崭新的故事

［俄］叶卡捷琳娜·卡格拉玛诺娃

米佳慢吞吞地挖了一勺燕麦粥。他也知道粥是健康食品，可是这东西对于刚起床的他来说真的很难下咽。看到他这副模样，妈妈终于沉不住气了，“快吃，吃完上学！”

米佳索性放下勺子，“我不想上学。”

“又来了！儿子，你上三年级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显然，这不是第一次。

“这跟几年级没关系。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讨厌这所学校。让我回原来的学校吧。”

“那要穿越整座城市。”

“可是弟弟还能上原来的幼儿园！”

“弟弟没有午休，爸爸早上送，我晚上接回来就行了。你中午怎么办？现在的学校离家近，还有食堂。我们已经搬家了，回不去了。你看看，我们的新家不好吗？你有自己的房间，不用再和弟弟挤一间屋了。这边空地多，空气好，你没事儿可以和小伙伴骑骑自行车。”

“我没有小伙伴，”米佳闷闷不乐地说，“我谁都不认识，感觉这附近也没什么小孩儿。”

“住上一段时间，你自然会认识新朋友。别抱怨了，该出门了。”

米佳把脑门紧贴在车窗上。爸爸问他：“怎么了，儿子，不开心？”

是的，不开心。米佳想念原来的学校，那是一幢三层小楼，宁静美丽，他熟悉其中的每个角落。而新学校庞大又陌生，从早到晚充斥着喧闹、拥挤和忙碌，并且很难在午餐时抢到一款心仪的小蛋糕……哪怕这一切都可以忽略，还有最致命的一点——这里没有朋友。因为搬家，他与发小沃夫卡被分隔在城市两端。妈妈总是说他很快就能交到新朋友，可是具体该怎么做？大家都视他为外来者，甚至异类。更恼人的是，班里的大个子吉姆总是嘲笑他，有时还动手。

但他不想解释，就换了个话题：“爸爸，能买个笔记本电脑吗？”

这下换爸爸不开心了，“儿子，我们现在没有闲钱买笔记本电脑。我们刚买了房子，又是装修又换家具。而且你要笔记本电脑干什么？”

“上网啊，家里的臺式机简直像有一百岁了，根本不能用。”

“那恐怕要等等了，年前应该买不上。”

虽然已经转来新学校一个月了，米佳还是被称为“新同学”，仿佛他没有自己的名字。

上课，下课，一切如常。米佳依旧在大家异样的目光中独来独往，即便是需要两人一组练习对话的英语课也不例外——大家原本都有固定的搭档。

放学了，米佳坐公交车回那个也还不太适应的新家。第一站，很好，还有一站就到了。这时有人拍他的肩膀。米佳回过头，原来是一位陌生的老奶奶。她笑容可掬地递过来一枚硬币，“小朋友，你能帮我投币吗？再跟司机说下一站慢点关门，我东西有点多。”

投币很简单，可是跟司机说那番话让米佳有些不好意思。幸运的是司机友善地答应了。

第二站，车门一开米佳就站起来了。瞄着后车门的司机大声说：“小朋友，你也在这儿下？正好帮帮老奶奶。你住得不远吧？”

直到下了车，米佳才发现，这位“老奶奶”并不怎么老，只是太胖了，而且装扮略显古怪：她头戴夸张的巴拿马式凉帽，穿一件说不清颜色的大花连衣裙，光脚穿着运动鞋。她塞给米佳一只拉杆箱，自己背一个鼓鼓的亚麻布双肩包，边走边说：“你住哪条街，小朋友？我住奥里霍瓦大街，就在下个路口。那就是我家。看到绿色屋顶了吗？我喜欢绿色。”

拉杆箱并不比双肩包容易拿——路面凹凸不平不说，还到处是石子。胖奶奶一个劲儿地说个不停：“我去朋友家做客了。她家有园子，我家的还什么都没长出来呢。她跟我说‘来我这儿拿点吧，我的苹果又红又甜，我就去了。她刚从海边度假回来。一会儿我请你吃饭……”

米佳听得云里雾里，不由得心生疑惑：她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终于到了！米佳在绿色屋顶的房子前停住脚步，放开了箱子。胖奶奶却连连摇头，“你帮我把箱子送到厨房，我请你吃馅饼。来吧，快进屋，馅饼可好吃了，是我自己烤的。你给妈妈打个电话，就说给邻居奶奶帮忙呢，不然她该担心了。”

好吧，反正他也不想回家。爸妈还没下班，弟弟在幼儿园，电脑也不能用。馅饼——听起来很诱人，何况他早晨和中午几乎什么都没吃。

厨房很小，但是光线很好。胖奶奶一边忙活一边不停地说：“你先坐在这里等会儿……把手洗了……饼是白菜馅的……现在我来煮茶。我的茶可不是普通的茶，里面有百里香、薄荷、马林果……你笑什么？”

“我想起一个童话：一个男孩帮老婆婆拿东西，喝了老婆婆的茶，变成个松鼠还是什么。”

“啊，我也知道这个童话，《大鼻子小矮人》，有意思。”胖奶奶手脚麻利地端了一个大馅饼上桌，切下一块放到米佳面前的盘子里，然后给他倒上一杯香浓的热茶。做完这一切，她终于在桌子对面坐下来，双手托腮，满脸笑意地看着米佳吃喝。

“那你看过另一个童话《灰姑娘的三颗榛子》吗？还拍成电影了。”

“看了，妈妈陪我看的，她比我还喜欢。可能这个故事更适合女孩。”

“想不想看看拉杆箱里有什么？”

“难道是《大鼻子小矮人》里的人头？”

“可别瞎说，”胖奶奶从箱子里抓出一大把榛子，“看到了吧，是这个。”

“可惜它们没有魔法。”

“你怎么知道？”

“您又不是仙女。”米佳笑了，他以为自己早就过了谈论“仙女”和“魔法”的年纪。

胖奶奶不屑地“哼”了一声，把榛子放到桌上，问：“你有什么愿望吗？”

“没有，谢谢。我该走了。”米佳站起身。

“走吧，米佳。”胖奶奶貌似不经意地说完，开始喝茶吃馅饼，再也不看他。

米佳没有走，反而又坐下了。他清楚地记得没有告诉过胖奶奶自己的名字。虽然明白钱不是大风吹来的，笔记本电脑也不会从天而降，鬼使神差地，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愿望：“我不太相信，当然，我是说，我想有一台笔记本电脑。”

“这个愿望，”胖奶奶慢吞吞地摇了摇头，然后给了他一颗榛子和一把坚果钳子，“好吧，把这个夹开。当心别夹到手。”

米佳顺从地夹开榛子，取出果仁，“吃掉吗？”

“不然呢？对着它唱歌？”

他表示怀疑，“电影里灰姑娘没吃榛子。”

“你也知道，那只是电影。在现实生活中榛子里是长不出笔记本电脑的。”

榛子很好吃，只是尝不出魔法的味道。

走进家门那一刻，米佳幻想着能看到一台崭新的笔记本电脑。这当然不可能。或许这只是胖奶奶的恶作剧，没准现在她正和老姐妹们讲述自己是如何愚弄一个半大孩子的。

他写完作业，又看了一会儿书，妈妈才带着弟弟回来。晚餐很丰盛，他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一点点——馅饼和茶不会那么快被消化。妈妈只当他还在闹情绪，几次欲言又止。七点一刻，爸爸准时到家。他一进门就塞给米佳一个做工精良的电脑包，“给你的，拿着。”米佳瞬间被幸福击中，“笔记本电脑！哪儿来的？”

“三个月前我给电脑公司干过活，自己都忘了。今天他们送来了谢礼，说对我的工作非常满意。”

米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有耳朵。这就是梦想成真的滋味！也就是说，他吃的真是魔法榛子。明天他应该去向胖奶奶多要几颗。

整整一天，米佳根本无心上课，也无意理会大个子吉姆的种种挑衅。好不容易熬到放学，他急匆匆地奔向公交站。奥里霍瓦大街，绿色屋顶，没错。来应门的胖奶奶身穿艳绿色运动套装，鬈发上扎着浅绿色碎花发带。她气喘吁吁地把米佳让进屋里。

“谢谢你，爸爸给了我笔记本电脑。”

“不客气。”胖奶奶的语气中没有半点兴奋。

“嗯，我能再许一个愿吗？”

“不能。”

“拜托！”

“我说过了，不行，愿望只能实现一次。明白吗？”

“可是童话里有三颗榛子。”因为心虚，米佳不敢抬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榛子的确是三颗，愿望只能有一个。你可以换一个愿望，但是笔记本电脑就没了，也没人会记得这件事。”

多可惜呀！电脑刚到手，他都没来得及用呢。不过没关系，爸爸说年后能买。他可以等。

“我想成为全校打架最厉害的人。”

胖奶奶看起来相当吃惊，“你完全可以去报个武术班。为什么要浪费一个愿望？”

“我现在迫切需要这样。”

“那好吧，如果你确定不改了，吃榛子吧。”

第二天米佳忐忑地来到学校，想着如何检验魔法是否奏效。机会来得很容易。第三节课下课，教室里和往常一样乱糟糟。吉姆大摇大摆地走过米佳身边，显然是故意踩到他的书包，还大声嚷嚷：“喂，新同学，你拎这么个破玩意儿上学，是指望大家往里塞零钱吗？”米佳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拳头，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让他一拳就把吉姆打倒在地。

然后他被找家长了。

放学后，米佳极不情愿地向公交站挪动着脚步。他又许错愿了。他不喜欢打人，也不愿意看到妈妈失望的目光。所以他要再去一趟奥里霍瓦大街更改愿望，虽然面对胖奶奶的质疑也非易事。

胖奶奶在院子里画画，画板上的颜色和她的装扮一样一言难尽。看到米佳，她并没有停笔，而是轻描淡写地问：“不想打架了？”并且不等他作答，自顾自地说：“好吧，毕竟是你帮我运回的榛子。不过你要想好，这可是最后一次了，不能再改了。”说完，从衣兜里掏出榛子和坚果夹子递给他，显然是早有准备。

米佳吃下榛子仁，闭上眼睛小声说：“找到新朋友。”

当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也难怪，谁能在家里找到新朋友？奇迹应该是第二天发生在学校。可是第二天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还是独来独往，并没有收获一个从天而降的新朋友。可是大家明明已经忘记了打架的事，就像之前的笔记本电脑一样。也就是说，许愿应该成功了，而且胖奶奶也答应得好好的。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里？米佳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又一次来到了熟悉的绿色屋顶下。还没进院子，他就听到屋里传出吵闹声：很多人在说话，狗在叫，小孩儿在哭。看来今天胖奶奶有客人。他迟疑着摁响门铃。跑出来开门的是个深色头发的十来岁男孩。

“你好。”米佳有些腼腆地小声问好。男孩也很腼腆，只是点头作答。

“我想找一下——胖奶奶。”米佳沮丧地意识到，自己不知道她的名字。

“这里没有什么胖奶奶。”男孩疑惑地看着米佳。

“怎么会没有呢？她有一头鬈发，还会画画。”米佳有些急了。

“这是我家，我们今天刚搬来。家里有妈妈、爸爸、我、妹妹奧莉娅和小狗格什卡。格什卡不是纯种狗，但它很聪明。你想看看吗？进来吧。”

发稿/庄眉舒

插图/武修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