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没有被读完的童话书

王春鸣

王    春    鸣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南京艺术学院教师，文学博士。曾获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第十届金陵文学奖优秀奖;出版《芬芳的独唱》《桃花也许知道》《中国翔》等作品。

被书签打断的故事，结局会是什么呢？

——一本卷了边儿的童话书，经常因为这个问题感到纠结。书的封面是淡淡的绿，颜色有点像“草色遥看近却无”的初春。

这会儿，它静静地躺在路边的小摊上，和毛绒玩具、草编的小筐，还有粉红色的电子手表摆在一起。这些零散的东西组合起来，就好像是一个小女孩房间的一角，被搬到了小区外面的夜市上。

一盏高高的路灯正好立在它们头顶，用柔和的光笼罩着它们，也把旁边走来走去的人们的影子扯得很长。遛弯的人们牵着狗，聊着天，很少有人慢下来看一眼这块摆了许多杂物的塑料布。不过童话书并不介意摊主的生意如何，它很享受每天准时从逼仄的筐子里出来，躺在天底下的感觉。开阔的视野和放松的心情，让那一直纠缠它的问题暂时变得不是问题了。

小摊左边是一辆蓝色小卡车，装着满满一车花木，这个季节，卖的应该是米兰、茉莉和白兰花。童话书看不见它们，但是风裹挟着花的香气悠悠而来，闻着舒服极了。小摊右边是成堆的玉米、丝瓜和茄子，带着蔬菜的新鲜气息。

作为一本没有被读完的童话书，能拥有这样的见识，也算是不幸中的幸运了吧！

是的，这是一本虽然很旧，却一次也没有被读完的童话书。它的主人大概已经上高中了。当年，这个小女孩偶然翻开这本书的时候，才上二年级。小女孩读得很慢，到最后也没有读完。因为没有读完，所以童话书不太了解自己，平时只能默默回忆小女孩读过的部分，就好像一个人只能回忆起自己的前半生一样。

当年在书架的角落里站着时，与那些光鲜亮丽的新书相比，童话书觉得自己不太好看，但同时又觉得自己这单薄的身体，要比其他任何一本书都珍贵，因为它被一双柔软的小手轻轻爱抚过，还听见一个甜甜的声音这样对它说：“真没想到你连彩色的插图都没有，却这么有趣……我就把这枚书签送给你吧。”

这枚书签，是小女孩亲手做的，它曾经是香樟树上最大最完美的一片叶子。小女孩捡到这片叶子，照着手工课上老师教的方法，加上碱，在奶锅里煮了很久;又用小牙刷仔仔细细地刷去叶肉;等叶子只剩下漂亮的叶脉之后，再系上一根蓝色细丝带。全部步骤结束后，还需要把叶脉书签放在书里面压平。童话书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小女孩发现的——其他书都很新、很漂亮，她不舍得用来夹还没干透的叶脉书签。

小女孩随手把书翻开，想要把叶脉书签放进去，谁知却被书上的文字吸引，读了起来。读着读着，小女孩“咯咯咯”地笑了，想接着看下去。

这时，妈妈的声音传了过来：“囡囡，你玩了一上午了，数学作业做好了吗？”

小女孩噘起嘴，心想：我没有玩，我是做了一枚漂亮的书签。

打开作业本，小女孩瞥了一眼被合上的童话书，它封面上的绿色，正像叶脉书签被洗掉的叶肉的颜色。

书的后面写了什么呢？那场宴会还发生了什么事呢？

——小女孩忙着做其他事情时，总会忽然间想到童话书。

所以，只要有空闲，小女孩就会翻开童话书细细阅读。每当她的阅读被作业、吃饭、睡觉等事情打断时，她都会在书里夹上那枚世界上最漂亮的叶脉书签，有时候合上书还会叹息一声。所以，除了笑声，童话书也收藏了一个八岁孩子的几声叹息……

书签的旅程也不是很顺畅，它最后停在了第56页，不再往前走了。书签已经能把这两页内容倒背如流了，但后面的故事却一直没法知道。

于是，书签开始和童话书聊天。它们聊得最多的，就是童话书里故事的完整情节。但是很遗憾，小女孩没读过的故事，无法成为童话书的记忆。

一天天过去了，时间飞跑，童话书里的书签却一直停留在第56页。小女孩已经读中学了。不知道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没有童话的生活，会不会有一丝寂寞呢？

童话书和书签经常想起当年，想起小女孩读书时发出的笑声。书的作者多懂孩子啊，他不要孩子们急着明白什么大道理，因为孩子嘛，首先要感到快乐，然后才能好好长大。这样的作者写出的故事，究竟会拥有怎样的结局呢？

后来，小女孩搬家了，童话书和其他用不上的东西被装进了箱子里。书被扔进箱子时，书签单薄的身体震动了一下，它感到自己被压得更实了。童话书察觉到了书签的心情，紧紧拥抱着自己的朋友。它心里明白，它们被小主人彻底遗忘了。但同时它也相信：小主人是迫不得已的。

童话书和书签，一直在黑暗中沉默著，直到进入那个逼仄的筐子，来到这路边的小夜市上。

一个又一个无人问津的夜晚悄悄过去……一天，起风了。

童话书的页脚被风轻轻吹动，有时甚至会“哗”的一下被风掀开。在多年的静寂之后，童话书又重新发出了纸张翻动的脆响。一些落叶和草屑飘到它身上，让它感受到了与自然触碰的奇妙。它觉得自己在期待着什么，却又说不清楚。

有一天，仍是很平常的一天，但好像又有些不寻常。

带着暑热的风吹到了童话书的身上后，一道影子落在淡绿色的封面上。一双柔软的小手，轻轻捧起了童话书，也捧起了故事的开头。叶脉书签细细的丝带，柔柔地搭在孩子的手指上。

这一刻，时光似乎倒流了。童话书发现自己猛然间忆起了一个最美丽的片段。

中断已久的好故事，重新开始了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