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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荒记》:诗意与苦难共存的湘西记忆

2022-05-30姚乐旗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2年9期
关键词:湘西诗意小说

近现代以来,作家们纷纷“返回乡土”,或以文为媒,诗意勾勒描绘地方“风景”,展现乡土世界丰富的文化表情;或化笔为戟,以映射底层生存状态与生命意识为己任,深入探讨乡村历史境遇下的苦难生存现实。作家刘鸿伏于2019年出版的作品《南荒记》,小说故事背景设置在湘西大山深处一个隐匿的村子之中,依据村中的“细伢子”(小孩子)刘务的视角展开,将此两种主题兼容并包,并以数十年积累的湘西经验与老道的文笔,创作出一种诗意与苦难兼具的故事风格,带给读者新颖的审美体验。

山水如墨画,似诗亦似歌。刘鸿伏依照始终留存在心中的湘西记忆,精心描摹《南荒记》的自然风光,将那股沁人心脾的美感氤氲在字句之中。“溪水从石壁上溅落,日光下幻出五彩光晕,腾起的水雾消融于木叶草石间”,这类词句在书中比比皆是。而且,除山清水秀以外,还有数不胜数的生灵在读者眼中跃动——小说开篇即“知了的叫声像一阵雨从树上落下来”,随后又有彩色鹅卵石上的鱼群和螃蟹,露水上的蝴蝶、蜻蜓和甲虫,争食的喜鹊与八哥,还有刘务家养的那条小黑狗……它们作为大山的一部分,使湘西世界呈现生机勃勃的景象。

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生活在这山明水净的村庄里的人们,具备着勤劳、善良和淳朴的美德。于己或是于人,每个人都遵循着规矩,守护着属于自己微不足道的一缕温情与温暖。落雪天里,刘婶娘踩着积雪,送给高烧的刘务一个珍藏了大半年的橘子,而这样的橘子却是救命的吃食。三麻子的爹绰号利猴子,为了救刘务的命,选择破了祖师爷传下来的禁忌,用了一生只能用三次的强盗水。在名为“鹞子飞过山梁”的一章里,曾经是救星的新化瓦匠以为自己已经被遗忘,但刘务爹却告诉刘务“他救活过我们一村子的人”,知恩的品质又在此处隐现。此外,如刘务爹经常说的,“天不生无禄之人,地不长无根之草,阳世上每个人都有一兜露水草养着,只要勤劳,就不会饿死”,大山里的人们奉行的便是这样一种生存法则,他们坚忍、耐苦,有着无与伦比的生存能力,以最少的资源养活自己和家人。他们并不信奉“人定胜天”或“天定胜人”,而是与天地和鸣,与山水和谐,融为一体,顺应自然规律,在对一切自然的皈依中乐观而努力地生活。

除了诗意的山水与人物,《南荒记》还特别聚焦了湘西地域神秘浪漫的“巫文化”。小说中村民的世界观往往带有超验色彩,认为万物皆有灵性。也正是在这样的观念中,村中的祖祖辈辈对客观世界里的一草一木充满了敬畏,譬如刘务拜了一块大石头做干娘,并获得了个新名字叫“岩保”。并且,在这种“万物有灵”的世界观中,最为常见的是“预兆”观念。大樟树上鸮的叫声,白鹭在巢里发出的不安声响,刘务弟弟的梦……都传递着不可解读的预兆。

《南荒记》飘口处的文字写道:“故事人物首尾相连,浑然一体,又相互独立,你可能感觉在读马尔克斯、博尔赫斯,还能感觉在读《水浒传》。”除了诗画般的自然与人情美,刘鸿伏并没有拘泥于对作品的诗性雕琢,小说中,魔幻现实主义的笔法流淌其间,具有神秘色彩的环境、超现实的荒诞情节,都指向了一个主题,那就是呈现出那个年代湘西人苦難的生存状态,凸显无处不在的悲剧,唤起读者的共鸣。

《南荒记》共十六章,在那些唯美动人的秀丽风光的背后,读者往往体会到一种浓重的悲凉气氛绵延其间。那是一个动荡的年代,国家尚未安定,物质仍旧匮乏,因此小说中最突出的苦难,就是物质的稀缺给人带来的痛楚。饥荒年代没有粮食,很多人患上水肿,拖不了三个月就会埋入黄土。村中最流行的食物是红薯,一年四季都是主食,过年时才有机会吃到白米,平时的红螃蟹、鸟蛋或者苦鳊屎都是难得的牙祭。当堂伯娘那头摔死的老黄牛被做成全牛宴后,男女老少一哄而上,像一群野兽一般疯抢。此外,蝗灾过后,人们毫不顾忌,捡拾死掉的蝗虫为食,光棍毛五和屠夫打赌,生吃十斤猪板油,回去哇的一声吐出来,用大火来煎,这些情节难以想象,有时甚至令人反胃,但这都是长期挨饿缺乏营养的现实,在小说整体构架中并不显得突兀。更为重要的是,《南荒记》在对苦难的书写上,有诸多含有魔幻色彩的情节建构,这种情节突破对一般现实的直接复刻,而是将现实与虚幻交织,呈现出梦幻的特征。例如夜里,村里大部分人开始梦游,光棍毛五啃床脚,满嘴是血,刘务爹去河里倒毒药,三麻子爹赶牛去偷吃禾苗,动物们也开始反常起来,几十只蛇相交,鸟群乱叫,全村的植物开始以千万倍的速度生长、腐烂,乾坤颠倒,时序错乱。个中缘由,书中并没有详细解释,只有刘务奶奶解释是“灵魂出窍”的缘故。身体好、精力好的人的灵魂不会出窍,而白天想得多、夜里梦得多的人才会梦游,再联想每个人梦游的表现,大致可以推断出,这场事件背后的原因正是人们对于食物的渴求。魔幻色彩的情节,以夸张的手法将非现实的因素和现实的人物和环境巧妙融合,有一种似是而非、似非而是的模糊感,但读起来更触目惊心,带来心灵上的震撼。

比贫穷更抓人肺腑的,是死亡的苦难。小说中涉及死亡的情节很多,但又都不相一致,各有其特点。主人公刘务自己就有过好几次的死亡经历,起麻疹、被斧头劈中、头倒插到红薯地里……但每次都是“从阎王殿里打了一个转回来”,这些死亡经历,都成为了刘务成长的助推。但对其他人来说,则没那么幸运,刘王氏早年丧夫,与铁匠儿子私通被发现,物质生活和情感生活全部崩溃,选择喝农药自杀。泥鳅婶娘裤子被偷,加上不被人理解,在猪楼屋吊死。自杀之外,还有小女孩薇薇被积雪压死,三麻子爹和稳叔病死,堂伯娘掉下山崖摔死。魔幻情节在这里仍有体现,如刘务奶奶临终时,爷爷生前栽的梨树史无前例地结了果,刀生的弟弟薯生前世是刀生父亲杀的一个人,可以认出自己前世的家……有的死者知道死法,有点不知道死法,死的方式又互不相同,这些在书中均有展现。死亡越是如此正常,如此普遍,越是隐喻这篇土地的无常性,正如在刘务爹大难不死后的一段文字:由生忽死,死而忽生,死生祸福,旦夕逆转,命运波诡云谲,全不由人。

小说的封底处有三句评语,其中一句是“一部向生命和自然致敬之书”,除此以外还应说,这是“一部记录苦难与命运的血泪之书”,则更符合对《南荒记》特色的中肯概括。可以说,刘鸿伏深刻地理解了乡土小说作家的使命,以灵动的文学运思和鞭辟入里的生命思考将表达诗意和反映苦难都做到了极致,又为湘西文学增添了一抹亮色。

姚乐旗,河南信阳人,湖南工商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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