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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探古代诗词中的冬雨意象

2022-05-30夏凝

雨露风 2022年10期
关键词:艺术手法意象

摘要:在古代文学中描写冬雨的作品数量不多,却极大地丰富了古代文学的季节题材。古代文学作品中的冬雨,多着笔于人们的日常生活,通过叠加意象和感官描写,表达作者对故乡的怀念和对民生的怜悯,体现了农耕社会对雨水的复杂情感。

关键词:冬雨;意象;艺术手法;情感内涵

对于我国大部分地区来说,风雨是季风气候影响大陆、惠泽万物的重要载体,在日常生活中最为常见,尤其是雨。在农耕社会农业灌溉技术落后的限制下,雨是农耕民族获得丰收的希望,因此在文学作品中出现频繁。但从作品数量上看,古代诗词中描写春雨、秋雨的作品极多,描写冬雨的作品较少,仅以《全唐诗库》为例,诗中明确提到“春雨”的有121首,“夏雨”18首,“秋雨”119首,“冬雨”3首。以同样的标准检索《全宋诗》,可得“春雨”326首,“夏雨”52首,“秋雨”259首,“冬雨”7首。可见,在古代的文学作品中,“冬雨”作品数量远远低于其他题材。

目前尚未有关于冬雨意象的研究成果出现,但冬雨展现出的冬季特有的季节之美,同样反映出中华民族对雨的复杂情感,因此本文尝试分析古代文学作品中冬雨意象的艺术手法,以丰富我们对古代冬雨意象作品的认识。

一、冬雨的自然意义

我国地处亚欧大陆东部,西、北两方内接亚欧大陆,其余两侧毗邻海洋,是典型的季风气候区。季风气候影响下,我国的降水集中在夏季风影响显著的夏季,而冬季流行的来自大陆的冬季风比较干燥,风中少有水汽,降雨只能依靠西太平洋副热带高压(以下简称“副高”)边缘的降水带。冬季,副高向南退去,其边缘的降水带基本只能影响我国南方地区。换言之,我国冬季降雨的现象大多存在于部分南方地区。

以宋代汴京(今河南开封)、临安(今浙江杭州)两地为例。受不同气候类型和地理位置影响,汴京属温带季风气候,冬季寒冷干燥,而临安属亚热带季风气候,冬季薄寒少雨。宋代陈与义的雨诗,鲜明地表现了南北方冬季在降雨频率和降水量方面的差异。陈与义人生中的前36年,曾在三个地方长期停留——洛阳、汴京、陈留,这三个地区同属今河南省,距离相近,气候差异不大。陈与义在这里留下雨诗共46首,其中并无冬雨题材。靖康之乱后,陈与义于1131年抵达南宋都城临安,此后八年便长期停留在浙江,留下雨诗24首。至此,陈与义的雨诗中才有了冬雨这一题材。而历史上,南方在人口、经济、文化等方面超越北方是在宋朝靖康之乱以后。[1]

可见,“冬雨”作品稀少的原因在于,南北气候的差异及携带水汽的风影响区域有限,使北方的知识分子极少有机会接触到冬雨,作品中也就缺少了冬雨题材。

二、冬雨意象的表现手法

钟嵘认为,“气之动物,物之感人”,四季变换使诗人的灵感来源殊异,但冬日之中能“感诸诗者”的是寒冷。[2]冬天的寒冷除却太阳光带来的热量没有被大地吸收以外,降水也是导致寒冷的重要因素。诗词中的冬雨,一般通过意象互文和色彩对比来表现其“寒”与“冷清”的特点。

(一)意象组合

1.霜、冰、雪、北风的意象互文

环境美学认为,在进行审美活动时,审美主体的感官会不自觉地参与进来,这就是审美的“知觉一体化”,[3]最常见的方式就是将审美主体视觉采取的信息,转换成触觉或其他感官信息,投射到文学作品中就成了意象间的互文。霜、冰、雪皆是秋冬季节司空见惯的气象,作品中的景色和现实生活中的实景互文,会使读者一看到这类字眼,便能联想到与冰、霜、雪、北风一起被提起的冬雨,是何种程度的“寒”。

“坐来杂霰洒隆冬,痛饮那禁觱发风”(吴渊《冬雨》),题名为“冬雨”,却以北风、冰粒(冰雹)开篇,诗人用触觉感受奠定凄寒的氛围,虽对冬雨未着一字,却使人能感受到雨寒之气。又如“风南忽风北,寒燠非常年”(朱希晦《冬雨叹》),“北风常飏六花飞,烟霭溟濛失所宜”(杨弘道《冬雨》)等,都有异曲同工之妙。

2.色彩对比

冬雨不像白雪能将天地间一切衰败之气牢牢掩盖,营造“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假象。冬雨虽寒,但胜在无形无色,那些傲立枝头的梅花仍能因色彩差异穿透雨帘闯进诗人的眼中。

色彩差异在审美过程中不仅会突出事物美感,还会引起诗人的联想。诗人们常常会在蒙蒙细雨中因眼前的梅花想起枝头梅熟的时候,达成“由物到物”的时空跨越。鲁道夫·阿恩海姆称之为“物体表现性引起的人类感情的反映”[4],即主体通过知觉经验把握审美对象的整体结构后,对事物的某个方面产生联想,在表现事物共性的同时,也体现出审美对象的个性张力。如熊和“当时梅树下,捋实攀条枝”(《探梅》),诗人归来时还是梅黄时节,当时诗人因梅子酸涩而丢弃,如今看着雨雪中的梅花,对比春季的万紫千红,不禁发出“探梅愿梅早,我独愿梅迟”的惜花之语。从眼前寒雨中绽放的梅花,到记忆中生机盎然的青梅,不同时期的梅各具个性之美,带给诗人“春事有代换,梅心无改移”的无尽感伤。

(二)感官表达

冬雨又称为寒雨,相较于意象的叠加,诗人借由生理感官的反应来描述冬雨,显得更加全面、立体。

1.视觉——昏暗

冬季的自然界生气闭蓄,万物都处于“失联”状态,能够被诗人记录进作品之中的,除了衰败的凌乱美,便是雨中晦暗的天色。冬季因太阳直射向南偏移,导致北半球昼短夜长,天色不如春夏那般明亮,再加上降雨时天空乌云密布,这让本就短的白昼更加昏暗。刘基“云浓雨细白日短,惨惨不辨昏与朝”(《辛卯仲冬雨中作二首》),潘希曾“蛮烟瘴雨动浃旬,长昼冥冥无午已”(《横州道中见日光识喜》),皆形象地描述了冬雨时阴郁的天色。半黑半明中,诗人仿佛也处于一个与外隔绝的小世界,逐渐郁郁寡欢。

2.触觉——寒凄与希望

从触觉角度来看,冬雨寒冷,让人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恍若自带“威严”。黄仲昭“寒威入夜彻吟帏,布被无温酒力微”(《甲午季冬雨雪连旬公馀感触辄赋八绝其六》),直观地表达了连日冬雨天气下的生理感受。邵亨贞“望极浦口云归。寒气透征衣”(《红林檎近其二 冬雪晚晴,次谢士英韵》);程敏政“冬雨三日泥不乾,一夜朔风吹苦寒”(《送赵良辅南游》)。一个表现冬雨后空气中遗留的寒气,穿透力仍然惊人;另一个表现地面因连日的苦寒雨泥泞不堪,诗人送别好友,却也只能劝慰好友不要畏惧前路艰难。而卢龙云的视角与其他只表現了冬雨之寒凄不同:“寒威犹未敛,芳润已潜生。枯木逢沾湿,欣欣欲向荣”(《冬雨二首》)。尽管冬天的凛寒之威未加收敛,冬雨还是顶着“压力”,悄悄滋润了枯木衰植。诗人眼中的树木虽还是枯木,但却仿佛已看到枯木吸收了冬雨后蓬勃生长的姿态。

3.听觉——人生与遭遇

听雨是人与自然交流的途径之一。文学家们喜欢通过听雨来回味人生,滴雨打叶的音韵让他们更容易进入冥想,品味自然环境中的禅意。听雨活动一般在傍晚和夜间,所谓“天昏昏兮人郁郁”,作家笔下的雨总是和愁思难解难分。

《玉堂春》中“凤炭红生,共约毡炉会,莫听空阶滴断肠”,诗人和友人一边躲在炉旁躲避冬雨侵人的寒意,一边听着杂乱雨声饮酒行令。在笑语中,诗人的心绪却因雨声变得杂乱——两地气候的差异,在冬雨中恍惚想起“长安”无冬雨,既是在怀念从前冬天无雨、有瑞雪的丰年,也是在怀念“长安”。

朱弁所作的《冬雨》也是在夜深人静之时因雨生思:“迥洒凌朝阁,残声入夜衾。”冬雨断断续续地从屋檐落下,敲打在不知名的物体上。想起昔年武王出师遇雨,而后顺利擒纣灭商,诗人便盼望着这雨也是一场能寓意南宋朝廷收复失地、驱逐外族的佳霖,爱国之情、忧国之思,在冬雨声中越发浓烈。

三、冬雨意象的情感内涵

古代雨意象作品离不开“苦雨”情结,但其中的“苦雨”内涵却各不相同。春雨绵绵,似大好时光一去不返;秋雨霏霏,如情人依依惜别,恋恋不舍。而冬雨的“苦”则更多地放在了家国和人生等较为宏观的价值之上。

(一)忽发中原念——寂寥愁苦的冬雨

古代许多文人士子出于种种缘由有羁旅的经历,南方地区的雨期、雨季、雨量都呈现出与北方不同的样貌,令来自北方的诗人耳目一新。然而,新事物的出现并没有让诗人感到欣喜,反而心生寂寥,更加悲愁。这种悲愁,释为“思”。

受儒家思想影响,文人们离开家乡客居在外,立志在有限的人生里实现个人最大的价值,当典型的环境元素发生改变,那些隐藏在心底的敏感就會立即被激发,成为抒发乡愁的引子,“愁损北人”的冬雨就成了环境中最明显的“异常”,怀乡思绪也更容易被勾起。在江南的冬雨中,苏辙“忽发中原念,貂裘据锦鞍”(《寒雨》),感慨南北气候殊异;在冬雨声中,刘基睡梦迷蒙之际“错认还家梦是真”(《宿贾性之市隐斋》);袁华在冬雨中蹒跚前行,夜半时分,也只能听着夜雨“卧听耿不寐,怀乡思悬悬”(《柳塘轩听雨与谢子兰同赋》)。诗人在朦胧又鲜明的冬雨中,陷入梦境和现实交织的愁绪中,久久不能脱离。

有时,诗人也会看着风雨中的梅花,想起久久未回的家乡。如杨万里《雨中梅花》“客里清愁自无奈,却教和雨看梅花”。诗人敏锐的心理最善于捕捉物候的变化,风雨中的梅花宛若诗人一样,同是天涯风雨中,漂泊之感激增。

冬雨阻碍了人们的出行,也拖慢了游子收到家书的速度。古代民间通信仅靠驿站传递或信鸽,虽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人们的通信需求,但是限制条件较多,天气就是其中之一。如谢元汴《冬雨歌》:

雪以冱冬雁来宾,晴冬之雨亦雪然。

衡南既无雪与雁,一雨三日感苍天。

雁不来兮雨不止,歌雪哭雪送残年。

先有大雪闭塞,后有冬雨连阴,载着家书的鸿雁和冬雨持续对峙,连累诗人只能按捺愁绪,在等待中度过残年。

(二)冬雨害粢盛——不怜民生的冬雨

在大部分诗人眼中,冬雨是不合时机的,所以作品中也多以为官的角度,将冬雨中农民的惨遇表现出来,以此暗示统治者应敬天事地、勤政爱民。比如,陶安在《送庸田佥事》中感叹:“伤心今岁夏秋月,甘雨不降禾苗枯。海潮东回救不得,老稚无异涸辙鱼。”前有夏秋旱灾,后有冬雨不止,附加沉重赋税,使得百姓如同“涸辙鱼”一般,垂死挣扎却了无希望,诗人走在泥泞的路上,却只能大呼“我愿岁丰水旱无,公赋早输私有储。”

何景明《冬雨叹三首·其三》和倪岳《冬雨叹》同样以冬雨为背景,悲慨冬雨中的惨烈民生。何景明诗中“日傍雨脚下平地,风外涛头冲远天……城下饥乌啄死人,苍鹰侧来怒相攫”,视线从天气状况转到眼前的城和街,连乌鸦和苍鹰都是饥饿的状态,更不必提普通人的生活该是何等惨状。倪岳诗中“窗前乱脚雨如麻,窗里孤踪泪成血……新坟已筑高嵯峨,旧坟犹作荒坡陀……寒灯冷雨愁转长,忍听东邻夜深哭。晓起邻翁来致辞,丈人虽苦何足知。谁家葬母水盈坎,腊月庚申从葬师”,视角转换与何景明诗相似,只不过,倪岳诗以“新坟”和邻居家夜晚传来的哭声,暗示死亡人数之多,以此表现冬雨的“罪孽深重”。

四、结语

冬雨作为一种气候现象,受诸多因素影响,给人一种清冷、萧肃的感觉。

冬雨少有滂沱之势,但霏微小雨也能使天地黯淡无光。因其本身放大了雨的无情,又叠加了凛冬的寒意,以至于作品中的冬雨意象都是切切实实的“苦雨”。尽管如此,冬雨意象仍旧是古代冬季题材作品中不可缺少的一抹色彩。

基金项目:2021年江苏省研究生科研与实践创新计划项目《气候视角下宋词雨意象文学审美研究》;项目编号:KYCX21-1028。

作者简介:夏凝(1997—),女,汉族,江苏连云港市人,南京信息工程大学文学院硕士在读,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

参考文献:

〔1〕陈正祥.中国文化地理[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3.

〔2〕曹旭.诗品笺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

〔3〕郭勇健.论审美经验中的身体参与[J].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54(1):73-79,128.

〔4〕(美)鲁道夫·阿恩海姆.艺术与视知觉[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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