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新路
2022-05-30吴然
吴然
我们独龙族没有姓氏,不像汉族大哥有“赵钱孙李”百家姓。不过,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而且清清楚楚,不会弄错。为什么呢?独龙族取名字有个讲究。
以我的名字来说吧。
我叫“孔嘎 · 顶捧顶娜木阿克恰 · 朋”,长了点。这个名字由地名(有的是族名)“孔嘎”、父名“顶捧顶”、母名“娜木”、爱称“阿克恰”和我本人的名字“朋”组成。如果你熟悉独龙族取名的方式,你就不仅知道我的名字,还知道我是哪个家族的或哪个村子的、父母叫什么名字。要是嫌这样的名字太长、不好记,也可以省去中间父母的名字和爱称,比如叫我“孔嘎 · 朋”也可以。
是啊,我是孔嘎村的男孩“朋”。我們的村子在独龙江边。你一定听说过独龙江吧!它太美丽了。它的源头在很远的西藏。它像一条柔蓝色的绸缎,飘荡在两座雪山之间。它从我们村旁流过。它的蓝得发绿的江水在巨大的江卵石间奔流,溅起的玉白色的浪花像一捧一捧碰碎的阳光。它唱着,笑着,吵闹着,从我们村旁流过,漂载着树枝、草叶和花瓣,它多美丽哟!
我知道你还没有到过独龙江,没有到过我们的小小的村子。就像我们也很难走出独龙江一样。一条细细的马帮路翻过高黎贡山的风雪垭口,连接着独龙江和贡山县城,往返要半个月。每年的十一月到第二年的四月,大雪封山,路就断了,没有人到独龙江来,也没有人走得出独龙江。这样的日子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半年。在这长长的日子里,只有独龙江陪伴我们。它的水流细了,声音也轻柔了,为了安慰我们而温和了。等到它的声音粗壮了,水流急促了,雪压冰封的马帮路就要通了。这时候,阿爹在火塘边坐不住了。他走出竹木房,手搭额头,看着雪光闪闪的高黎贡山,欢叫一声:“阿克恰 · 朋!”我知道阿爹要我做什么了。“去,”阿爹还在看着高黎贡山,丢给我一句话,“给骡马加草料!”
接下来的一些天里,阿爹把马具、马驮子搬出来擦拭、修理,做着各种准备。阿爹是个“马锅头”(马帮的领头人)。打从少年时代起,他就踏上坑坑洼洼的马帮路,马驮子里装满了货物,也装满了他的赶马调。阿爹喜欢这条路,也咒骂这条路。没有这条路,我们独龙人就真的与世隔绝了,恐怕连根针、连块盐巴都难见得到,更不要说别的东西了。可是有多少匹骡马在这条路上累死了,摔死了!有多少赶马人跌断了腰,摔断了腿!阿爹喝了酒,就给我讲这条路的故事,可从来不说要我长大了也当马锅头。
货备齐了。阿爹精心打扮的头骡头戴红缨,顶一簇火红的牦牛尾巴,脖子上挂一颗金黄色的大响铃,花笼套正中镶一面小圆镜,精神极了。阿爹拿出铓锣,就要鸣锣上路了。这时候,有人来说,公路修到乡上孔当了,货驮到孔当交给汽车就行了。阿爹一听,拎铓锣的手抖动着,拧开葫芦,喝了一大口苞谷酒,“阿克恰 · 朋!”阿爹喷着酒气说,“跟阿爹去‘踩新路!”
这是我们独龙族的习俗。一条新路开通了,男女老少都去踩一踩,让新的路带来吉祥、幸福和希望。自古,独龙人走的都是山间小路和马帮路。如今跑汽车的公路修进了独龙江,能不去踩一踩吗?
村里人跟着阿爹的马帮赶到孔当,“踩新路”的仪式已经结束,踩路的人还在一拨一拨地赶来。笑脸、歌声和叫喊,新鞋、新衣裳和独龙毯,映着高山的雪光。人们把花瓣、青松毛,还有从独龙江背来的冰凉的江水,洒在散发着新鲜泥土味的公路上。唱着,笑着,跳着,每个人都在湿漉漉的公路上踩下自己的脚印,在新鞋子、新衣裳上,在脸上、手上溅满泥浆。我们在新建的汽车站卸了货物。
“阿克恰 · 朋!”阿爹把铓锣递给我,鼓励我,“敲吧,敲响铓锣!”“哐,哐,哐!”欢快的铓锣声响起来了,阿爹的马帮和着人群,把细碎的蹄印踩进了汽车的轮印里……
小灯泡亮起来
读了文章,你会想到自己的家乡吗?会想到关于家乡的哪些事情?
牵手阅读
这篇散文清新自然,字里行间洋溢着一个少数民族少年对美好新生活的憧憬和对家乡的热爱。文中的阿克恰·朋是一个独龙族的少年,他用一种质朴流畅的语言,将关于家乡的一切,向我们娓娓道来:他的名字,尽管很长,读起来费劲,但那名字带着家族、村子、父母名字的烙印,带着亲人的爱称,那是一个令人骄傲的名字;流过村子的独龙江是多么美丽,像一条柔蓝色的绸缎;那条细细的马帮路,曾经承载着乡亲们的生计,阿爹来来回回走过无数遍;最后,他满怀喜悦说起家乡新修的公路,说起乡亲们“踩新路”的场景。可以预见,公路通到村里了,独龙族人再也不会大半年被大雪封山与世隔绝了,日后的村子必定越来越热闹,人们的日子必定越过越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