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自己握手言和(组诗)
2022-05-30陈媛
拾 柴
我永远无法拾净山中的柴
这些早已断裂,踩得嘎吱作响的木棍们
它们从高顶的碧绿坠落到底层的黑黄
于是被当作柴火,被饥渴地捡走
更多的,我都不能一一接受
比如老去的秋风,身边的这位老者
他含笑劳作,奉命来除去多余的枝头
斧子反复地砍着,年轮如一层层的时间
孤独沉寂的树,和满地枯蝶
将人包围在一个山般沉重的圈套里
默默如我。山那边,更远的秋江无止地奔腾
被称作虫毛丝儿的松针,褐红如老人脸颊
在脚边,寂寞地等待自己的归属
短 憩
远离了喧嚣之后,我与自己握手言和
耽搁于暂时的荒废,古老的屋子
适合饮酒,品茶,读陶潜,或者
看着窗栏掉落的铁屑,积累太多的旧事
野花在适宜的气候开放,有时一觉醒来
半个下午已经过去。风很轻,阳光打在窗外的白墙上
许多鸟声像洒落的花瓣,而屋内静如井口
睁眼时,很多星星点点在我眼前跳动
仿佛多年前的儿时三点,我已囿于
这样的宁静,躺着,甚至能感觉到院子里正在劈柴
地上一颗钉子叮咚的震落。平和的年代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遗忘了从前的人
变成一具单纯的躯壳,像腰骨疲劳的稻草
夕 阳
一觉醒来,打电话给姥姥,她说
屋后的汪老爷子走了,今天下午三点走的
这时太阳刚好掉进山林,被慢慢吞没
霞光在巨大的血泊里浸染,深绿变得更黑
一点遥远的思想把我拉得更近于黄昏
明天或者后日,我们将永远失去他
即便从未拥有。风一吹,就成了灰
仿佛从来不存在,哐当的锣鼓声也成了尘埃
想起年关前,隔壁小孩隔着铁闸门
朝里张望,问:“汪爹爹怎么不唱歌呀?”
现在,他真的不能唱了,他和夕阳一起走了
而昨夜,我梦见一场大雪。我不是他的子孙
却也梦见戴孝的大雪,足够埋没我的小腿
可死后的人,仍不够富足
活着的人,也倍感空虚
他的收音机,曾经热热闹闹,而今是天黑时分
路上只剩几只白鸟,咕咕地送他回家
那么寂寞,轻飘,如同,不被记挂的一生
暴 雨
暴雨如注的天气,水流的方向暗示着顺从
气势磅礴的白沫濺出,像是雾中的凌乱花瓣
情绪更加凌乱,整个世界,宣泄着蓄积已久的话语
淅淅沥沥,无从断绝
刮风之时,我们认为只要按紧帽子
就可以躲避所有,来势汹汹的尚在云端
加快步伐但毫无追杀的危急
被冲刷其实并不惨烈,雨的本质
不过就是洗礼,没有谁会否认这一点
数只野鸟,从腐烂的电线上跃上阳台
避免这场讨伐,树上的顽强者还停驻在击打中
落下之物,刚刚落败于疯狂的对抗
隔岸观雨。有人在雨幕前止步,无所谓淋湿的衣襟
有的在水边泅渡,脸色苍白甚于天色
挣扎并非羞耻,溺亡已成常态,失去退路的人
拼命振臂。上岸后,在银灰色的哑片里决然抬头
陈媛,2000年生于湖北黄冈,湖北大学汉硕专业硕士在读,曾获湖北省一二·九诗歌散文大赛特等奖,双十佳诗歌奖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