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着螺号去赶海

1

在屋后的淤泥上，我和小妹捡了一竹篮子螺蛳。抬着一路跑到河边，走到码头上蹲下来，把螺蛳浸到河水里上下左右地晃动着，认真仔细地淘洗。泥浆逐渐飘散，慢慢地，变得浑浊的河水，渐渐变淡变清。我再提着篮子放到码头上，用两只手反复揉搓，接着再放到河水淘洗。反复几次以后，等河水不再变得浑浊，螺蛳便真的干净了。

我们把一竹篮子螺蛳抬回家，三姐接过去放在门口的木凳子上，然后坐在门槛上，拿着老虎钳子慢慢地剪螺蛳屁股。我从厨房里拿出菜刀和砧板，把螺蛳放在砧板上，一只手扶住螺蛳，一只手拿着菜刀，一下接着一下小心地砍。螺蛳屁股无论是被三姐剪掉的，还是被我砍掉的，都丢进了旁边的盆里，“扑通”一声，溅起一朵水花，水面上的一层薄薄的菜油悠悠地晃荡起来。菜油，是三姐专门滴进去的。三姐说水里有了菜油，螺蛳可以很快地吐出肚子里的泥污，这样煮熟了的螺蛳，吃在嘴里不仅味道好，而且还不碜嘴。

小妹挨着我坐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的手看。三姐突然举起一个螺蛳喊我们看，我们把目光聚过去，发现三姐举着的螺蛳，好大啊！快要赶上小妹的拳头了。我仔细一看，原来是田螺。三姐指着一圈一圈的螺纹问，像什么？田螺只是比螺蛳大而已，我没有看出像什么，我没有想出像什么，只好摇了摇头，小妹也摇了摇头。三姐说，像海螺啊。哦，海螺，我在电视上曾经看过。三姐说，海螺可以吹出好听的声音。小妹眼疾手快，一伸手就抢过三姐手中的田螺，塞到嘴里就吹，吹得一嘴的水，田螺也没有响。我和三姐大笑起来，小妹气鼓鼓地把田螺丢进了盆里，一边抬起袖子擦着嘴，一边嘟囔着，太腥了，太难闻了，你们骗人，尽骗人。三姐抿着嘴笑了一会，轻声唱起了童谣。

“小螺号滴滴滴吹，海鸥听了展翅飞;小螺号滴滴滴吹，浪花听了笑微微;小螺号滴滴滴吹，声声唤船归喽;小螺号滴滴滴吹，阿爸听了快快回喽;茫茫的海滩，蓝蓝的海水，吹起了螺号，心里美……”

三姐的歌声轻快、明亮，有着阳光的明媚和海水的咸味。我竖起耳朵认真听着，慢慢忘记了手中砍螺蛳屁股的动作，不知不觉中走进了三姐的歌声里：轻轻的海风迎面吹过来，展翅的海鸥飞翔在蓝蓝的大海上，一朵朵浪花吐着白色的牙齿微微地笑着，扬帆的渔船在滴滴的螺号声里向着茫茫的海滩驶来……这些美景我没有亲眼见过，但是并不妨碍我用大脑展开无边的想象。虽然我们生活在沿海地区，但是常住地离海边也有一百公里左右。在那时交通不发达的乡下，去海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从没有产生过如此强烈的愿望，想去海边看一回大海，吹一次海风，看日出日落。

2

这首童谣我真的非常喜欢，它给我带来了全新的世界，三姐一定是在课本里学的。我要住进童谣里，享受这种美妙的感觉。小妹拉着三姐的手，缠着三姐教一教我们。于是，三姐一边剪着螺蛳，一边一字一句地教，我们一字一句地学。童谣在我的舌尖上盘桓着、跳跃着，就像一块好吃的糖，渐渐融化开来，滋生出甜甜的味道。突然，一阵疼痛从手上传来，我低头一看，菜刀不小心砍在了我扶住螺蛳的左手食指上，鲜红的血汩汩地流了出来，染红了砧板。我连忙从房间里翻出云南白药撒在伤口上，用布条缠起来捆绑好，索性不再用刀砍螺蛳屁股，而是一心一意地跟着三姐学唱童谣。

“小螺号滴滴滴吹，海鸥听了展翅飞;小螺号滴滴滴吹，浪花听了笑微微;小螺号滴滴滴吹，声声唤船归喽;小螺号滴滴滴吹，阿爸听了快快回喽;茫茫的海滩，蓝蓝的海水，吹起了螺号，心里美……”

我们一遍一遍地学着、唱着，歌声越来响亮，越来越动听，慢慢长出透明的翅膀，飞上厨房的屋顶，再沿着烟囱爬升到高高的云端上，在村庄的上空飞来飞去。然后一敛翅，像一粒粒春雨噼哩叭啦地落下来，滋润着村庄里的一草一木，以及村庄里生活着的每一个人和每一个小动物。我感觉我的身体轻飘飘的，蒲公英一般，也要跟着歌声飞起来。但是我们的歌声里突然跑进一个粗壮的音符，就像屋角横躺着的石碾子突然伸出来一双手，抱住了我的腿，把我牢牢地拴在地上，怎么也飞不起来。我转头一看，原来是父亲，不知他在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站到我们的身后，背着手看着我们。

“茫茫的海滩，蓝蓝的海水，吹起了螺号，心里美。”父亲特地把歌词最后几句又重復了一遍，然后低着头问道：“心里美吗？”我点点头，小妹也点点头。父亲笑了，我知道父亲在笑话我们，没有去过大海，还说心里美。我低下头，不好意思朝父亲看，不过心里却再一次告诫自己，有机会一定要去一次大海。三姐说，父亲去过大海，驾着木船在海边割过柴。我们神往起来，无比羡慕地看着父亲。父亲看出了我们眼中的渴望，在我们身边蹲下来一边比划着，一边讲起了关于大海的见闻：大海一望无际，海里航行的大轮船，远远地看过去只有火柴盒那么大，海水退潮的时候可以去赶海，捡拾来不及逃走的螃蟹、章鱼、海虾、海螺……听说有海螺，小妹兴奋起来，大声喊着要吹着小螺号去赶海。

3

当然，对于赶海，我们只能是挂在嘴上喊一喊，放在心里想一想。听完父亲的故事，我们安下心来，继续坐进歌声里，把赶海的愿望全部唱进童谣里，看着三姐把一个个螺蛳剪成一个个小螺号，再“扑通”一声丢进盆里。

中午的时候，我在灶台后面烧火，三姐上锅炒螺蛳，小妹站在灶台边看着。螺蛳在三姐的铲子下“哐啷、哐啷”地响，香味丝丝缕缕地飘出来，我们肚子里的馋虫被勾了出来。还没有等到大人坐下来，我们就早早地就爬上了桌，声音响亮地吸起了螺蛳，你“呼”一声，她“噜”一声，我“呼噜”一声，声音此起彼伏，仿佛是吹着一声声小螺号。

小妹是家庭里最小的一个，平日里能得到最多的宠爱和照顾。三姐单独给她盛了一碗，最大的田螺也埋在了碗底。小妹一只手端着碗，一只手拿着螺蛳用力吸着，手上和嘴巴上都是汤汁，但是小妹不介意，还是有滋有味地吸着。由于力气弱，小妹吸螺蛳的动作不仅夸张，而且还慢，吸一下肩膀就跟着一耸一耸地起伏，接着头再用力点一下，仿佛是在不停地点头喊着，嗯，嗯，小螺号很好吃。等父亲和母亲忙完坐下来吃饭的时候，我已经吃得饱饱的，但是小妹还在肩膀一耸、头一点地吸着。当我放下碗筷准备出门玩的时候，小妹立即放下手中的碗，追上来拉着我的手，神神秘秘地说，我们去赶海吧！

赶海？我被小妹的话给惊住了。我也想赶海呢，可是这里哪有大海啊！真是异想天开，我想把小妹紧拉着我的手拿开，但是小妹死死地拉着。我只好耐心等待着，看小妹肚子里藏着什么葫芦。突然小妹把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高高地举到我面前说，你看，小螺号！这是小螺号。哦！是大大的田螺壳，原来小妹吃掉田螺肉后没有舍得扔掉，一直藏着掖着。“小螺号滴滴滴吹，海鸥听了展翅飞;小螺号滴滴滴吹，浪花听了笑微微……”小妹唱着童谣，一蹦一跳地把我拉到了屋后，指着捧着一汪清水的淤泥说，这就是我们的大海，我就是赶海的小姑娘。我似乎有点识破小妹的心思了，也为小妹的奇思妙想叫好。

小妹把她的小螺号塞到嘴里，像模像样地 “呜呜、呜呜”吹着，牵引着我们的脚步来到屋后。我们的大海早就被一批趕海者抢了先机，虽然已经被我们捡拾过，但是总有一些漏网之鱼，而且我们在向竹篮里投掷时，很多螺蛳蹦了出来。我们又没有回头拾回来，现在它们已经成了母鸡和麻雀的珍馐。你看，母鸡“咯咯”地叫唤着，埋着头不停在淤泥的边上寻找着，不时地伸头啄一下;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在淤泥的边沿上蹦蹦跳跳，扭动着脖子不停地探索……小妹用力一吹小螺号，母鸡扬起一地的烟尘撒腿跑了，麻雀扑楞着翅膀飞上了屋顶或树上。可是，我们一停下来，母鸡和麻雀又回来了，似乎看出来了我们没有恶意，撵也撵不走了，围在我们的身边继续它们的赶海，我们也只好与它们分享赶海的乐趣。

在我们的想象里，麻雀是海上展翅飞翔的海鸥，母鸡是更大的飞鸟，它们飞翔在蓝蓝的天空下，浮游在无边的大海上，幸福地抓捕着它们喜欢的美食。我折叠起一只纸船，放在淤泥的水面上，小妹蹲下身子，一只手拿着她的小螺号“呜呜”地吹着，一只手撩拨着水，推送纸船向前航行。在小妹的螺号声中，纸船就是赶海的渔船，我们扬起风帆，正在海里劈波斩浪驶向远方。

作 者 简 介

嵇绍波，中学物理教师，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盐城市儿童文学委员会副主任。2015年，散文《槐花新娘》获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2012年，散文《打碎的月光》在首届“学友园杯”全国中小学幼儿教师儿童文学创作大赛获铜奖;2016年，诗歌《坐在花蕊里》获《儿童文学》杂志“海上花田”诗文汇大奖等。近年主攻儿童文学，作品散见于《儿童文学》《少年文艺》《读友·少年文学》《十月少年文学》等报刊。有多篇文章入选年度儿童选刊等各种文学选本。出版儿童散文作品集《奔跑的花朵》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