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橘子鱼的故事

王艳芳

一天，我在微博上看见一则留言：“冒昧地请问，王老师是不是乳山人？”我一看，又好奇又疑惑，这是谁呢？我很快回复，并告知我的联系方式。第二天，我接到了一个声音温柔的女性的电话：“王老师，我是小润妈妈，我娘家在海阳所。你认识水莲老师吗？我是她的女儿玫瑰。”我好开心，又遇见了一个老乡，而且还是我小学老师的女儿。

玫瑰说，她儿子小润就在我们学校上一年级。孩子体质不太好，很小的时候就做过一次不小的手术，所以现在经常说肚子疼。玫瑰从小润出生起就没有上班，专心在家抚养孩子，小润非常依恋妈妈。我正好教小润他们班的音乐，特意留意了一下这个很安静的男孩，他上课时端端正正地坐着，不过有时候会心不在焉，偶尔还会不经意地皱一下眉头。下课后我跟他说，我们是老乡。小润笑了，告诉我他早听妈妈说了，还知道我是他姥姥的学生。我笑着点点头，继续和他聊天。小润多半都是听我说，没有像别的孩子一样喜欢围着我说这说那。后来，我买了一套很精美的童话书，送给小润当作新年礼物。孩子拿着书，一脸灿烂。

第一天

周一中午，我接到玫瑰的电话，她说小润肚子疼，请我去教室看看，她一会儿就到。我急忙跑到教室，看见小润蜷缩在座位上，向门口张望着，哭得一脸鼻涕眼泪。我心疼地把他抱在怀里，轻轻地给他揉着肚子。看着小润有些苍白的脸，还有鼻翼上细密的汗珠，我只能安抚他，告诉他一定要勇敢，妈妈一会儿就到。

玫瑰赶到了，小润看见了妈妈，马上挣脱了我的怀抱，奔到妈妈那里，边哭边说“肚子疼”。我替小润收拾书包，嘱咐玫瑰快带他去医院看看。看着玫瑰瘦小的背影，我心想：孩子生病了，最焦心的还是妈妈。唯愿小润快点好起来。

第二天

手机突然响了，我接通后传来了玫瑰带着哭腔的声音：“姐，我在学校北门口。小润怎么也不进校门，我都愁死了。”我一听，飞奔过去，远远看见马路对面的天桥下，玫瑰在拉扯着大哭的孩子，旁边有路人在指指点点。“小润，王老师来接你去教室。”我装作很轻松的样子，满脸笑意地走到小润面前。可一脸泪花的孩子露出很恐惧的样子，马上躲到妈妈身边，还大声喊着：“我要回家！妈妈，我肚子疼，我要回家！”

眼睛红肿的玫瑰无奈地告诉我，小润早晨起来就不高兴。昨天已经带他看过医生，拿了药，他回家时本来很开心的。可早晨起来他就一脸委屈，说肚子疼，不上学了。玫瑰把小润硬拖到车里，可到了校门口，无论她怎么劝说，小润就是不肯进学校。我看着孩子那恐惧的样子，觉得他肚子疼不是主要的，不想上学倒是真的。“妈妈，回家吧！求求你！这是最后一次。”小润拉着妈妈的手央求着。

都是做妈妈的人，我的心也软了，但一想小润又不是刚上幼儿园的小朋友，不能惯着他这坏毛病。我心一横，说道：“玫瑰，你走！我把孩子送进教室。”话一出口，就知道是说大话了，而且我低估了孩子的倔强。我先是软语劝着小润，但根本不奏效。软的不行，我就来硬的，拉着他往天桥上走。可小家伙的劲好大，就像一座小铁塔一样岿然不动。我往前拉，他就把着栏杆往后使劲。我急出了一身汗。小润一直在找妈妈的身影，直到看不见玫瑰了，他的劲才好像小点了。我终于连拖带拽地把他拉上了天桥。“王老师，我肚子疼！”他极不情愿地跟着我往前走。“来，我背你！”“不用！”小家伙噘着小嘴，一步一挪地跟我到了教室。

中午，他们班的孩子告诉我，小润没有去餐厅吃饭，只是在哭。班主任丛老师买了一个面包给他。我在教室里找到小润，看见他耷拉着脑袋坐在那里，我问他为什么不出去玩，为什么不吃饭。没想到孩子眉毛拧成一团，噘着小嘴说：“吃不动！玩不动！”天哪！我听了都想笑，怎么像80岁的老人说的话，这个小家伙到底怎么了？

小润突然问我：“王老师，能不能给我妈妈打个电话？我不知道妈妈几点来接我，我懒得在车站等。”这小家伙怎么这么自私？我听了就很恼火，在他旁边坐下说：“小润，我听妈妈说有一次你自己坐车回家，坐错了车但还能找到爸爸的单位。你真棒！怎么现在还要妈妈接送？你都是小小男子汉了，自己回家好吗？”

小润皱着眉头勉强地点了点头，但嘴里嘟囔了几句。走出教室，我就给玫瑰打了电话，告诉她不要来接孩子，让他自己走回家。但我心里纳闷：这孩子怎么心态这么不积极，“吃不动、玩不动、懒得等”，这是一个7岁孩子说的话吗？我真不敢相信。

第三天

我坐在办公室，看着操场上孩子们背着小书包，高高兴兴地向教室走去。不知道小润今天怎么样了。我给玫瑰发了个短信。玫瑰很快回了：“姐，小潤今天连衣服都不穿了，在家闹，就是不想上学。”我一看，心就揪紧了，这孩子怎么如此厌学？

第一节课快下课了，我又接到玫瑰的信息：“姐，我在校门口。”放下电话，我就跑出去。这次小润站在天桥上面，哭成了一个泪人。旁边还有一个老奶奶在劝他：“好孩子，我以前也是老师，你叫我老师奶奶吧。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告诉老师奶奶，我帮你。”退休的老同行很关切地对我们说：“孩子不想上学，一定有原因。只有找到症结，才能对症下药。”我非常感谢这个热心的老教师。小润依然把着栏杆大哭，听了老教师的话，他突然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说：“我们班一个同学踢我肚子，我害怕！”老教师一听，说：“你看，你看，我就说孩子不会无缘无故不想上学吧。找他班主任好好谈谈，批评一下那个打人的孩子。”

“小润，走，和王老师去教室。不要害怕，我去批评那个踢你的同学。”小润还是不情愿，连连说着害怕，就想抓妈妈的手。我又是连拖带拽地把小润送进教室，告诉丛老师孩子害怕的原因。丛老师马上就把那个踢人的孩子狠狠地批评了一顿，又告诉小润，以后有人欺负他，就马上告诉老师。

孩子不想上学的症结终于找到了，也解决了。我突然觉得很轻松，回办公室的路上禁不住哼起了小曲儿。

第四天

我又接到玫瑰带着哭腔的电话：“姐，我在校门口。我都蒙了，孩子老说害怕，晚上做噩梦。”啊？我的头都大了，怎么回事？不是都好了吗？在天桥上，我看见了眼睛红肿的玫瑰和声音沙哑的小润。小润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一样，用躲闪的眼神惶恐地看着我，嘴里不停地说：“我害怕，我害怕……”玫瑰悄悄地把我拉到旁边，哭着告诉我：“孩子说他晚上老做噩梦，梦见我把他的头发剃光，逼着他来上学;梦见公交站的电线杆突然倒了，把他砸死了;还梦见来了大水，把学校全淹了……”

听着玫瑰的描述，在春日的暖阳里，我觉得心头掠过阵阵寒意。孩子怎么会做如此凶险的噩梦？我走到小润旁边，搂着他问：“告诉王老师，你都做什么梦？”小润边哭边一个劲地摇着头说：“不敢想！不敢想！我肚子里……有一个思想在作怪，我战胜不了他……被他打败了！”小润断断续续地跟我说着。我更担心了，觉得他真像以前我教过的一个心理有障碍的孩子。我把玫瑰拉到一边，小声说：“玫瑰，我今天才意识到孩子说肚子疼，说有同学踢他，可能只是个借口，他可能受了一些惊吓。我们是不是找心理医生给他看看？”我小心翼翼地说着，怕伤着玫瑰的心。玫瑰同意了。我想起教儿童心理学的姚老师，她知识渊博，对儿童心理很有研究。我马上打电话联系，姚老师很爽快地答应了晚上到我家来。

晚上，玫瑰和小润如约而至。我准备了一套电子积木，小润专心致志地玩着，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一会儿，他又兴高采烈地要到阁楼上打乒乓球，全然没有早晨在校门口时担惊受怕的样子。我们就坐在书房的地毯上，玫瑰跟姚老师说着孩子的一些情况。姚老师问玫瑰：“孩子是不是经常在家看电视？”玫瑰说：“是呀，孩子很内向，有时在家就喜欢看动画片，这一阵子还迷上了一部有暴力倾向的动画片。”姚老师说：“这就对了，孩子做那样的噩梦，都是这些打打杀杀的动画片惹的祸。”我也告诉玫瑰，有位家庭教育专家说，如果孩子一周看电视超过10个小时，智商就会下降。姚老师建议玫瑰每天晚上读书给孩子听，陪孩子说说心里话，尽量让孩子就算在学校做了错事，也敢于和妈妈直说。

玫瑰认真地听着，说自己对孩子很严厉，孩子又内向，有时有话也不敢跟她说。我们又说起孩子被人踢肚子的那件事。姚老师说小润一看就是个老实的孩子，这样的孩子受了欺负，都只能憋在心里，又不敢还手。不妨就直接告诉小润，谁打你了，你也打他，然后再告诉老师。这样孩子能发泄一下，不至于心里郁闷。我虽然不支持孩子还手，但对小润这样过分内向的孩子来说，这也许是个解决办法。

聊到晚上八点多，和小润说再见时，我说希望明天早晨能看见一个开心的小润。孩子笑了，很好看。我期待着明天，又有些担心：小润能开心上学吗？

第五天

早上我又接到玫瑰的短信：“姐，孩子今天早晨还是哭。他总说害怕，这到底是为什么？”小润又变卦了！难道昨天晚上的交流都前功尽弃了？我急忙给玫瑰打电话，电话刚接通，我就听见小润声嘶力竭的哭声。“这是怎么回事？”玫瑰哭着说：“姐，我爸在打孩子，我又气又急。昨天晚上回家，小润心情还很好，今天早晨就说没有睡够，起不来。我爸火冒三丈，说这么小就不想上学，长大了还得了？就揍他。”“玫瑰，好好跟你爸爸说说，打孩子不起作用的，只会加剧孩子的逆反心理。你带孩子出来散散心，再跟孩子好好谈谈！”玫瑰哭着答应了。

课间操的时候，我又接到玫瑰的电话，说她在校门口。我还没跑到校门口，就听见孩子沙哑的哭声和玫瑰的训斥声。“妈妈你撒谎！你骗人！”小润使劲拉着玫瑰的手往校门外拽。玫瑰看见我好像看见了救兵：“姐，我和小润散步后就打车来到学校。孩子说我骗他！”玫瑰说着还示意我看看小润的脖子，一道道红色的伤痕，真是触目惊心，能想象老人家确实是“恨铁不成钢”，下手重了。

“小润，你说妈妈骗人，其实是你先骗人的。昨天晚上你说得好好的来上学，怎么今天就变卦了？”“我害怕！肚子里有个思想在折磨我，我晚上睡不着觉。早晨就想睡觉，起不来呀！”小润边哭边说。“姐，今天我拖也要把孩子拖进去，你不要操心了。”玫瑰气急败坏地说。

操场上学生们都在做操，我拉着小润把他送到队伍里。丛老师牵着小润的手，低声劝慰着，我示意玫瑰赶快走。小润看见妈媽走了，哭声小多了，只是低声抽泣着。我和丛老师低声交谈着，丛老师也很担心。我说能不能多给小润安排一些事做，不要让他胡思乱想。丛老师也点头赞同。筋疲力尽的玫瑰一直躲在校门口，我打电话让她放心，小润好多了。

我在音乐室上课，透过窗，看见小润在和同学们一起学着做操，很认真。中午，我带着小润坐在校园的长椅上谈心。他还是说肚子里有个东西在作怪，我说：“你不要想它，多看看书。我送你的四本童话书看完了没有？明天你表现好，我再拿一本童话书给你。”小润笑了。我建议他以后少看动画片，他点点头。我去办公室拿了蛋糕，小润吃了大半块。正好有一个小朋友找小润玩，他欢快地跑了。望着小润瘦小的背影，我想：应该没问题吧？这孩子是不是就专门刁难妈妈呢？我给玫瑰发了短信，说了我的想法。下午放学，丛老师告诉我，小润今天担任室外卫生督导员，很认真负责。放学的时候，丛老师和小润拉钩：如果小润下周一早晨表现好，他还能继续担任卫生督导员。

大家一起用心帮助小润，他会有好的转变吗？

第六天

周一早晨，我慌忙中忘了带手机，心里很着急，不知道今天早晨小润怎么样了。8点的时候我到班上一看，小润好端端地坐在座位上。丛老师说，小润早晨来还有些哭哭啼啼的，他就问孩子：“你是不是不想当卫生督导员了？”小润立刻不哭了，松开妈妈的手，去检查卫生了。

我在音乐室上课，一有时间就去楼下教室看看小润。小润有时很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有时也和同学们在一起玩。他看见我就很亲热，有时还会捂着自己的肚子说有怪思想在闹。我也笑着说：“你是个小小男子汉，你不能打败它吗？回家多读书或者让妈妈给你读，明天我再送你一本童话书，好不好？”孩子笑着点头。我觉得他现在越来越阳光了，真好！中午，小润在窗外招呼我，手里拿着两个圣女果，一定要送给我。我说不要，小润说什么也不肯。我只好收下，心里一阵温暖，晚上给玫瑰发信息，告诉我的欣喜。玫瑰回了信息：“姐，我这几天都快不会笑了，现在终于好了。这几天让姐操心了。”

回想起来，小润真的就鬼使神差地闹了一周，说好也奇迹般地好了。也许是因为妈妈、班主任还有我们大家一起给予了他很多积极向上的信息，他感受到了，也接受了，就慢慢好了吧。但我们还需要继续努力、继续关注，继续给予小润更多的呵护与关爱，让小润的“好”能够长久地延续……

也许就像作家殷健灵笔下的橘子鱼一样，在合适的温度和关爱下，橘子鱼会变化出美丽的色彩。我喜欢罗素在《历史的安慰》中的一段话：“任何一个从事少年教育工作的人，到最后都会比较喜欢有时做点坏事、捣捣蛋的少年，而比较不喜欢一直当好孩子的少年。”

前一阵子我特意买了《十字路口的顽童》这本书，看了确实受益匪浅。那些与众不同的“丑小鸭”，也许就是一只只“白天鹅”。像小润这样的孩子，只要我们多一些爱心、真心和耐心，为他打开一扇心窗，让更多的阳光射进来，他的世界就会温暖如春、绚烂无比。

（作者单位：山东省威海市塔山小学）

（插图：谭晓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