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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学家何家弘眼中的“传奇罪案”

2022-05-30付子洋

华声 2022年10期
关键词:司法制度错案证据

付子洋

何家弘说,《何家弘说案》里藏着能让世界变好的秘密。

年近七十的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教授何家弘,被称为“证据法学泰斗”,作为“文革”后的第一代法学家,是中国大陆首个获得美国法学博士学位的学者,主编了中国第一部《证据法学》,至今是许多法学院本科和考研的核心教材。2006年,何家弘成为最高检历史上第一批挂职厅官的三位法学家之一,担任渎职侵权检察厅副厅长,为期三年。

近日,何家弘在B站和头条号录制一档视频节目《何家弘说案》,讲解四十年来研究过的“传奇罪案”——他说,里面藏着能让世界变好的秘密。他接触过不少大案要案的一手资料,在节目中,披露了黑龙江石东玉案、“亡者归来”佘祥林案、聂树斌案等案件背后不為人知的细节。

“科学证据也可能是不科学的”

1979年,何家弘考上中国人民大学第一分校学习法律,那一年他已经26岁。1992年8月底,何家弘到美国西北大学攻读法学博士(SJD)学位。他拼命想弥补被耽误的青春,最终创下纪录:只用1年零10天便拿下学位,一般人通常需要三到五年。答辩后,华尔兹教授说,这是他见过最好的SJD论文,法学院副院长则评价他的答辩“flying colors”(神采飞扬)。

1993年,何家弘回到中国。过去中国只有“侦查学”,直到他留学归来,才有了“证据调查学”,他主编了第一部《证据调查》和《证据法学》,将西方证据学的术语和体系引进中国。法律语言和日常语言不同,何家弘1996年出版了一本《毒树之果》,这个词意指,如果手段是非法的,那么从它获得的证据也是被污染的。

20世纪90年代,何家弘深感中国社会证据意识稀薄。“中国传统打官司,你要找人,要有关系,没有说需要证据……”

如今在视频节目里,何家弘仍在普及这种观念。比如,记者旁观录制的这期,何家弘讲了1998年震惊全国的杜培武案。杜培武是云南昆明的一名普通警员,在妻子和情夫被枪杀后,作为犯罪嫌疑人被逮捕,遭受刑讯逼供后,不得不违心承认杀人。

一审法庭上,杜培武曾从腰间扯出一件血迹斑斑的衣服,作为刑讯逼供的证据,却未得到重视。1999年2月5日,杜培武被昆明市中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杜培武不服上诉,同年10月,云南省高院以故意杀人罪对杜培武改判死缓。直到真凶出现,才得以沉冤昭雪。

杜培武案平反后,该案的测谎员曾陈述当时测谎的情况:杜培武在回答测谎问题时反应并不一致,虽然确实有说谎的体征,但是回答某些相关问题的时候,也表现出如实回答的行为。“他在测谎结论中说明了这一点,但没有引起该案侦查人员的重视,因为侦查人员想要的就是杜培武说谎的结论。”何家弘说。

冤案披露之后,这名测谎员很委屈,也感受到巨大的压力。何家弘想用这个案件来说明,为何科学证据也会说谎——当办案人员并不具备客观评价科学证据的能力,只愿意接受能够支持自己看法的科学证据时,“科学证据也可能是不科学的”。

错案是打开司法改良的一个窗口

2005年,何家弘在中国人民大学带领一帮青年学者做刑事错案的实证研究。之所以关注刑事错案,是因为人类总是从错误中反思,聂树斌、佘祥林等冤案,是个体的巨大悲剧,更是全社会的补习课。他认为刑事错案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可以撬动证据规则完善和司法制度改良。

但在21世纪初做这项研究时,刑事错案还是一个讳莫如深的话题,郭欣阳是这个项目的主要参与者,他们的调研过程极为艰难,真正获得的案卷材料只有一本。

1994年,湖北男子佘祥林因“杀妻”被判15年。2005年3月,“死亡”十一年的妻子突然出现,成了轰动全国的“亡者归来案”。当年4月,京山县法院宣判佘祥林无罪。何家弘嘱咐刘品新去调研这个案子,公安部门的领导还给办案部门打了招呼。

研究项目出了一些成果后,郭欣阳会收到一些喊冤的当事人来信,她感到有些沉重。何家弘也经常收到类似请求,他在最高检渎职侵权检察厅挂职副厅长时,也帮忙向控告申诉检察厅转过材料。事后他被告知,其实各个部门都查过了,翻案可能性很小。

何家弘深感错案纠正之复杂困难,“特别是以前遗留下来的问题很多,真正想要纠正,阻力非常大。除非有一些特殊的机遇,或者有特别明确的证据,像我们所说的亡者归来、真凶再现等等,这样的案子才能够启动复查。”

有一年,一位老太太总去找何家弘,在他上课前等在办公室。那是二三十年前的案子,她认为丈夫是冤枉的,拿的材料已经过去太久,原来的证据有一些瑕疵,但很难充分证明是错案。她每次来都会讲两个小时,反复诉说。后来,何家弘只好把办公室门口的名字改了。

法治进步,离不开民众观念水位的提升

多年来,何家弘一直想努力推动刑事司法制度改革,对很多具体的证据规则、刑事错案司法制度、庭审制度都提过具体建议。

二十年前,他每年都去公安部办的警监警衔培训班讲课。学员很多是高级警监,还有地市级公安局长,他们大多是退伍军人出身,很愿意学习在当时比较超前的观点。何家弘给他们讲执法观念的转变,包括非法证据排除规则、遏制刑讯逼供、沉默权问题,他们觉得专家意见能开阔眼界,“甭管他听不听”。

这些年来,司法人员大多是法学科班出身,学者要讲的专业意见他们已经熟知,但考虑问题的角度又不一样了。

回看过去四十多年,何家弘认为中国的司法制度在进步。“进步和学者们理想的标准,或者是其他国家(的标准),当然差距还很大,还有很多问题。但是中国的改革不是像学者想得那么简单,很多地方要全面地决策。我说半步半步地往前走,也好。”

从《何家弘说案》开播以来,平台多次建议何家弘开设付费课程,他兴趣寥寥。当对方提议讲刑事司法大案的课程,何家弘答应了,他想趁机梳理中国刑事司法在过去四十年的进步,也让更多年轻人了解两代人对中国司法进步所做的努力。

备课的过程中,他不愿内容受人挚肘,甚至连讲课的座椅和背景也被吹毛求疵,“根本没有到B站挣钱的需要”。最终,他还是放弃了付费课程的计划。

摘编自《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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