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功利,不世俗,自有清风盈袖
2022-05-30张秀毅
张秀毅
“老师,这本书我看不懂。”刚一下课,一本书便被学生推送到我面前。
是村上春树的《第一人称单数》。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村上春树新出的一本短篇小说集,没想到,它这么快就出现在学生的手头。
其实也不奇怪,我常常在学生的课桌上发现我所不知道的书籍,比如《通向哲学的后楼梯》,比如《被讨厌的勇气:“自我启发之父”阿德勒的哲学课》。这时候,我便会和学生约定,等他们读完就借我一读。当然,学生也可以借我的书去读。
“老师,我读不懂,您能不能先读,然后再给我讲一讲?”男生的态度恳切。
我接受了任务,有空的时候,就翻开读一篇,读完就做笔记,男生也会找时间到办公室和我交流。其中有一篇,我个人非常喜欢,就拿到课堂上和大家一起读。我读,他们听;我会在一些紧要关头停下来,让他们去猜想故事情节的发展。我忘不了,当我读完以后,教室里有过一阵短暂的沉默,然后才响起了掌声。于是,我们就从自己的感动出发,说《聊斋》,说爱情,说《绿皮书》里的黑人音乐家。我们聊该如何看待生活中的异类,我们思考该如何在不被理解、不被接纳的孤独中自处,我们一起品味“极致的爱恋”和“极致的孤独”,我们也探讨小说的表现空间……
那篇小说的名字是《品川猴的告白》。
其实,用这种方式,我们还读过很多小说,比如莫泊桑的《两个朋友》、萨基的《黄昏》、瑟伯的《沃尔特·米蒂的秘密生活》、毛姆的《午餐》等。有的是我推荐给学生,也有的是学生推荐给我。
进行这一切的时候,他们正在读高三。高一高二的时候,我们一起读过几个大部头,比如《平凡的世界》。《平凡的世界》入选了教育部的阅读指导目录,目前没有纳入考试的范畴,很多老师选择了忽略,但我还是认真地带着学生读完了。读完后,我们组织过几次阅读研讨,其中有一次是写读后感。看着他们在笔下讨论一个个人物,我常常被感动。我得承认,孩子们的思考远比我想象的要丰富,很多时候,是我低估了他们。也许正值青春,他们讨论最多的是爱情,比如有学生评论兰花为什么爱满银,他认为那是她灰暗的青春里唯一照进来的光亮,为了守护那光亮,她的爱情低到了尘埃里;比如有学生理解田润生的选择,认为那是一个常常被冷落的小人物从内心里迸发出来的善良与勇敢;还有一个男生,在写作过程中,突然走到我面前,两眼含泪,问我:“路遥为什么要把田晓霞写死?”
阅读《平凡的世界》的“副产品”,是他们懂得了珍惜粮食,也懂得了不必惧怕困难,更懂得了有过抗争,平凡的人生也就有了不平凡的时刻,而年轻人,总该有所担当。我理解他们,作为普通高中普通班级的学生,他们真的很需要这样的精神激励。
也有个别同学不喜欢读《平凡的世界》,并且罗列了自己的理由。我没有勉强他们读下去。后来读到一篇文章,若北的《读不下去〈平凡的世界〉,赞同〈当代〉杂志编辑周昌义退了路遥的稿》,我也和學生做了交流。
现在,因为迫在眉睫的高考,我不主张他们阅读大部头,所以平常讨论较多的,便是短篇小说。我们当然也有考试,也恰恰因为我们不得不把大量的时间淹没在枯燥的考试训练之中,才选择了阅读作为我们浮出水面呼吸新鲜空气的方式。
受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高三实行了一段时间的闭环管理。一次,连上7天的课之后,学生们都很疲惫,年级组便安排了一次电影放映活动,由各班自行选择影片。我不是班主任,但我参与了他们的选择过程,最终在一名学生的强烈推荐下,大家敲定了日本电影《镰仓物语》。那个下午的最后两节课,我在教室里陪着他们一起看电影。说真的,无论是日本电影还是日本文学,我都相当陌生,也恰恰因为陌生,我便更愿意去了解;而我任教的班级是一个日语班,班上有不少学生对日本文化很有兴趣。我想为他们上一节电影欣赏课,虽然网上可供参考的资料很少,但我没有放弃。电影结束后,我们就从电影的童话特质聊起,聊电影的改编,聊电影故事的丰富性和延展性,聊电影中蕴含的哲学观念,并把这部电影和《捉妖记》《寻梦环游记》放在一起比较……我知道这些和考试无关,或者说和考试的关系不大;但是,把娱乐仅仅看成娱乐,我认为不是一名语文老师应有的态度。
为了积累作文素材,我们也常常了解时事,阅读时事评论。俄乌战争刚刚开始的时候,学生请我讲一讲对这次战争的看法,我拒绝了。因为我不想用自己的阅读倾向,影响他们的思考与判断;更何况,这背后复杂的历史、政治、军事考量,不是一两节语文课所能承载的,而且也远远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然而几天之后,我愤怒了,因为我看到网络上有不少人拿“乌克兰美女”开低俗的玩笑,我不想我的学生也这样无知无耻,于是找来了王开东老师的《断子绝孙的战争》……
对王开东老师的观点,我深为赞同:“我是语文老师,学生的很多人文思想和价值观来自我们。”我不敢说我比学生高明多少,但我愿意和学生一起,去阅读、思考、探索。是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不是一个两眼只盯着考试、只盯着分数的老师。有时候,我还会非常庆幸,庆幸自己是一名语文老师,这样可以一直走在学习的路上,不陷入故步自封的泥潭之中。不过,我却从来没有想过,我是以怎样的精神姿态站立在学生面前。现在扪心自问,想来想去,只有六个字:不功利,不世俗。
不功利,不世俗,自有清风盈袖。
有一次课上,我说起自己还有4年就要退休了,学生很惊讶:“老师,不是可以工作到60岁吗?”
我笑了:“傻孩子,即便如此,我和你们在一起的缘分也只有一个多月了……”
话虽如此,看着他们不舍的目光,我的内心,还是感到很满足。
(作者单位:江苏省徐州市第三十六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