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船
2022-05-30沈子琳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22年11期
沈子琳
“吱呀——”斑驳的船头晕下重重波影,仿佛一声冗长的叹息,遂沉入江底。
那年,他六岁,祖父大手一挥,稳稳地将他抱在船上。桨儿时而左掠时而右旋,时而上翻时而下搅,玲珑娴熟,他可以漾捧清水洗脸,亦可闲采莲藕,亦可轻吟一曲小唱,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回眸,见祖父正微憩。他眨巴眼,问祖父:“渔翁甚是逍遥清闲,他日我以此为业可好?”祖父摸摸他的脑袋,拍下他的肩:“你将来做什么都可以,只是,渡船这一行非你所想般简单,实非仅渡船!”他不解地捧起一掬清水,眸子右转:“这渡船最终将驶向何处?”祖父只吸气,笑而不语……
忆至此,他忽觉得酸泪如雨下,有思念的绵长与酸楚的难言,搅碎成一剂药,复伏在他的创伤上。
犹记得那日,为世道功名所欺的他身心俱疲地踩着渡船船板,父亲撑船,他把头深深地埋在两臂间,只眉宇的颦蹙如死寂的沉思。突然他疯地跳起,歇斯底里地诅咒这一切黑暗,咬牙切齿,暴跳如雷,他甚至将暴怒蹂躏在船上,渡船无语。往昔所追求的膨胀欲望缥缈在灯火深处。年少的锋芒亦渐次消翳,犹江水拍船,徒留“咚,咚”的寂响。不觉已至江心,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对月之刻突地释怀,浮华消散,心落地。又喃喃道:“其实渡船渡的还是你自己!”
夜深,隐约传来鱼鹰的叫声。寒风再起,他笨拙地披上稍厚的衣,右手端起破旧的杯,呷一口茶,苦香入怀,冷静孤独的灯火渐失。他霎时如此想再欣赏一遍渡船,永远的渡船。月光下,摇曳的船身支起生命的重荷,不休止地前进着,他顿悟:生命的渡船亦如此,不论水波不惊或波涛汹涌,永是无止息地前进。船上的人是谁,相聚抑或是相離总有其定律。
天际有一点明的渔火,隐约伴着船歌,永远的渡船,永远驶向它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