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EM教育的深度解读（二）

向世清，博士，中国科学院上海光学精密机械研究所研究员。长期从事激光物理与工程技术的前沿研发，是参与产业经济战略与决策咨询、基础教育改革咨询、科技创新中心发展战略设计等多领域战略专家，也是上海市最为活跃的科技创新教育专家之一。

为了更进一步地讲清楚STEM 教育的内涵和外延，上一讲我们已经展开了对科学教育的完备性的讨论。这一讲，我们将继续深入讨论科学教育的完备性。其中，我将在介绍一位与科学教育完备性发展密切相关的著名历史人物——雅可比·布洛诺夫斯基的过程中展开叙述。

从历史发展的角度看，在科学教育的完备性逐步被更为准确认识的过程中，人们的认识事实上一直处于缓慢的渐进递进和不断完善之中。除了上一讲中阐述的“二战”等重大事件或特殊历史发展阶段形成的最为直接的突出性促进之外，还有一些关键的人物或者研究学者、科学家等作出了尤其突出的推进和贡献，起到了极为重要的发展里程碑作用。因此，如果说“二战”等事件是酝酿池、发酵库、导火索、催化剂和推动源，那么，这些人物就是辨析者、归纳人、阐明者、提示人和预言家。

这些人之中，有一位关键的人物必须要被提到，他就是雅各布·布洛诺夫斯基（Jacob Bronowski，1908—1974），著名的英国数学家、诗人、历史学家，也是当代科学人文主义运动的创始人。他对科学内涵的完整性论述可算是今天科学内涵的最早阐释者。

布洛诺夫斯基是一位少有的博学之士，在古今学者中像他那样经历丰富、知识渊博的为数不多。他的一生特别有趣，尤其是从职业的角度，他的经历可谓繁复多样。根据2019 年7 月1 日《自然》（书籍与艺术）杂志上发表的《雅各布·布洛诺夫斯基：科学普及者的复杂生活》（JacobBronowski： the complex life of a science popularizer）一文的描述，他出生于波兰，在12 岁时即1920 年移民到伦敦。从剑桥大学毕业后，1934—1943 年间，他在北英格兰的赫尔大学教书；之后的6 年，他当了公务员。“二战”期间，他作为一个科学家为皇家空军做地毯式轰炸的保密研究，并被派往日本记录了广岛和长崎的核爆情况。“二战”结束后，他又从事了一段时间的房屋建造技术研究，且主要进行建造老百姓能负担得起的房屋方面的研究，这在当时至关重要，因为伦敦大轰炸（the Blitz）造成了严重的破坏。而后，他又在巴黎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有过一段短暂的工作经历，估计正是这段经历让他从此特别有了关于科技与社会等的深度思考，并真正开始思考科学教育的方方面面。1950—1964 年，他担任英国国家煤炭委员会（the British National Coal Board）新设研究中心的主任，致力于研究用煤尘制造燃料砖，但是他并没有取得多大的成功。在此期间，他还特别地短暂兼职从事了科学政策的制定工作，估计这一时期的工作也是他形成更多在科学教育方面的思考的又一个关键诱因。随后，他去了美国加州索尔克生物研究所，在那里度过了人生的最后几年。在那些年中，他撰写科学，逐渐将他在科学发展、科学与人类人文的关系、未来科学的趋势和可能、科学教育内涵等方面的思考变成著作和读物呈现给世人。正是在这段时期，《人类的攀升》系列纪录片和书相继问世。1974年，也就是《人类的攀升》系列纪录片播放结束的1年后，布洛诺夫斯基去世。

值得强调的是，布洛诺夫斯基在科学发展上的巨大影响正是来自于他在“二战”后的人生时段。在这一时段，布洛诺夫斯基除了做科研和科研项目管理者以外，更关键的是他还借助媒体特别是最终因为英国广播公司（BBC）成就了国际名声。首先，因为他所主持的节目视角独特，内容引人注目。一开始，他因通过分析日本核弹轰炸的后果而崭露头角，这在当时可谓“触目惊心”，相当于挑战许多常人不敢随便谈及的话题。因为众多关注，接着他便出现在了电台和电视节目“智囊团”（The Brains Trust）上，不断提升了知名度。然后，他顺着这样的势头逐渐脱颖而出。他同时还在其中写了一些剧本，在电台演讲。令人想不到的是，他的出名还特别因为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发字母“R”时的发音有着一种独特的错误，由此让他被观众铭记（令人意外！人的缺点有时反而会变成优点！笑）。

在这期间，布洛诺夫斯基还在其所参与的广播节目，以及他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美国麻省理工学院访问时所做工作的基础上，整理出版了一些书，例如《科学和人类的价值》（Science and Human Values，1965）。毫无例外，这些书都集中指向和反映了他对科学发展与科学教育的认识与思考，正处于一个逐步从片段到整体、从表观到内涵、从肤浅到深刻的跃变跨越期。他的科学思想的发展与蜕变也和当时的时代背景产生了极好的互动，总体来说，当时的社会格局和发展背景因为是一种冷战对抗下的意识形态斗争氛围，所以社会和大众的更多倾向性讨论都使得科学显得非常热门。布洛诺夫斯基的这些书正好特别应景，而且他书中的内容更多反映的是在研究高度军事化的背景下，为科研和科学家讲好话。所以，他的书在当时受到了超越想象的欢迎。

随着1973年BBC制作的电视节目《人类的攀升》及后续专著的出品（图1），布洛诺夫斯基迎来了人生最辉煌的时刻。《人类的攀升》是一部13 集的纪录片，由他撰写脚本并主持（图2），讲述从人类演化到克隆的方方面面，几乎遍历了他一生中对此前这个世界的科技发展与人类关系的深度思考，这让他的名字家喻户晓。这部纪录片因为一开始聚焦火、金属、农业和建筑等物质事物而引起关注，整体制作豪华，视效惊人，逻辑清晰，讲述人个性鲜明，所以在当时的电视作品中可谓巅峰之作。许多看过这部纪录片的人至今依然把它视为电视节目史上的一座里程碑。而因为这部他所撰写的作品的重心和焦点直接着落和对准了对科技发展的审视，以及对未来科技人文的展望、反思和预判，所以最终与当时人们的许多思维和认识相契合，使得许多人的困惑得以疏通，由此引发了人们高度的共鸣，并形成了人们更多的启迪和思考。

后续的专著进一步极大强化了这一点。专著《人类的攀升》是一部科学发展的全景史，是在英国BBC 电视系列节目的基础上改编拓展而成的。在书中，布洛诺夫斯基追溯了科学的发展，并将科学视为人不同于动物的主要特征。书中历数不同时期人类的众多伟大发明，从结绳记事到几何演算，从牛顿力学到狭义相对论。布洛诺夫斯基认为人类知识的进步均可视为人类试图理解自然并控制自然的努力。所以在当时这一专著以全新的视角带领大众进入了一个新奇的科学与人文关怀关系的世界，由此进一步引发了国际性的认识科学的持续行动。回溯历史，我们看到，正是纪录片与专著的联袂作用，最终逐渐达成了一个客观事实，那就是对于20世纪70年代的广大民众来说，雅各布·布洛诺夫斯基的名字差不多就等同于科学本身（您在这里多多思考一下，这是一个何其伟大的社会成就！需要怎样的努力和方式才可以做到对社会如此巨大的影响呢？）

客观地说，正是布洛诺夫斯基的贡献将人类有史以来对科学和科学教育的认识向前推进了一大步，并开始真正接近现代完备的认识。对比之下，此前的相关认识的确更为零碎和片段，不具相对的系统性和完整性，主要是当时更多已有认识相对初步，更多关注科技自身内容的孤立讨论和思考，且基本处于一个单独认识科学与科学作用的层面，并没有像布洛诺夫斯基这样如此紧密地把科学与社会、科学与人类自身的发展等方方面面内在地作为一体化系统认识和讨论。必须承认，正是布洛诺夫斯基的这一认识方式将科学的完整内涵性、科学的关联作用性，以及科学教育的重要性得以首次真正呈现了出来，哪怕以前的人们已经有了这样一种感觉，但都没有说明白。所以，布洛诺夫斯基算是首次说明白了这一点，因此其在科学发展史上的贡献居功奇伟。

人们不禁会问，为什么布洛诺夫斯基可以做到这一点呢？这背后的原因非常值得深思。这也是直到现在还有许多学者，包括科学史研究者，仍在研究的一个重要议题。为什么要研究这个议题，原因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可以弄明白是什么样的思考才可以达到布洛诺夫斯基思考的范畴、境界和方向，也可以弄明白有什么样的能力和基础才可以完成布洛诺夫斯基具有的思考和認识能力，从而完成对相关的一个系统思考的综合复杂的能力。这一点，本身其实已经反映了科学内涵的方方面面。限于每一讲篇幅的原因，这一点，我们留待下一讲继续阐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