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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杀局

2022-05-30方悠哉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22年9期
关键词:盟主长孙黑衣

方悠哉

一、测卦

七月的暑气,烧在青石板铺成的大街上。天地间静谧得没有一丝风,就连树叶也无力地垂下了头,一条伸着舌头的狗从对面陈旧的胡同中跑出来,越过有些安静的集市,开始在一个宛若迷宫的巷子中穿行。后来这条狗又在经过某处墙角时钻进了一个阴凉的小洞里,这才开始放心地喘息。

墙角边的路上,一个撑着海棠花油纸伞的女子拎着刚从万记绸缎庄拿来的、上好丝绸做的衣服往府里走,阳光打在她的伞上,却又顺着她的伞扩散开来,在她的脚下形成了一片影子。由于伞面遮住了人面,是以看不出她的美丑黑白,但从简洁又近似麻布的服饰上来看,她应该是个丫环:或许,在她们的府里,她家那个思春的小姐还等着穿上这套衣服去私会她的情郎;或许这套衣服是她服侍的二房太太要靠它来讨得她家老爷的欢心,以便老爷在高兴的时候会把后代继承人的位置由老大改为老二;也或许什么都不是,甚至她都不是一个丫环,而不过是个普通女子,要拎回去给自己穿,因为她也喜欢万记绸缎庄裁缝的手艺,所以才甘愿忍受这酷热的鬼天气。

那撑伞的女子沿着刚才狗跑过的路慢慢地走着,她先是走出了宛若迷宫的巷子,然后来到了刚才的那个集市。眼下,这个集市依旧如之前一般安静,大多摊铺的老板依旧躲在柳树下乘凉,饶是如此,还是挥不去恼人的酷暑,这毕竟是正中午的太阳,而不是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夕阳。

女子将伞高举了些,这样如果能找到一个斜视的角度,就可以看到她白皙的下巴,她的脸型是很有美人气质的瓜子脸。再往上望去,就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她的一点薄唇微微翘起。她的嘴唇上涂了唇脂,竟有说不出的诱惑之意,与她的衣服绝对不相称!但没有人去注意这些,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阳光吸引了。好在那女子也没有打算去吸引众人的目光,她只是用目光在一众摊位上巡视着,直到看到一个算命的卦摊,她的嘴角才翘起了一个弧形,这就使得她的唇越发娇艳。

女子朝着算命的卦摊走了过去。她走的依旧是很小的碎步,从她到算卦摊位的距离按照她的走法大概有二十来步,这中间需要越过七八个摊位,但她也不去理会这些,只是一个劲朝着卦摊而去,神色间竟然有了点匆忙的意思。她是不是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给自己的未来占卜一下,看下自己的意中人会在何方?

首先映入女子视线的是一条用竹竿撑起的布幡,那布幡是用白麻做成的,上面精工细笔地绣了一个大大的“命”字,在“命”字的下方还有八个小字,叫做“不问尘俗,只堪生死”。这真是一条奇怪的布帛,一句奇怪的标语!在这个布帛之下,是一张铺了同样布料的桌子,桌子上放着笔墨纸砚和卦签,但桌前的座位竟然也是空的。是不是无所不知的卦师也怕正午的骄阳而躲到一边偷懒去了?

这时候那女子已经来到了卦摊的前面,她先是看到了那个布帛上的话,稍微有点怔,就连脸上也开始有了一种焦急的神色,就好像一个满怀希望的人突然间全部落空一般,她轻轻地念出那几个字,声音有些含糊,想来是咬着嘴唇念的。可是这个算命的人为什么就不问尘俗呢?

女子的伞稍微倾斜了一下,遮挡住了桌前的阳光,谁知就在这个时候,桌子的底下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姑娘是要算命?”

那女子先是被吓了一跳,伞倾斜得更加厉害,那伞已经有一半到了她的背后,几乎完全遮挡住了她的身影,好在还有声音传过来,于是,那些躲在树荫下乘凉,同时又闲得无聊的人便开始竖耳倾听。

先是舌头轻抵下嘴唇的温润声音:“嗯!”

接着是慵懒而又满显漫不经心的提问:“你可知道我的卦摊只算生死,不问尘俗?”

然后是努力咬紧牙关,却又不小心漏出齿缝的话:“刚看到,可你为什么不问尘俗呢,难道尘俗就不重要吗?”

依旧是慵懒的声音:“尘俗的卦由尘俗的相师来解,我只解生死,姑娘还是请回吧!”

那女子没有再说话,倒是呆立良久,似乎在朝相师殷切渴求着。但一会儿后,她还是狠狠一跺脚,顺手撑起她那把海棠印花油纸傘,很是无奈地走了。中午的阳光打在她的伞上,竟然也有了说不出的萧索,惹得众人对那相师一阵指责。由于众人的指责只是私下的,相师根本不去理会,他甚至都没有从桌子底下钻出来!从正面看,那个相师的摊位依旧是空着的,但若非亲眼所见,谁又会想到,一个以算命为业的相师竟然会躲在桌子底下纳凉呢?

女子的到来,在正午的集市只是一个插曲,众人虽然觉得那个该死的相师辜负了女子的殷切希望,很是欠揍,但也只是付之一叹了,他们毕竟是无法替那女子打抱不平的,何况相师没有错,他毕竟都已经说明不问尘俗了,可一个相师不问尘俗又干吗跑到尘俗中来呢?世间又有多少人会眼巴巴地跑过来问生死呢?花钱买奉承话,那是有钱的傻子做的事;花钱买不吉利话,那却是傻子都不乐意做的事情!

所有人像是被扔进了一个陶罐里,然后又盖上了盖,天地间依旧闷热得不成样子,躲在树荫下的人们只好努力地挥动袖子,想着以此耗力的动作来驱走酷热,到后来,连袖子搧出来的风都成热的了。那条狗也没有再跑回来,那个墙角的小洞似乎成了它心目中的安家所在。一个摊主抬头望了望树荫,阳光穿过树冠透将下来,把密密麻麻的枝叶拉成了一片光炬,炫目得厉害,那摊主只是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这种鬼天气,他觉得还是躲着点好。

这时候,又有一个人走了过来。其实他先前走过来的时候,众人并没有注意到有人走过来,他们只是觉得稍微有那么些凉意,然后抬头,便看见集市的尽头,一个身着黑衣而又裹得严严实实的青年人走了过来。那个年轻人的身形很是消瘦,手里还抓了一个宝剑形状的包裹,但由于柳树的掩映,众人看不清楚他的面相,只是觉得那人有点奇怪:大热的天穿了一件黑衣,还裹得严严实实的,难道他就不怕热吗?

众人刚自好奇,却又惊讶地发现,那黑衣的年轻人已经来到了他们面前不远的地方,速度竟然如此骇人。但如此一来,众人便也看清楚了他的面相,这是一张很年轻的脸,只是这张脸上的冷漠沧桑却绝对不是这个年纪的人该拥有的表情。他的脸绷得很紧,完全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他整个人看起来很有爆发力,瘦瘦的躯体内像是蕴藏了无限的能量,就连他的步子也是大得出奇。

他本来是在赶路,却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朝着打量他的人扫视了一眼,打量他的众人只觉得宛若利刃加身般难受,便纷纷低下了头,不敢去迎接他的目光。那年轻人点头想了想,似乎也觉得这只不过是一帮市井之人,不值得计较,抬腿欲走。但又觉得不对,他先是重新打量了一下柳树下的众人,没发现什么不妥,然后他又转身望向左,这才发现不妥之处。原来那个空出的算命摊位上此刻竟然坐了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年轻人——一个年轻的相师。

黑衣青年先是一怔,微微打量了对方一眼,那是一个很好看的人。黑衣青年平时觉得自己虽然不是太好,但也不错,不想一见到眼前这个人,竟然有了点无地自容的感觉,他只是奇怪,这个世界怎么会有如此好看的人?

现在那个相师正一脸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他的微笑竟然也是那么温柔,黑衣青年觉得自己若是个女子,一定会陷进这份温柔里。但他毕竟不是女子,所以他只是在一瞬间的失态中便恢复了冷漠。黑衣青年一步步地朝那个温柔的相师走了过去,他只是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令他很不安。这条长街,这个集市,他本来都很熟悉的,但偏偏是这个算命摊主的突然出现,却让他产生了这么一种奇特的感觉。

黑衣青年很快就走到了算命的摊位前,但他并没有坐下,他只是就那么看着那个相师,看着他的笑容,看着他笑容下的脸以及脸皮内的大脑甚至是大脑中的脑浆,他只是想看透这个人,或者说他的目的!

那个相师朝他伸手道:“请坐!”

他依旧没有坐下来,反倒是握紧了手中的剑包。

那相师又道:“测字还是抽签?”

他没有开口,只是扫了一下面前的笔墨纸砚,依稀看到最上面的纸张上有印压过的痕迹,他觉得那应该是上一个测字的人留下的笔痕。黑衣青年扫过纸张,抬头便看到了布帛上的字,他也跟那个撑伞的女子一样,默念了那八个字:“不问尘俗,只堪生死!”

相师微笑了一下,点头道:“没错,因为我觉得尘俗的事情就应该由尘俗中的相师来解,而我是个出世之人,所以我就只替人解解生死!”

黑衣青年没有说话,他的眼中乍闪疑惑便恢复了平静。他并不想去算命,无论测字还是抽签,他本意是想找出令他不安的原因,但在面对这个少年相师的时候却又没了那种感觉,反倒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杀意,这就让他觉得更不妥!

相师上下打量着黑衣青年,从头到脚,又从脚回到头,分开到他的两只手以及他手中拿的狭长包裹上,然后微笑不语。

柳树下的众人只是很奇怪地看着这两个奇特的青年人在这里相互打量,他们甚至也觉得那个相师长得确实不赖。但他们又很奇怪,虽然这个相师已经摆了好几天的摊,却从未露过脸,今天反倒是第一次出来。众人觉得如果打起来,这个相师一定不是那个黑衣青年的对手,因为他笑得虽然好看,还不至于让人有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倒是那黑衣青年的随意一眼就让他们难以抵抗!所以他们觉得,只有那个相师打倒了黑衣青年才能为自己出口恶气,他们本来都以为自己这样想是对的,却又突然发现,人家互不相识的为什么要打架?

不知道是他们的想法被黑衣青年洞察了还是怎么回事,那黑衣青年竟然又回过了头。这帮人忙转移目光,有的望天,有的开始打量柳树,有的索性闭了眼睛,装着打盹,但等黑衣青年的头一转开,他们的目光便又追了回去。

黑衣青年还在那里静静地站着,也不去理会摆在右手边上的椅子,只是定定地盯着相师的眼睛。奇怪的是相师竟然没有避开,众人心下不解,怎么他就不怕那人的眼光?

黑衣青年终于开口道:“你和别人不一样!”

相师又笑了一下,不过这种笑不同于先前的笑,反倒是有种愿闻其详的意思。黑衣人点头道:“你不怕我,他们怕我!”

相师这次真的笑了,是开怀的笑:“因为我是我,他们是他们,我说过了我是个出世之人,不然我也就不敢堪论别人的生死了!你要不要来上一卦,看看自己的生死如何?”

这次黑衣青年摇了摇头:“我不信卦!”

相师摇头:“你不信,可能是因为你先前遇到的不值得你去相信,但如果你从我这里算上一卦,你以后想不信也就不行了!”

这次换成了是黑衣青年的一脸疑惑。

相师点头,已经是满面的自信:“因为我算得很准!”

因为我算得很准,这确实是一个很妙的答案,这个答案却打动不了黑衣青年的心!事实上能打动他心的只有两个:最不可能的任务和大坛的烈酒。至于算命,黑衣青年先前没有遇到过,也从不信这个,他信的,只是他的判断力和他包裹中的剑,那才是他的生命,他的依托!

黑衣青年摇头,他的脸又恢复了冷漠,摇头的瞬间,他已经转身。谁知他刚要走,就听身后那个相师叹道:“我还以为你也与众不同呢,原来你也不敢。万一你真若知道自己必死,想来也接受不了,如此看来,不算反倒是最好的选择!”

黑衣青年停下,轉头。不敢?听到这个字眼的时候,他真的想笑,在他的生命里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是自己不敢的!

一遇逍遥侯,杀手不回头,这是所有杀手接任务的禁忌,三年中,刺杀逍遥侯的绝顶杀手不下三十人,其中二十九人命丧当场,一个人死于逃亡的路上,而他不但割下逍遥侯的脑袋,还顺带折了逍遥侯府十七名剑。这一战以后,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声,这一战之后,他的出价也从千银成了千金,所以他实在想笑,笑眼前人的无知,但他没必要敞开他的肺腑、他的肝胆、他的勇气给别人看。

他的原意只是回头看那相师一眼,便要走了,去接他的任务,刚一转身,就听那相师道:“你既然已经转头,我就告知你趋吉避凶的法子,今日勿拔剑,拔剑者死!”

黑衣青年闻言勃然大怒,不由得就要拔剑,手刚搭上剑柄,又觉得有些唐突,这个相师断然不会为了故意找死才说这话,难道他还有下文?

就听相师道:“我刚才私下打量你的时候已经替你占卜了一卦,卦意就在这首诗里,当然你可以不信!”

黑衣青年只是冷冷地吐出了一个字:“讲!”

相师笑了笑,虽然他的笑在那黑衣青年的眼中已经有种说不出的讨厌,但哪年轻的相师还是郑重道:“你听好,就是这首诗,人下一点口半张,两嘴不回吕亦伤,一抹夕阳持匕现,此去有力独彷徨!”

黑衣青年漠然道:“好,我记下了,你叫什么名字?”

相师不由奇道:“我的名字?”

黑衣青年冷然道:“如果你算不准,我会用你的名字给你立墓碑,所以你最好不要撒谎!”

黑衣青年此语一出,不仅是相师,就连柳树下的一帮看客们也怔住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事情会陷入如此的僵局,但一帮看客们很快又高兴起来,这已经成了另外的一出戏,一出绝对可以让他们在就着咸菜吃晚饭的时候给妻儿们讲述的戏。

相师看着黑衣青年的眼睛,终于说出了三个字:“江横眉!”

黑衣青年点头道:“好,我记下了。”言罢转身,大步行去,倒是余音还在远远传来,“明日我会来这里杀你,如果不想死,你现在就该滚蛋!”

二、无人敌

直到过了这道街,来到转弯的小巷子的时候,黑衣青年风凌阳都还在想着刚才的那个名字,江横眉。他只是不太明白,为什么那个叫江横眉的相师会跟自己说这样的话:“今日勿拔剑,拔剑者死!”他想说明什么?

人下一点口半张,两嘴不回吕亦伤,一抹夕阳持匕现,此去有力独彷徨!

风凌阳搞不懂,这段似诗非诗,似偈非偈的话,到底又在暗示着什么?无论懂不懂,这一刻都不再重要了,因为风凌阳已经到了地方,到了这个让他必须抛开一切琐事专心面对的地方。

这个地方是风凌阳又拐过一道长街时才抵达的,并不是什么金碧辉煌的厅府大宅,不过是栋寻常的民间小院,甚至就连屋檐下都还有燕子筑巢的痕迹。燕子虽不在巢中,屋檐下却站着一个人,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垂暮老人,眼下,这个老人正在修剪指甲。

老人修剪手指甲的动作很精细,精细得就像一个画匠给一副已经差不多完好的画着色,似乎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会破坏掉画的原意。

老人似乎没有注意到风凌阳来到了院中,所以还是静静地站着,缓慢地修着,先用左手修剪右手,复用右手修剪左手。等两个手指甲都修完了,又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摸出一把锉刀,开始磨,磨的时候也是先右后左地磨着,磨过的同时还不忘用大拇指轻轻摩擦,看看哪里还没有光滑,或者说还会不会刺手。等到所有的手指磨平后,老人这才抬起头,满意地舒了一口气。

老人做这些的时候,风凌阳只是静静地站在边上,低垂着头,他似乎已经很习惯这样的等待了。

这时候,阳光还很热辣,而且正好可以照到门上和屋檐下的范围,但令人奇怪的是,在太阳底下站了这么长时间,老人的头上竟然连一点汗珠都没有,相反他的神态却很舒适安详,倒像是不久前刚有清风拂过他的面颊一样。

老人舒完气后看向风凌阳,事实上他甚至知道对方是在他修右手的第二根手指时来的,他还知道,在风凌阳来之前的盏茶时间,院子里便已经飞过了三只麻雀、八十七只苍蝇。

本来还在等待的风凌阳头垂得更低,手中的剑也握得更松,严格说来更像是用手搭剑。没有人敢在这个老人面前握剑,即使已经是价值千金杀手的他也不敢。他不敢不只因为对方是他的首领,而且还因为对方是长孙无忧。

三十年前,江湖上有条最不成文的规定,见长孙无忧必弃剑,留剑不留头!这个规定不是谁强制定的,而是人们后来自发遵守的。当然,偌大江湖不信之人也有,只是不信的人下场却很惨。

在青阳镇游历的武当一剑木青子不信,结果魂断青阳,武当七子闻讯出山欲为木青子报仇,却是六死一折;长安古道,剑花烟雨江南人遇长孙无忧不解剑,半招断颈,惊得余下京城用剑好手抛剑而去,从此,京师绝剑;剑圣孙云鹤受同道之求去找长孙无忧,一去再无音讯。饶是折了如此多人,江湖上对长孙无忧的了解也只有两点:一,他叫长孙无忧,喜欢用剑;二,他不喜欢别人用剑!

其后,江湖用剑之人大减,剑道迅速中落,各派习剑者或者改修其他兵刃招法,或者遁入深山归隐,更有甚者索性退出了江湖。好在,长孙无忧性情虽然暴虐,却只在江湖上乍显一年便不知所终。后来此消息自少林大师面壁口中得到证实后人心大悦,只是长孙无忧人虽不见,余威犹存,江湖在其后十年内都没有人敢用剑,直到后十五年,诸人才又佩剑行走江湖。

现在,长孙无忧不但出现了,而且还成了江湖上四大金牌杀手“云蒸霞蔚,凌风骤雨”的首领。此刻,长孙无忧看了风凌阳一眼,终于挥了挥手,于是一老一少很快便走进了那个看似平淡无奇,实际上却策划过太多震动朝野、江湖暗杀事件的小屋。

没有人会想到,就在这么一条破旧的巷子里,就这么一幢破旧的农家小院便是最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风凌阁。

号称凌风独立,风凌出击的江湖第一杀手集团!

风凌阁杀人向来不分是非黑白,只要价钱出得够,什么人都杀。被杀之人当中便包括清官之楷模顾中玉、抗倭名将李思齐和白道江湖中的思过大师。

风凌阁杀顾中玉的时候,顾中玉正要彈劾当今权宦魏忠贤,结果导致东林党六君子事件;杀李思齐的时候正值倭寇侵犯江浙,致使江浙倭患猖獗;杀思过大师的时候,则使得正道武林锐气大减,以至于缇骑横行。

饶是如此,风凌阁反倒是如日中天,不可一世。

阁内很是简陋,只有一把藤椅、一条长桌、一张木床,其余的便只是一些生活必需的凌杂之物。四周的墙壁上也很空,空得连一幅用来装饰的画作都没有,反倒是墙壁上的灰土都有了斑驳之象。每次来到这里的时候,风凌阳都不明白,像长孙无忧这样坐拥金山银海的人何以会如此简陋。很多次他都想去问原因,可是每次话到嘴边却又溜了回去。在面对这个亦父亦师的人时,风凌阳感到有太多的压力,似乎是关于长孙无忧的那些传说已经让他的肝胆他的颜魄统统化作无形。

长孙无忧在唯一的那把藤椅上坐了下来。他端起了桌上的茶壶,朝同样是唯一的茶碗中倒了点茶,端起来试了试温度后,这才一饮而尽。长孙无忧喝完茶后甚至还咂了一下嘴唇,想在嘴唇残留的茶渍上回味一下方才的滋味。直到这时候他才说了一句与任务无关的话:“人的年纪越大,就越想回忆一些年轻时的往事,可是越回味却越觉得过去活得有些浪费了!”

风凌阳只是静静地听着,既不打断也不发问。他偶尔会瞥一眼放在桌上的画卷,他知道那里面有他这次行动的全部资料。

长孙无忧放下茶杯道:“你知道,我老了,这风凌阁的担子迟早都得落到你们中一个人的头上。云蒸霞蔚,凌风骤雨,你四人俱名震江湖,且各有所长。然,云蒸霞犀利有余,善后不足,若为杀手,实在难得,做头领非但难展所长,反倒会束缚手脚;尉无霜心虽狠辣,却是戾气太重,他若为主,风凌阁将会四散并难以久长;孙骤雨行事爽荡,却是谨慎不足,传于他,难保风凌阁日后能立足于江湖;唯有你的坚忍最为我看好,但你年纪最轻,公信反倒不如他人。所以还需磨炼,大器方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风凌阳一愣,他再也没想到长孙无忧会如此看好他,当下强按激动,却仍是单膝跪地道:“弟子明白!”

长孙无忧点头道:“想当年,我得你们二百一十八人,最后学成者只有你们四人,好在你们四人总算不曾辜负我,方有了风凌阁今日之貌!眼下又有一个任务,我想让你借此再上一步,以便将来他们无话可说。这次的任务是刺杀黑道总盟主只手遮天谢广卫,你可敢去?”

风凌阳了解长孙无忧的脾性,知道他若不喜欢一人,即使其他的人不在身边他也会等到其他人回来再执行,他能如此说,对风凌阳的喜爱可见一斑,所以风凌阳毫不犹豫地点头:“敢!”

长孙无忧这才微笑颔首:“杀谢广卫本来并不难,但雇主说了,若我们能在今日日落之时杀掉对方,他便会追加千金。千金之数并不多,但我想要的是一个可能,在如今江湖上不该有我们风凌阁办不到的事情,所以你必须在日落的时候杀掉对方,你能做到吗?”

不知怎么的,风凌阳在听到长孙无忧这席话时突然想到了那个奇怪的相师江横眉以及那句奇怪的话:“今日勿拔剑,拔剑者死!”这让他的心不由得突兀了一下,但在面对长孙无忧的目光时,他还是点了点头,他知道对于他来说,这是一次机会,这一次如若成功了,以后的风凌阁便可以稳当在握了,他不能让长孙无忧对他失望!

但眼下他不由得问了句:“雇主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要求?”问完后,他又觉得有些后悔,他本不该问如此幼稚的问题的,雇主为什么有这样的要求,就跟雇主为什么要雇杀手一样,雇主宁愿多花千金,无非是已经恨透了目标或者说再也不愿多看目标一眼,至于恨的原因那就不用他们这些做杀手的知道了。

长孙无忧没有回答,他根本就是懒得回答。他只是在下一刻道:“桌上的画卷上有你需要的资料。记住,你可用的时间已经不到三个时辰!但我相信你能,所以这些时间也就足够了!”

杀一个黑道盟主从接任务到完成任务竟然只要不到三个时辰,除了风凌阁。江湖上谁还敢有如此大的口气和实力?

三、入庄之遇

依照画卷的指示,只手遮天谢广卫就在这座青云城内,风凌阁在城东,而谢广卫则在城西富贵山庄。富贵山庄表面是青云城中的大商賈谢云清的家,事实上这个谢云清却是谢广卫的表弟。谢云清在私底下有个名号叫做云淡风轻,这个绰号虽然优雅,但了解谢云清的人都知道这是在说他的行事作风,意思是说他杀个人就跟淡淡的白云柔和的清风一样毫不在意!

凭风凌阳的速度,大半个时辰就可以到达城西的富贵山庄。

青云城算得上是国之大邑,其分量之重,如同苏杭一般,只是地理位置和风景不如苏杭优美,也缺少湖泊,倒是山脉不在少数。富贵山庄便坐落在城西最大的富贵山脉上。传闻富贵山上有石头可以提炼出黄金。此处曾一度是官家之地,但不知怎么回事却成了谢云清的私产。

风凌阳一路奔行,脑中却在想着画卷上的内容,此番谢广卫从黄山北来,表面上是为了参加谢云清的寿辰,实际上却别有目的。他身边只带有四人,一个是常年跟随左右的中年汉子,这汉子复姓宇文,来自汨罗,经常戴一顶斗笠,用的是弯刀,相貌不知,准确名字不知,倒是特为精瘦,身材高挑,手臂长于一般中土之人。记录中说他只出手过一次,就是在谢广卫抢黑道盟主那次,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刀杀了最有可能与谢广卫争夺盟主之位的擎天巨盗孙黑河,使得众人再无一人敢于上台争锋。是谢广卫当上黑道盟主的最大功臣,据说谢广卫待他如同兄弟一般,二人向来是吃同席、睡同榻。

第二个人是黑道的副盟主五行折云手白不离。此人个子矮小,相貌猥琐,甚至连头发都是极为罕见的卷发,但身手极为灵活,与他对敌的人有时候根本就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在你的前方还是已经迂回到你的后方。此人在六岁的时候就因为有人讥他相貌猥琐而一怒杀人,长大后更是无杀不欢,平均每七天就要杀一人,据说此人野心极大,向来有窥探盟主宝位的野心,这事很多黑道上的人都知道,但不知为何谢广卫还是一向待其如己。

第三个第四个分别是回连天和吕接地,他们两个加一块有个外号叫做连天接地无穷剑,是长孙无忧之后二十五年中用剑最凌厉的人。据说他们两个人本来是某名门大派的弟子,因见长孙无忧持剑横行江湖而心有不甘,他们为了对付长孙无忧,在山中隐居二十年,终于悟出了这套连天接地无穷剑,其后两人改名为回连天和吕接地而横出江湖,风头一时无两,但后来不知怎么回事,两人却入了黑道,成了谢广卫身边的左右护法。

风凌阳觉得最后两个人应该是武当派的门徒,因为长孙无忧初战江湖时,伤的人中就有武当一剑木青子和武当的另外七子。大概只有武当中人才会对长孙无忧如此念念不忘而耗心竭力。但这毕竟只是推测,风凌阳也不知道事实是什么。好在风凌阳有个优点,但凡推测,他从来只是参考而不是尽信。

现在风凌阳已经来到了富贵山庄的脚下,富贵山庄是倚着富贵山脉而建的,山与庄相映倒也气势恢宏。因为明日是谢云清寿诞的原因,富贵山脚到山庄的这段路已经被装扮过了,云淡风轻谢云清为了显示豪阔之意,头三日便在山脚下开设流水宴席,供行人和乞丐免费吃喝。

风凌阳也不用装扮,江湖上虽然知道风凌阁有“云蒸霞蔚,凌风骤雨”四大金牌杀手,但从没有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所以倒不用担心被认出来。风凌阳经过那些流水席的时候,远远看到一个撑着印花海棠油纸伞的女孩款步走来,虽然看不到人面,但风凌阳觉得油纸伞下面的人儿一定很美。事实上,在一帮子大老粗和江湖中人之间,倒也越发衬着这个过路的撑伞女子更加的出尘。这个女子似乎走累了,在一张桌子边上坐了下来。顺道还斜过了伞面,用另一只手轻捶有些发酸发胀的腿,风凌阳远远看到那露出的半截腿宛如荷藕般鲜白,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他虽然是个杀手,但毕竟有着自己的寂寞和欲望,只是他向来分得都很清楚。倒是旁边过路的独目汉子却道:“哎呀,就露出一截小腿就这么水灵,不知道扒光了会怎么样?”言罢叹息道,“哎,看得碰不得,谢老大也忒多规矩了!”独目汉子这么说是因为谢云清在日前有所声明,他的寿诞将到,不希望在他的地界边上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而影响了他的心情。谢云清的话说得虽然简单,但他们都知道违背后会是什么后果!

与他同行的文士打扮中年人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跟着叹息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却逢寿宴,下不得手,奈何呀奈何?”

他这么一说,那独目汉子不由得笑起来:“这秀才就是秀才,发个春都文绉绉的!”

却听那个文士驳道:“人人若都如你蟹老六般粗陋,那《诗经》还有谁去读啊?”

蟹老六不由道:“难道那《诗经》就是教你却逢寿宴,下不得手啊?还奈何呢,你奈何个球!”

文士一见蟹老六如此学他,不由脸涨个通红,但又不甘心受辱,不由分辩道:“诗经中有《关雎》《褰裳》等多篇在讲男女情爱相思,你少见多怪,简直不可理喻!”

文士如此说话,蟹老六也不生气,他反倒朝文士笑道:“你个假斯文要是能把那小妞掳来,我就信你,不然说再好也算扯淡!”言罢不再理会文士反应,大步而去。

文士回头看了一眼流水席上的油纸伞和伞下的小腿,复又想到云淡风轻谢云清的手段,觉得单单为了一个小妞而得罪他有点得不偿失,索性还是跺脚追蟹老六去了:“死蟹子,等等!”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风凌阳觉得这倒是个机会,当下也快步追上文士和蟹老六:“两位仁兄请了!”

蟹老六和文士停下来盯着风凌阳看了一圈,这才道:“少年人,你有什么事?”

风凌阳抱拳道:“刚才小弟上山来,闻得两位出口成趣,不由得对两位大是钦佩,小弟风不同,敢请两位高姓大名!”

蟹老六闻言一皱眉头:“妈的,又是一个掉书袋的!”言罢也不理睬风凌阳,转身走了。

那个文士却指着蟹老六的身影道:“别理这只死蟹子,在下半个秀才顾思文,风兄弟贵号何称?”

风凌阳歉然一笑:“小弟刚入江湖,还未有名号,这次便想借着谢老爷子寿诞之机,结交一下江湖中各位好汉,却又怕无缘入庄!”

文士顾思文一听风凌阳如此说,不由得拍胸脯道:“那你可就算找对人了,为兄虽不才,带你入庄一观却也不在话下!”言此看了风凌阳一眼,眼珠转道,“风兄弟既然混江湖,没有名号那可不好,这样吧,为兄就帮你起个外号就叫做……风不同?”言此,一拍手,“就叫落叶追风风不同吧!”

风凌阳忙道:“那就多谢顾兄了!”說罢,又装作毫无心机地问,“顾兄为何被称为半个秀才啊?”

顾思文闻言不由一笑道:“风兄弟,人之绰号由来,途径不同,有人是被迫带上,有人则是自封,要是碰上被迫带上的人,你问他外号,他搞不好就会拔刀相向,当然,他们也不见得用刀,可能是叉,总之是危险乎?危险哉!但我的这个名号是自封的,所以倒也不用拔刀,之所以叫半个秀才而不直接叫秀才是因为我过去勤奋好学,但所学却难牢记,故而说话之时会夹带着用,以防忘记。我被他们给讥笑烦了,所以干脆自封,倒也省得争执!”

风凌阳点了点头,觉得对方虽然是个强盗,但也不算太坏,反倒有趣,便加了句:“原来如此!”

去到富贵山庄的大门口时,那个独眼的蟹老六已经等在哪里,在和迎宾的管事说话。蟹老六一见顾思文不由道:“秀才就是弱不禁风,屁一点的路还用了这么长时间!”

顾思文有了风凌阳为伴,也不理睬蟹老六,只是朝着风凌阳道:“风不同,走,咱们进去!”

那管事的以为是顾思文和蟹老六新招的同伴,只是朝蟹老六问了句:“另外的那个怎么面生得紧!”

蟹老六因为气恼顾思文不理自己,让自己没面子,当下也只是匆匆朝管事的那人道了句:“他叫风不同。”便进了门去,只留下管事一个人在哪里大惑不解:“这风不同是谁啊?江湖上啥时候出来这么一号人物?”

四、步步惊心悸

入庄后,便有另外的管事给他们安排了住房。顾思文和蟹老六吵惯了,彼此倒也不记仇,这会儿两人便商量着是现在送贺礼还是明天再送,但两人一合计,觉得反正已经来了,反正得送,索性今天就送得了。当下顾思文嘱咐了风凌阳几句,让他在客房好好呆着,他们去去就来。风凌阳点头说好,心下却是求之不得,他毕竟不是来参加寿宴的。

这时候离日落还有大半个时辰。

风凌阳大摇大摆地在富贵山庄里乱转乱撞,这样一来倒也没人怀疑他。甚至有庄丁觉得他是个贺客不认识路,便帮他热心指点。

风凌阳猜想谢广卫应该是住在富贵山庄的贵宾房,甚至是富贵山庄庄主的后院。他朝一个小厮问清了路径,便径自朝后院走去。哪知道他七绕八拐走到后院后,守门的庄丁却不让进去,还想问风凌阳名号。

风凌阳想了想道:“你去通报你们庄主,就说落叶追风风不同有要事求见庄主和谢盟主!”

那家丁不疑有他,当下便准备入内通报。风凌阳见远处回廊和花丛人头攒动,知道是那些来自各地的贺客,便只好放弃打倒家丁扮家丁的打算,他四周打量了一下环境,想看看那个位置伏击比较有力,但乍看之下却没有一处理想之地。他无意拍了拍缠在腰间的软剑,打算随机应变。

不一会,大门重新打开了,和那家丁一块走出来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素衣人,那人身材虽高大,相貌却不敢恭维。一张毫无血色的面皮上突兀地张着一张大口,倒是两只眼睛小得如同绿豆一般。那个家丁一面指着风凌阳一边道:“吕护法,就是这个人!”

风凌阳只看了对方一眼,便已经知道此人正是连天接地无穷剑中的吕老二。当下抱拳道:“在下风不同,有一桩买卖想找谢庄主和谢盟主交易!”

吕接地上下打量了风凌阳片刻,傲然道:“风兄弟自称落叶追风,本人怎么没听说过江湖上有风兄弟这么一个人?”

风凌阳只好笑笑:“在下微名末技,哪敢入得吕护法视听。倒是在下此次前来确实有桩买卖想借助富贵山庄和谢盟主的力量!”

吕接地不屑道:“想和我们盟主和庄主做买卖的人多了,就是不知风兄弟你的买卖是哪一桩?”

风凌阳一怔,心想倒也是,谢广卫身为黑道盟主,不知干过多少黑吃黑的事情了,若是太过平常自然难勾起他的好奇心。当下道:“在下也知道谢盟主贵人事忙,如果是小买卖,吕护法觉得我会眼巴巴地跑过来招人嫌吗?”

吕接地闻言不由好奇道:“哦,却不知是什么样的大买卖?还请风兄弟说来听听!”

风凌阳却摇头道:“在下这桩买卖只有见到谢盟主才能说,毕竟人心难测,难保有人会见钱眼开,心生歹意,况且还得防范隔墙有耳,所以请吕护法见谅!”

吕接地明知对方有一半是在拐着弯骂他,但他又不便发作。刚才吕接地来见风不同时,盟主已经有所暗示,如果真的有大买卖就让进来,然后想法杀人灭口,如果不是直接轰走了事。所以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对方带过去:“既然这样,你就随我来吧!”

后院不如前跨院宽敞,但却比前院精致很多,屋宇纵横间有花树掩映成趣,还有真山花园,有一条小溪依山环绕,却不知水源在何处。风凌阳走在弯曲水桥上觉得那谢云清果真财大气粗,能在半山上修建水榭亭台,青云城除他之外估计难有别家。

弯曲水桥的尽头是一间水阁,水阁上面的匾牌上大笔写着修心养性四字。这间水阁虽然名为修心养性阁,实际上却是谢云清策划大事的地方。风凌阳远远看见修心养性阁内人头晃动。待走近了便知画卷众人俱在内中!

只手遮天谢广卫、斗笠不离头的汨罗人、副盟主白不离、连天接地无穷剑回连天吕接地二人,此外还多了一个云淡风轻谢云清。这些人加一块还真棘手,风凌阳突然想起了算命相师江横眉的话:“今日勿拔剑,拔剑者死!”右眼不由得一跳,多少有些紧张。他平常杀人从来都是敌明己暗。如今却是第一次面对面杀人,风凌阳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在师父面前表现得那么自信。

但临危之际更不能怯战,风凌阳强迫自己去想杀逍遥侯折逍遥侯府十七名剑的事情来给自己壮胆。他必须激发自己的胆魄、自己的意志、自己的肝胆,才能一战克敌。

想着想着,风凌阳又慢慢安静下来。安静下来的风凌阳这才发现已经到了修心养性阁的门口了。

水阁中的众人开始看向他,用什么样眼光的都有。风凌阳先抑制住自己的杀气,在打量完局势后,他发现只有一击必杀才可能在如此多的高手中功成身退。

现在的位置是风凌阳站在门口,门内离他左手三步之远的是回连天,带他进来的吕接地则站在离他右手四步远的地方。副盟主白不离坐在左边中间的椅子上,谢云清与谢广卫并排坐在最里面的中央,而最里面到门口大概需要七步半远,那个汨罗人则立在谢广卫的身侧。

谢广卫是个国字脸的中年汉子,他现在穿了一身锦衫,乍看之下倒也不会觉得他是个黑道头子,倒像是个富裕之家的家主。他身材不算太高大,但他若站在你面前,你绝对无法忽视他。他相貌虽然不出众,但那种凛冽之势却总会在不经意之间流露而出。眼下此人却朝风凌阳微笑道:“听闻风兄弟有要事要见谢某?”

风凌阳只好点头道:“在下获得了一批富贵,恐怕一人之力难以胜任,想到谢盟主和谢庄主急公好义,所以只好冒昧求见!”

谢广卫摆手道:“既然来了,何不里面请?”

能靠近谢广卫,风凌阳当然求之不得。当下风凌阳前迈两步,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他不敢一下子逼得太近,担心会泄露了行藏。只是他刚坐下就听谢广卫道:“却不知道风兄弟的富贵指的是什么?”

风凌阳闻言忙是站起:“在下此来是有两个消息要告诉盟主,一个是与富贵有关,另一个却是与盟主的性命有关,不知盟主要先聽哪个?”

但凡谁若听到有人要杀自己,总会坐立不安或者面色大变。风凌阳此言出口,谢广卫竟然面不改色。他反而豪气道:“天下间想要谢某命的人实在太多了,若谢某因此就草木皆兵,那也做不得这黑道盟主了,风兄弟既然想考校谢某人,那谢某人便选这其一吧!”

风凌阳咳嗽了一下,觉得这谢广卫的胆魄倒也首屈一指,当下赞叹道:“谢盟主果然快人快语,如此胆魄确实令在下佩服。至于这富贵么!”言此一顿,看向诸人神色,见众人都在看着自己,这才道,“这笔富贵实在非同小可。而是一座金山,据兄弟所知,那座金山比富贵山脉只多不少!”

风凌阳知道富贵山脉底下埋藏着可以提炼黄金的石头,所以便编此谎言,以盼能骗过谢广卫。岂料,风凌阳此语一出,众人皆是一惊,比刚才说有人要刺杀谢广卫还惊讶。但饶是如此,谢广卫还是很快恢复过来:“既然说的都是金山,那也就用不得隐瞒了,谢某人此番前来富贵山庄便是打算会同谢庄主一同开采云山金矿。所以这个消息对谢某人来说已经算不得消息了!”

风凌阳一惊,他虽然觉得谢广卫此番来富贵山庄并非单单是为了祝寿,却没想到是此人竟然真的发现了另外一座金山。当下他只好随机应变道:“就算金山消息对你已无用途,难道谢盟主就真的不想知道是谁想杀你吗?”

谢广卫摇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谢某人只信富贵不信生死!”

风凌阳却道:“话可如此,但不知道谢盟主有没有听说过风凌阁!”

谢广卫面色稍变:“可是风凌独立,凌风出击的风凌阁?”

风凌阳点头道:“正是此阁!”

这时候一旁的谢云清忍不住插嘴:“若果真是风凌阁,你怎么知道?”

风凌阳却道:“机缘巧好,我自然知道,就像我会知道金矿一样!”事实上金矿只是他碰巧蒙对的罢了,倒是他说此话时很是自信,谢云清一时无话可说。

谢广卫摆手拦了谢云清道:“既然如此,谢某倒是愿闻其详!”

风凌阳点了点头,开始朝谢广卫走过去:“据传风凌阁有云蒸霞蔚,“凌风骤雨”四大金牌杀手,他们中的风凌阳更是在不久前刺杀了逍遥侯,破了他杀不死的神话,而且临走前还顺带折了逍遥侯府的十七名剑!”说这话时,风凌阳走出了第一步,谢广卫和谢云清都侧耳听着,这事毕竟发生于不久前,所以众人倒也有所耳闻。

“听闻这次是有人出黄金千两要风凌阳再度出手,而且声明若在今日日落时分前能杀掉盟主,便再追加千金。我觉得风凌阳虽然在今日日落时分杀不得盟主,但保不得什么时候会出手偷袭,况且被他惦记着始终是个麻烦,你说对吗?谢盟主!”说这话的时候风凌阳已经走出第二步,风凌阳虽问话于谢广卫,谢广卫却答不上来。谢云清也是神色黯然,风凌阁的手段他毕竟是听闻的,顾中玉、李思齐、思过大师哪个不是前车之鉴?

“据说买凶杀人者地位颇高,而他杀人的目的便是为了窥探这盟主宝座!”风凌阳刚说到这里,就见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扫向副盟主白不离。

看来江湖传言虽然有所托大,但毕竟不是无的放矢。风凌阳本来还想借怀中图卷来个诱敌之法呢,看来已经用不着了。

白不离一见众人看过来,不由道:“我白不离是有野心,但盟主如此对我,我怎么会反叛盟主,又怎么会买凶杀人?”

五、一句话的惊杀

白不离说到“我白不离是有野心”时,风凌阳已经拔剑在手;“但盟主如此”时,风凌阳已经挥剑直刺谢广卫前胸;“对我”两字刚说完,那个汨罗人已经挥刀拦向风凌阳的来剑;“我怎么会”时,风凌阳的剑越过汨罗人的刀直逼谢广卫咽喉,这时候谢云清加入战团,谢广卫开始反击;“反叛盟主”时,风凌阳剑划谢云清,谢玉清侧退不及,肩膀中剑,汨罗人趁机出刀,风凌阳以剑逼刀,迫使刀锋斫向无路可退的谢广卫,谢广卫来不及拿剑,只好发射袖中剑;“又怎么会”时,风凌阳反剑回击汨罗人,断对方斗笠,露出面容。

风凌阳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对方的一张豁嘴,这让他一怔的时候,想起了江横眉那首似诗非诗,似偈非偈的话:“人下一点口半张,两口不回吕亦伤,一抹夕阳持匕现,此去有力独彷徨。”他本来不知道这是何意,却在这时突然明白了所谓“人下一点口半张”是在说这个复姓宇文的汨罗人,而“两口不回吕亦伤”却是在指连天接地无穷剑二人。“一抹夕阳持匕现”是指自己,因为自己要在夕阳下落之前杀掉谢广卫,第四句则是结果!

这个念头只是在电光石火间映现脑海,但就在这么瞬间,风凌阳却已经来不及去躲谢广卫的袖中剑,与此同时,连天接地无穷剑回连天吕接地也挥剑攻来,风凌阳身中袖剑,后无退路;等白不离说到最后四字“买凶杀人”时,风凌阳后背被连天接地无穷剑的剑气划伤,但他不退,反而再度直逼谢广卫,谢广卫袖剑发出,身上已经没有了武器,而那个汨罗人斗笠突然被劈开,一时不太适应射进来的光线,所以身形滞了一下,谢云清虽见谢广卫被困,但因左肩受伤,行动不便,一时之间也救之不及。谢广卫道:“你是风凌……”“阳”字未曾出口,风凌阳手中的剑已经直入谢广卫天灵透脑而出,谢广卫只是不甘心地看着风凌阳握剑之手甫起乍落,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他整个身体逶迤地滑落下去!

那汨罗人乍见此变化,不由得大吃了一惊,当下一个健步扑了上去,双手便要去接正在滑落的谢广卫,口中还哇哇地喊着什么。他这么一扑倒是空门大露,全然忘记了身后还有一个风凌阳在虎视眈眈。

风凌阳返剑回落,趁机刺入那汨罗人腰部,那汨罗人也不去顾及,只是紧紧抱住谢广卫的身躯,口中更大声地哇哇着什么,声音甚是悲愤,仿佛痛失至亲般凄厉。一时间,这个汨罗人与谢广卫吃同席、睡同榻的传闻纷入脑海,让风凌阳也搞不清楚这两个男人到底是什么关系。风凌阳也无暇去想,一剑之后立马束手,侧身,这时候连天接地无穷剑第三次发动,并再一次在风凌阳身上留下了一道口子,好在风凌阳侧身及时,否则便已横尸当场。

那白不离先是自我分辩,待他说完那些话的时候却发现瞬间已经有如此变化,他刚要扑上去刺杀风凌阳,却见风凌阳将剑刺入谢广卫脑中。白不离心下一怔,不知是喜是悲,若說欢喜,是因为盟主即死,他这个副盟主不日便可达成所愿,若说悲伤,则觉得盟主待自己毕竟不错。这些念头只是一闪即没,但也就在这刹那间,风凌阳便已杀汨罗人而侧身出剑。风凌阳这一剑刺出,白不离倒是惊醒了。他知道,他要想当上这个盟主,必然得先杀此人,唯有如此,方有可能获得大家的支持。当下,他二话不说,猛地起身逼近。

风凌阳剑发虚刺,趁机转到了谢广卫和汨罗人先前站过的地方,这样一来,他背倚墙壁,便可避免腹背受敌。谢云清,连天接地无穷剑,白不离则是以一个扇面形状将风凌阳围在核心。

风凌阳情知耗下去越发对自己不利,大致打量了一下局势,这一打量之下已了然掌握退路方法,他先是飞脚猛踹身边的桌子,桌子经他大力一踹,直飞身侧谢云清;却在收脚之时借脚力上挑汨罗人尸身,然后迎身滑步,趁机下压左肩,然后猛地朝那飞起的尸体一扛,让飞起的尸体去挡回连天和吕接地的连天接地无穷剑,当然这些动作很快,他本人则挥剑刺向右侧的白不离。

白不离身无兵刃,依仗的只是五行折云手,倒也不敢那手硬接来剑,反而是脚踏八卦方位,侧身迂回去捉风凌阳手腕,风凌阳哪敢让他捉到,忙是反手扣剑,想以此去削对方手臂,他倒不求断臂,只盼对方回撤,这样以来他便有机会跃厅而出。但白不离偏偏就不回撤,反而是改爪成肘,身形募低,疾扫风凌阳肩膀,风凌阳由于是扣剑,吃亏在威力不大,当下只好拼着挨他一扫,握剑手腕突展,然后手掌回撤,募地上扬前抓,一个急抄,反手握剑,疾刺白不离,他的剑尖刚自抵达白不离,腋窝下方已被白不离扫中。

谢云清震开桌子以后,便想过来加入战团,但因为大厅打斗过于激烈,加之身边有连天接地无穷剑两人正手忙脚乱挡尸体,一时间也是加不进来。

白不离一击得中,随即反扑,这时候风凌阳已经稳住脚步,他见白不离迅猛而来,已越过长剑范围,当下心一横,猛地拔出插在肩膀上的飞刀,然后反刃向前,这样一来,倒像是白不离要往刀刃上扑一样。白不离刚发现刀刃,却已是停之不及,当下两手灌注功力,便想着与风凌阳拼个鱼死网破。

风凌阳操刀之手猛地上扬,头反刀势而下,于是白不离的肚皮硬生生地被拉开了一道口子,而他双掌也因为失去了目标而无受力之处,这反倒使得他跌扑到门口,方才匍匐着死去。

风凌阳虽然躲开了白不离的攻击,却被白不离喷溅的热血浇了一身,不由得狂性大发,当下长身而起,大吼出声,倒像是杀意正浓的猛兽,两只眼睛开始冒出绿光。那谢云清本来还想上前,却惊诧于风凌阳如此强悍之威,一时倒也不敢乱动。连天接地无穷剑见对方在顷刻间于众人围困中杀了盟主和副盟主以及宇文先生三人,倒也有些心灰意懒。只觉得局面变成现在模样,已经是输得一塌糊涂。

风凌阳边吼边退,倒是两只眼睛还在死死地盯着对面的三人。被打斗声惊动的庄丁见风凌阳浑身浴血,倒也不敢上前,只是围在两边瑟缩着发抖,心虚地喊着口号:“拦住他!”“杀了他!”“不能放他走了!”却是越喊声音越小,越喊越没有底气。一众围观的贺客也只是惊讶地看着风凌阳这个人。

风凌阳退走的时候并没有在围观的贺客中再见到蟹老六和顾思文,倒是那个撑着海棠印花油纸伞的女子却在山脚下见到了他。那时候那女子仍在流水宴的边上,不过她已经收了伞,正在和一帮同样是路过的行人聊天。那帮人见到他时都吓得浑身发抖,唯有那个女子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风凌阳看了那女子一眼,没来由地想起了来时见到的哪截白如莲藕的小腿。

六、解局之后非结局

翌日,依旧是城西,依旧是那条长街,依旧是那个集市,依旧是那些货摊老板,甚至依旧是那个如同昨日的鬼天气。好在这时刻不是正午,而是上午。

这时候,集市才开张,长街刚有热闹的气息。那些货摊老板甚至还在为自己的生意忙碌着,吆喝着。

风凌阳走在这片忙碌之中。他这次不是为了急匆匆地接什么任务,他的伤口甚至还没有好,昨日的剑伤隐然还有疼痛的感觉,但他的心却很舒畅。无论是谁,能在昨天那种情况下杀掉黑道的两个盟主都会觉得舒畅!

逍遥侯一战名动天下,富贵山庄一战锦上添花,又得长孙无忧青睐,日后可掌控天下第一杀手组织风凌阁,位居云蒸霞、蔚无霜和孙骤雨之上,掌管天下人生死。想到这里风凌阳得意地笑了。

这时候风凌阳看到了那个写着“不问尘俗,只堪生死”的算命旗子还飘在空中,便觉得那江横眉果然自信。他此番前来便想看看那个一脸微笑的江橫眉见到自己会是什么表情!

江横眉在看到风凌阳时依旧是那副嘻哈的模样,若非是昨天的一卦,风凌阳根本就无法想象这个人既然会是一个算命的,但眼下他还是故作冷硬道:“你胆子倒是挺大,竟然没跑!”

江横眉却只是一脸微笑,那微笑中似乎略带询问:“我为什么要跑?”

风凌阳摇头道:“你说我今日勿拔剑,拔剑者死。我拔了剑,但却没死,既然我没死,死的人便该是你了!”

江横眉这次颇有深意地看了风凌阳一眼,笑道:“难道你还活着?”

这倒让风凌阳迷惑了,他看了江横眉一眼,却说不出话来,对于这样的问题他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江横眉接着道:“你昨天回头时,我送了你一首诗,你还记得?”

风凌阳这次点了点头,点头的时候,他想到的是他在修心养性阁看到那个汨罗人豁嘴的时候突然想明白关于那首诗的含义:“我当然记得,你那首诗虽然算对了我的行动和行动中遇到的人,但你却没有算对我的结果!”

江横眉这次绕过桌子,来到了风凌阳的面前,他又一次上上下下打量了风凌阳一眼,不由道:“哦,我昨日是怎么说你的结果的?”

风凌阳傲然道:“今日勿拔剑,拔剑者死!”

江横眉却笑道:“这句话只是个引子,谜底在诗里面,你既然解了我的诗,就该明白是什么意思,事实上你根本就没有解出来!”

风凌阳一怔,不由得又把那首诗默念了一遍。

江横眉头摇头道:“算了,还是我帮你解吧!”说完取出了纸笔,边说边写道,“其实这是一首字谜诗,你看,人下一点口半张就是说人字下面加一点再加半张口,这是个今字;两嘴不回吕亦伤则是个日字,因为嘴同口,也就是两口不回吕亦伤,两个口字相互叠加,不是吕字也不是回字,那就只能是日字了;至于第三句比较难解,一抹夕阳持匕现,则侧重在那个一字,一字左边加夕阳的夕字,右面则加的是持匕现的匕字,一抹夕阳持匕现其实就是个死字;最后一句是此去有力独彷徨,去而有力,那么去字加力便是个劫字,人若遭劫岂不是彷徨?现在你可以把这几个字连起来读一下!”说到这里的时候江横眉放下了毛笔,手指逐渐地合拢起来。

江横眉解释第一个字是“今”字时,风凌阳还只是惊异;解释第二个字是“日”字时,风凌阳已经有点不敢相信;而到了第三句解出来是个“死”字时,风凌阳已然有些惊恐;到最后一个字“劫”的时候手指已经开始发颤。风凌阳万万没有想到这首诗的谜底竟会如此,所以当江横眉让他连着读的时候,他已然有些发抖,那是陡感无力控制局势的恐惧感:“今日死劫!”

江横眉道:“没错,今日死劫!”说完已然合拢的右手中指陡然绽开,那手指宛若利刃一般直刺风凌阳的气海穴所在。五指聚而合力,分则布于中,正是他那一指俯千夫的不世绝技千夫指!

风凌阳惶然回头,已经躲之不及,他刚要出掌硬抗,便觉丹田之内有一股剧痛传来,接着奇经八脉便跟火烧一般难受。风凌阳感觉自己呼吸越发困难,整个人仿佛就要窒息。他已然无力的手努力地抓向江横眉的衣襟,心下却有太多的疑惑和不解:“你到底是谁?”

江横眉顺着风凌阳下滑之势蹲了下来,他低下头,朝着风凌阳的耳朵道:“我的确是江横眉,不过我是横眉阁的江横眉,你不会听说过横眉阁,因为杀了你之后,横眉阁才算正式崛起江湖!”

风凌阳喉结蠕动着,刚要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一柄伞,一柄海棠印花油纸伞,看到这柄伞的时候风凌阳依稀想起了昨天下午在山下看到的那截白如莲藕的小腿,风凌阳突然就觉得持伞女子在富贵山庄的出现有点非同寻常。

果然,那伞在来到他们身边的时候停下,撑伞的女子也蹲了下来,下一刻,只听她朝风凌阳道:“我们先前见过面的,你可能还不知道我的名字。”言此一笑,竟然也有万种风情,“我是横眉阁的海棠,主要负责监视你的行动。你这次刺杀谢广卫的雇主就是我们。因为这是我们专门为你设的局,我们称这个局为惊杀局!”

“惊杀局?”风凌阳喃喃着,似乎想到了什么:与江横眉初见之时,对方故意激起自己的好奇心与争胜心,还送给自己一首诗;去到风凌阁以后接受任务,任务要在当天日落时分完成,因为完成以后雇主会追加千金,难怪雇主会追加千金,却原来是为了掐准时间让自己出手,毕竟自己连逍遥侯都杀得,杀谢广卫岂不是舍己其谁;行刺谢广卫的时候发现他的手下人中的汨罗人豁嘴、连天接地无穷剑却是一个姓回一个姓吕,不由得就让自己有了依这种所见去解那首诗的意思,从而认为对方算出的是自己的行动目标和所遇对手,现在看来那些绝非巧合而是有心;对方既然已经算出了自己的行动目标和所遇对手,那么那句今日勿拔剑,拔剑者死便不该有失,所以就算自己不是很好奇也不由得要在事后一探究竟;对方重新解谜,证明自己的先前推断全部错误,然后趁自己惊叹而空门大露之际骤然下手,也就完成了整个惊杀局!

这时候,江横眉还在道:“如果硬碰硬,我们没有把握杀你,所以才布下了这个局。你可以恨我们杀你,因为我们更恨你们只知为钱财驱使而不知还有天地良心!横眉阁不敢枉称正义,却会朝天下恶人叫板,让他们享受之余,不忘有恶报加身,不忘有血债要偿,更不忘这世间的公道准则不因钱财而在人心!”

风凌阳看着江横眉,突然觉得眼前这个慷慨激昂的人突然变得高大起来,挺立起来,威武起来,威武得像是一座山,一座一峰独秀却想阻断世间一切罪恶的高山!

风凌阳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先前自己还为杀逍遥侯而得意,还为能将来继承风凌阁而意气风发,可是就算自己真的继承了风凌阁又怎样?还不是一样被天下人唾骂吗?

风凌阳又想到了小的时候,自己孤苦伶仃,浮萍无依。在襄阳的时候被一位大伯收养,那位大伯为了能让自己吃上一顿饱饭,却连一口汤都不舍得喝。本以为可以就那样于贫寒中长大,谁知大伯却因有病无钱医治而亡故,自己也再次流落江湖,直到遇上长孙无忧。长孙无忧教自己心狠手辣、弱肉强食、视人命如草芥,当时便也信了,却依然忘了世间还有公理道义正气人心!

风凌阳本觉得自己再也不会想起在大伯家的那段过往,现在却不由得生出些遗憾:如果后来碰到的不是长孙无忧而是江横眉,那么自己的人生是不是也就改变了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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