老母鸡不吃不喝,却叫个不停,不知有啥病了?尚在上中学的姑姑担忧地把这一状况汇报给奶奶。
奶奶却不慌不忙在地在院子里看一会鸡群,看一会儿鸡群里那只行为怪异的母鸡儿,喜悦,像这春末夏初土院里那棵老石榴树上的榴花一样,开放在奶奶的老脸上。
哪里是病?是要落窝哩,嘻嘻……
落窝?
落窝!
家人听罢,都被奶奶石榴花一样的饱满情绪感染得兴奋了。
落窝是乡村土语,专指母鸡们在想要孵小鸡儿之前的一些行为和状态,母鸡儿表现得情绪烦躁,了无食欲,易暴易怒,体瘦毛长,并且咯儿——咯儿——啼唤不止,那么,就是这只母鸡准备“落窝”了。
落窝又叫卧窝,是母鸡将要在摆满鸡蛋的草窝里,伏在鸡蛋上孵化二十一天。在这漫长的孵化的日子里,老母鸡不离不弃,固守草窝,用它热烘烘的体温,用它两扇丰厚的翅膀,用它每一根多情的羽毛,用一颗老母鸡儿天然的母爱和育儿迫切的心……
当然,在草鸡落窝之前,奶奶会在放鸡蛋的瓷罐里一只一只选择个儿大光洁并且受过精的鸡蛋作为孵化的鸡子。她坐个马扎,一只只拿在手上,在太阳光下又照又看把她以为合格的鸡蛋挑到草窝里。谁也没留意,奶奶还是悉心地把那颗从花花鸡屁股里掏出的蛋放进了草窝……
孵化中的母鸡儿绝不会擅自离开草窝儿的,哪怕仅有一小会儿,即便万不得已要拉屎了,也是匆匆拉在外面又赶紧钻回窝里。在草窝里,它也会微微地轻巧地挪动身体,那是为了让翅膀下的每一颗鸡子们均匀接收到它身体的温度……
奶奶在那二十来天的日子里忙碌而紧张。她用两只小粗瓷碗儿替换着侍候老母鸡,一只碗里盛了清水,让母鸡解渴,孵化中的母鸡是不能缺了水的;另一只碗里放一些熟食,玉米面与麦麸拌一块的糊糊,红薯皮儿,在温水里泡软的小块窝头……
说也怪,孵鸡的草窝只有奶奶一人可以靠近,其他人或其它鸡儿们是决不可以靠近半步的,老母鸡在窝里一旦观察到外边有了陌生面孔和其它同类,脖毛立刻会抖动起来,小而圆的两只眼也燃烧得火红,喷着愤怒的火星,一条尖尖的坚硬的嘴喙,似乎随时可以作为刀子,对付外来的干扰者……
三七二十一,贫苦的日子有晴有阴,有喜有悲,像村里那条黄鹿泉一样,有急有緩地涌动着,带着乡下人多元的心情。二十一天后,随着奶奶脸上的老榴花开放的炸裂,草窝里也炸裂开一群有黑有白有黄有橙的毛茸茸的小鸡崽儿,如一团儿又一团儿毛乎乎的绒球儿,在土院里滚动。老母鸡显然是头领和女王,它激动地照护着这一群小东西,咯儿——咯儿的啼唤充满了母亲的无限爱怜和亲情。
老母鸡更有它威严厉害的另一面,它的同类母鸡儿们如果走近了它的小鸡儿,或者和它的小鸡儿们争吃一下米粒儿,老母鸡便如一头暴怒的母狮子,扇起翅膀抖动脖毛,红着鸡冠瞪起小眼,就扑打过去了,就猛啄过去了。
调皮的张姓少年出于好奇,出于对小鸡崽儿的爱怜,某一次便伸出两只肮脏的“爪子”欲把一只小鸡儿逮在手掌上观摩和玩耍,哪料得两手还未捉住小鸡儿,就被赶到的老母鸡一阵狠啄,手心手背被啄得生疼不说,吓得少年仓皇逃窜,许久许久了还心跳咚咚,绝对影响了他那一阵的心理发育……
当然,老母鸡也会识人识物确认对象的,它从不去啄给它喂食给小鸡崽喂米粒的奶奶,从不去啄给它以保护给小鸡们儿以关照的那只红冠大公鸡……
那一段奶奶也如一只殷勤的老母鸡,她把早已备好的金黄的小米儿在水里泡好,放在平展宽敞的土盘里,这样便于小鸡儿们啄食;她把妈妈和婶子们在地里割回来的野菜切好煮好,为的是给老母鸡增加营养;她还把平时闲置的仅放些家具的小南屋腾出来,让那些笨重的家具让位于她心爱的老母鸡和小鸡娃儿——南屋里宽敞,小鸡儿们有走动的空间;她还把家里那只忠诚又听话的花狗儿拴在南屋门口,防止一些狐猫鼠辈们溜进去伤害小鸡儿……
小鸡儿们一天天大起来,就像奶奶一天天老下去;小鸡儿们的绒毛一天天密实坚硬起来,正如奶奶曾经的一头青丝一天天稀疏花白起来一样,日子就这样零零碎碎过去了三个月。这三个月的时辰,小鸡儿们各自有了性别和种类的定位,如早已界定了公鸡儿草鸡儿,凭长相毛色也归属了黑鸡白鸡珍珠鸡乌嘴鸡杏黄鸡儿……每只鸡儿的身材呢,也是少年鸡儿向成熟的青年鸡儿的短暂过渡。它们的活动面积渐大起来,早已跳出南屋在宽敞的土院里寻寻觅觅走走停停刨刨扒扒。而老母鸡对它渐大起来的鸡仔们也一改以前的态度,不像以前寸步不离地呵护它们了,鸡仔们跟它紧了,它会转过头来啄一下小鸡娃,让它们远远离开,自己独自去觅食儿去……这是老母鸡的良苦用心,它是让孩子们早些长大,不要一直依赖它……上中学的姑姑某一天对着鸡群发了一会呆,若有所思地叹道:这一群小东西,老母鸡悉心地照料它们,可真正和老母鸡有血缘关系的能有几只啊!叹毕一脸的困惑和茫然。
奶奶说:老母鸡就像咱女人家,抱来的和亲生的娃娃一样亲,一样疼,再说还都是老母鸡二十多天孵出来的,不比你说的那个血缘强?
妈妈和婶子们某一天突然在鸡群里发现了一只黑白相间的花花鸡儿,酷似春天里宰杀了的那只花花草鸡儿,那鸡毛儿,那长相,那步态,神像神像的,家人就惊讶了一阵儿,兴奋了一阵儿……奶奶就笃定地说,是那只花花鸡儿!说罢老脸笑成一朵秋天的老菊花。
笑罢奶奶怅怅地意味深长地叹道:女人一辈子就和草鸡儿一样样的,年轻时光短得像一个盹儿,接着就生娃娃下蛋,下蛋生娃娃,还得不停地在土里扒挖吃食,等生不动蛋了,也刨挖不动吃食了,就老咧,就老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