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农耕文化的内在特质
2022-05-30苗璞
苗璞
中国幅员辽阔,地理环境千差万别,而且民族众多,因而形成了丰富多彩的农耕文化。中华农耕文化具有鲜明的地域多样性、民族多元性、历史传承性和乡土民间性等特征。
一、农耕文化的地域多样性
地域造就文化,不同地域创造自己特有的文化。南北有异,东西有别。地理纬度、海拔高度、土壤类型、气候条件的不同,造就了丰富的环境类型,形成了别样的农业类型和鲜明的地域农业带,从而使中华农耕文化具有显著的地域性特征。
中国较为明显的地域农业带分界线大致有三条:一是长城沿线,北纬40°线左右,温带和寒带的分界线。长城以北地域,由于年降雨量小于400毫米,基本上是中国的草原分布地带,以游牧文化为主;长城以南地域,由于年度降雨量大于400毫米,适合农耕,以旱地耕种为主。长城附近地域有农耕也有游牧。
二是秦岭—淮河流域沿线,北纬31°线左右,是温带和亚热带的分界线。秦岭—淮河流域以北地域,由于年降雨量小于800毫米,适合旱地耕种,因此中国旱作农业区域主要分布在秦岭—淮河流域以北、长城以南地区;秦岭—淮河流域以南地区,由于年降雨量大于800毫米,适合南方水田耕种。秦岭—淮河流域附近地域,可以旱作也可以稻作。中国人俗称的南方、北方,基本上也是以这条线来划分的。
三是北回归线沿线,北纬23.5°左右,是亚热带与热带的分界线。北回归线以北,种植亚热带作物,如水稻、柑橘、茶等;北回归线以南,种植热带作物,如香蕉、菠萝、芒果等。
除地理纬度外,海拔高度也影响着农区分布,海拔每升高100米相当于地理纬度北移1°。从海拔高度看,中国的西部多为高原,中部多为山地、丘陵,间或盆地,东部多为平原,农区也呈现旱作农业、旱作兼稻作农业、稻作农业的分布形态。在亚热带的云贵高原,如贵州毕节地区,即使是位于南方,但是由于海拔两千多米,也只能种植马铃薯、玉米、荞麦、桃、梨等作物,而不能种植柑橘等作物。
河流的走向也是影响和形成不同农耕文化的重要因素。人类逐水草而居,水流到哪里,哪里就有人类居住的可能。中国的河流,如黄河、长江、辽河、珠江等水系,总体上由西向东径流,大致与纬度平行,同一纬度、相似地理环境地区的生产条件接近,有利于农业作物的平行迁移种植和农业技术的交流传承。
中国农区分布有游牧、旱作、稻作,不同农区内种植的作物类型不同,因而形成各自的农业生产技术体系。游牧区一般逐水草而迁徙,旱作农业的生产技术体系可以概括为“耕—耙—耱—压—锄”,而稻作农业的生产技术体系则为“耕—耙—耖—耘”。鲜明的技术个性,在短时间内无法通用,农业地域特色非常明显。如果一个青海农民由于自然灾害背井离乡,来到陕西、山西或者山东,原来掌握的技术是很容易重新从事农业生产的,然而到了南方稻作区,原来的技术在短期内则很难应用于当地农业生产。
中国农区的土壤、地貌、气候等自然条件类型丰富、千变万化,人们因地、因时、因物制宜,创造的农业生产模式多种多样,形成具有鲜明地域特色的农耕文化。无论是南方的泽农,还是北方的旱农,农业生产结构和生产技术都自成体系,又相互交融发展。
二、农耕文化的民族多元性
中国的民族众多,文化多元。中华古代农耕文明成就是各民族智慧的结晶,独有的民族、独特的贡献,交融汇聚成一部波澜壮阔的中国农业历史画卷。民族的居住地不同,思想观念有异,文化带有深深的本民族烙印。南方的稻作文化、梯田文化、圩田文化、茶文化,北方的游牧文化、狩猎文化,南北方的蚕文化、水文化等,农业生产方式自成体系,生产生活习俗与之相适应。民族之间交流互鉴,相互学习,多元融合。在动植物品种、生产工具、生产技术和生活习俗等方面,都能寻找到文化交流传播的痕迹,如辽宁满族柞蚕放养与蚕姑崇拜,朝鲜族占丰预祝仪礼立禾杆、迎月、农占、祈雨、舞天等习俗,黑龙江达斡尔族“朝为农而暮为猎,今日为匠明朝为渔,善养牲畜,能驯劣马”,浙江景宁畲族的时令占验、占晴课雨、惜耕牛,广西各少数民族对树和蛙的自然崇拜、村规民约、农具文化、田间文化、水牛文化等,黎族稻作文化传统中的干栏屋、蹄耕(即“群牛践地”)、开犁开镰节等,四川凉山彝族苦荞文化、苦荞火把节、苦荞尝新仪式等,贵州铜仁土家族的开秧门、栽秧酒、薅草锣鼓、吃新米饭、喂牛年饭等,西南民族的原始混合生产、仰天靠地生产、村寨与家族组织、礼俗与宗规并举、多元交织的农耕文化,新疆维吾尔族绿洲农耕文化和坎儿井文化,藏族春播节、望果节等。
北方的游牧文化与中原的农耕文化相互渗透、相互影响,或以牧業为主,或以农耕为主,或半农半牧,形成了各自的农耕文化。西北地区绿洲农业的发展,吸收了中原地区的灌溉技术,体现了多种农耕文化的融合。由于自然条件的复杂和历史发展的不平衡,西南地区农业存在多种形态并存、立体分布的特点,河谷、平坝和高原湖围以农耕为主,山区半农半牧,高山则有采猎与游耕相结合的类型等,这些都反映了各民族之间农耕文化的相互交流、学习、融合。
当然,民族农耕文化的融合,不仅仅局限在中华大地之内,还应该包含中华民族与世界其他国家地区民族之间的农耕文化交流。大量的农业古籍文献、考古学成果证实,现如今在中华大地上种植的小麦、玉米、花生、甘薯、马铃薯、亚麻、黄瓜、西瓜、葱、蒜、菠菜、葡萄等作物,养殖的山羊、绵羊、汗血马等动物,原产地并不是中国,而是从中亚或西亚、甚至是南美洲引进种植、养殖的结果,这都是民族农耕文化交流互鉴的结果。
三、农耕文化的历史传承性
中国先民在长期与大自然协同发展中形成的农业思想、农耕技术、农耕习俗,被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来。时至今日,人们依然可以在乡村发现原始农耕文化的踪影。优秀的传统农业思想,诸如协调和谐的天地人关系、趋时避害的农时节令安排、辨土肥田的施肥养地措施、种养三宜的气候作物布局选择、变废为宝的物质循环利用、和谐发展的生态农业、御欲尚俭的治国理家态度等,在其创立或出现之后,一直被后人传承沿袭,有的至今仍可为当代农业绿色发展、生态文明建设提供借鉴。
北方旱地精耕细作技术始于战国,成熟于南北朝时期,形成了耕—耙—耱的生产技术体系。自此以后,这种农业生产技术体系一直沿用。南方水田精耕细作技术体系亦是如此,自宋代形成成熟的体系后,后世也一直沿用。再如农业生产工具,北方旱作用于播种的耧车,發明于西汉,在后世的画像砖石、壁画等图像中都能觅到其踪影,甚至在现代的山西、陕西、河南、河北等北方地区的山村,还能见到耧车播种的场面,耧车仍在农业生产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北方的耙、耱、砘车、漏锄,南方的水田耙、耖、秧马、耘荡等,现在都依旧可见。
农业习俗的传承也同样如此。开年备耕、开犁播种、拔秧插秧、祈雨求福、祭山拜神、开镰尝新、丰收节庆等习俗,在民族内代际传承,流传久远。“由于环境、经济、文化等方面的差异,中国各民族的农耕文化进程具有明显的历史阶梯性,有的地区发展程度较高,而有一些地区发展进程较慢,但构成农耕文化的文化链都没有断。”像浙江青田稻鱼共生、贵州从江稻鱼鸭共生、云南元阳哈尼梯田、广西桂林龙脊梯田、新疆坎儿井等农耕文化景观,见证了人类认识、适应、改造自然的历史实践。这些农耕文化景观在人和自然的作用下,经过长期的演化、发展,逐渐形成兼有自然环境和人类文化方面要素的、自身独有的特征,是中华先民与自然界长期协同发展的结果,传承了特定地域、特定民族的农耕文化,造就了文化的复合性、活态的传承和类型丰富多样的鲜明特点。
四、农耕文化的乡土民间性
农耕文化孕育于传统农业,广布乡村,是广大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带有浓厚的乡土气息,与农业、农村、农民紧密相联,共生共存。即使历史改朝换代、跌宕起伏,农耕文化也不会受到本质影响,当然也不会因受到时尚时髦的影响而退出历史舞台。唱着哈尼古歌、侗族大歌、彝族山歌,跳着长发舞、采茶舞、摆手舞、鱼灯舞,吃着藏粑、糍粑、荷叶饭、竹筒饭,仍是当地人们习以为常的生活。这些歌舞、农耕习俗、饮食习俗,流传乡野,浸润在乡村居民的血液里,深深植根于乡村生活的土壤之中,深入人心。乡村居民没有受到都市气息的袭扰,没觉得这些歌舞、习俗土气过时,始终把它们作为自己生产生活的一部分,延续传承。这些歌舞、习俗有时反而能以一种新的姿态成为时尚,是难得一见的原生态、高雅的艺术。“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云南的孔雀舞、浙江青田的鱼灯舞,舞动世界;哈尼古歌、侗族大歌唱响全球。农耕文化旺盛的生命力,也充分印证了生于斯、长于斯的乡村居民的崇高信仰和不懈追求。
[责任编辑:朱松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