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之城

赵南成

香港，它的声色俘获了我。我，一个异乡人，不过妄图用我微弱的声音与浅薄的颜色，描绘它，拥抱它，这一座声色之城。

一座城的声音

一座城有一座城的声音。这一座城，喧闹的外衣包裹沉默。一半在我的瞳孔里，一半在我的掌心中。

我与这个城市的最初交集，是通过网络。一种不甚真实的沉默。浏览网页，图示闪烁，左，右，上，下，中间，再弹出的对话方块，点击，点击，点击。试图通过某一图示重返故地，却到达另一个地方。在网络丛林中迷失，忘记同记录会面，也忘记同往事会面。

这个高度文明与发达的城市，在我踏足之前，已经让我领教这个时代的“现代”特质。文明得要用网络去进行大部分交流。贫瘠得要用图像去尝试绝大多数解释。前所未有的失语。

我在香港进修了一年，不真实地活在真实当中。是虚拟的错觉？是实在的梦境？我不知道，我的手指也许会清楚，我很多的身份，以及代表我身份很多的串數位。

手指们会与形形色色的机器交谈。大厦感应门、自动售货机、电梯按钮、增值机、电脑……手指跳不同的舞，从生涩，到娴熟，到慵懒的不耐烦。它们对不同的机器，舞出不同的数位或字母组合，重复地说：“是我。”不发声的语言，冰冷的沉默。

在香港，对手指产生超乎寻常的依赖和情感。它们是介乎两个世界的灵媒。凭藉它们的无声之舞，我在两个世界中穿梭自如，并逐渐不再清楚两者之间的界限。

我，在这个世界；目光，在那个世界；手指，在中间。

这一个世界，是蓝天下安睡的维多利亚港，是错综复杂的狭长街道，是铺天盖地闪烁的巨型霓虹灯。

那一个世界，是数位与字母的神秘组合，是电流与电流的窃窃私语，是游标与图像的兴奋交合。

秩序井然的人群汹涌。秩序井然的快显视窗。我，轻易被湮没。

一座城的颜色

一座城有一座城的颜色。这座城，在五彩斑斓与墨一般的黑中寻找微妙的平衡。

香港。一座温暖湿润的城池，拥着一弯宝石蓝的海，即使是寒冬，也只能倏地一下软酥酥地融化掉。什么也无法阻挡绿意滋溜溜地生长。一年四季，大部分日子总是风轻云淡。这城市是明朗的软色调。2021香港购物节的电视广告，明亮的颜色做主题，反复强调着香港的金黄翠绿亮白，乍一看暖意融融得很。

奇怪的是，这座城里的人们对此无知无觉，亦或者是执意无视。黑色西服，黑色套装，黑色T恤，黑色包包，黑色靴子……黑，实际上是出现在人们身上频率最高的颜色。一种克制的压抑？一种忧郁的神秘？一种坚忍的隐喻？我不知道。我只默默看着清晨的地铁上一色的黑西服，衬着一溜过去灰黑的眼圈；默默出神于深夜的列车上那发亮的黑色细高跟鞋，惊奇于精致的妆容里长睫毛扑闪如同黑蝴蝶。我逐渐习惯了身着黑色，与一抹又一抹黑色的身影一起，出现在蓝天绿树、亦或是灯红酒绿的街头。

我如今知道，黑是港人钟爱的颜色。然而当浑然的黑色席卷天地，却也是他们所不待见的。这座城市坚决与黑夜对抗。刚入夜，所有灯饰一并点亮。街头亮如白昼。红黄绿青蓝紫，应有尽有。每个购物区有每个购物区的主打色。华贵的流光，让贪恋的目光流连。

地铁站。商场。透亮的玻璃门，加上水银色电梯，画。分出错落有致的空间，从容不迫，恰到好处。明晃晃的地板，明晃晃的天花板，明晃晃的四壁，亮得让人无处可逃之中，交相辉映出一些身影，一些花割成不规则的小块，但并不黑着脸，只随着不同的光源，明明灭灭。夜已深，无数盏灯悬浮在午夜一点的寂寞夜空，交相辉映。各种光芒共同来宣告，这是座不夜城。月亮和星星瑟缩在一边，成了可有可无的点缀。

一座城的高潮

一座城有一座城的高潮。这一座城的高潮，在于声音与颜色的盛宴。香港，它的声色之美，正在这个2021年的圣诞夜登峰造极。

这个时节，24小时不停运转的火车与地铁，成为这个城市皮肤下面复杂而精细的血管，让整座城流动起勃勃的生气。埋藏在地下的月台，却不会成为黑夜的同谋，一路灯光，引领人们到达每一个人气旺地。

这个时节，圣诞树如同一面面巨型的三角旗帜，深绿的，宝蓝的，金黄的，五彩缤纷的，牢牢插在所有大型购物区的中心位置。到处是人，密密麻麻地缓慢流动。从商场入口处流进，呈扇形分散开，又流到楼上楼下的每一处空间。站在商场最高处往下望，只见一个巨大的绿豆冰，或者是一个巨大的蓝莓冰沙、芒果冰沙，旁边爬满了黑压压的蚂蚁。

精心悬挂或缠绕的灯饰，随着人们的脚步，闪跃着爬行，从商场内至商场外。在狭长的广东道，光亮所及之处，都是等待倒数的人们；有年轻人放肆的尖叫，有师奶们大声的说话，有小孩子毫无顾忌的响亮的笑。高楼与高楼之间，窄窄的街道上扯起大风，风声把人声从这边刮到那边，那边又刮到这边。隐约又夹杂着圣诞的歌曲，千篇一律的简单祥和，还有清脆铃铛的叮叮作响。这些欢乐的声音与寂寥的风并排跑着，又渐渐拥抱在一起，随着午夜12点的烟火砰砰盛放。空中与地上都是绚烂的闪烁，耳边与脚下都是沸腾开来的轰隆，人们热烈鼓掌，但决不会激情相拥。我抬头望天，天空仍是黯然失色的深蓝，带着烟火未曾散尽的薄雾。风吹走欢歌笑语的碎片，我知道，我知道下一趟满载的列车会准时开出，重新开始精确而克制的旅途，一丝不苟地，走向明天的深处。

我特别喜欢去维多利亚港，她以水的清澈滋润着围港而建的无数高楼大厦，这里有最现代化管理的跨国公司和金融机构，体现着资本运作的力量，这是香港的脉搏。维港又连向无边的太平洋，把香港的活力延向世界，以其特殊的金融资本的运作，促进了与世界的交流。在2022年的春天，“国安法”的实施使香港更加稳定与繁荣，夜色中的维港充满迷蒙清丽的美，于是，我写下了《维多利亚港的春夜》：

装进数不尽的星座

以令人颤动的色彩

倾诉宇宙深处的秘密

用太平洋无边无际的昏眩

点亮没有尽头的过去和未来

彩灯像无数发岁月的子弹

射向一个不可抵达的童话

就这样走进春天的心脏

啊！少女的维港，多情的维港

以动地春潮拥抱新年的情郎

热情如火、如风、如雨、如太阳和月亮

如温柔的抚摸和更加温柔的热吻

如红的血、蓝的梦、白的纯洁

如冰冷的晶莹和黑色的绝望

春风充实了维港丰满的酥胸

啊！拥抱一切或被一切拥抱

维港是香港的情人

……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