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树的四季

蔡雪梅

南通市濠北路两旁的人行道上长满了栾树。随着季节的更迭，棵棵栾树如同一个个擅长调弄色彩的油画大师，尽情泼洒她们手中的油彩。春夏秋冬，这条马路成了色彩不断变幻的绚丽画廊。

九月初，万紫千红的春天早成回忆，浓荫硕果的夏天回味正浓，孩子们背着书包蹦蹦跳跳重新回到校园，栾树好像刚想起来，自己还没开花呢。于是，在两周时间里，金黄色的小花犹如蜜蜂归巢般，在树冠顶端迅速聚拢，并朝着天空伸展开来。“红杏枝头春意闹”，栾树不想闹出多大的动静来，你不往顶上看，常常会忽略树巅上一团团灿烂的开放。直到一阵秋雨过后，头顶上落英缤纷，金灿灿的花瓣随风飘落在人行道上，你这才发现，差点错过一场美丽的花期。此时的濠北路满地金灿灿的光在闪耀，踩在上面的每一个脚印都仿佛带上了梦幻般的节奏，一路捕捉着生命的灵感。放学的孩子们好奇地用手去接落花，细长的黄花儿很调皮，无声地钻进小女孩的头发，逗得小家伙咯咯笑。

有人说，秋天開的花，大多无果。栾树却要挣破这命运。两周过后的秋分时节，阳光像蜜汁在空气中流动，预示着一场甜蜜炽热的孕育，即将从容不迫、坚韧孤绝地展开。这不，当树巅的花儿还在此起彼伏地怒放时，个别早熟的花儿已经不声不响地结出了小灯笼果实。刚结的果，浅绿和绯红渐变交映，随后变成深浅不一的红，好像在玩一场色彩游戏。过了几天，花儿们一呼百应地结果了。葱茏的华盖上，一嘟噜一嘟噜的蒴果，像一个个小铃铛挂在秋风里。它们的形状和别的树果不同，外面是三片叶片缝成的一个小口袋。如果扒开一条细缝往里瞅，嘿，里面是三颗嫩绿色的小珠子，这小不点儿才豌豆的三分之一大，这便是栾树结出的籽儿了。

国庆节前的一个午后，站在临街二楼的窗前朝濠北路眺望，啊，几棵栾树的绝顶上一片红霞轻笼，美得令人怦然心动。这到底是怎样的红呢？说是火红，过于火辣张扬了，说是玫红，又过于娇艳欲滴了。琥珀红？胭脂红？都不是呢，这是独一无二的栾树红！栾树红，娇俏内敛，是少女低眉时两颊的绯红，婉约悱恻，又不失明媚鲜妍；栾树红，深沉飘逸，是以“力量和美貌彰显着孕育的喜悦”。栾树飘红的日子，正逢祖国妈妈生日，有人就欢欢喜喜地叫它“国庆红”。

我下楼跑到濠北路上，想把这绝美的秋景欣赏个够。看呵，千百盏小红灯笼，如火如荼，把蓝湛湛的天空衬托得更加明净通透，真是“一片绛霞烛照天，满树红妆照眼明”啊。

10月中旬，气温降到20摄氏度左右。栾树毫不懈怠，开花的开花，结果的结果，黄花与红果交相辉映、绵绵不断，铺展成两到三个月的时光画廊。每每走在秋天的夕照里，心中总不由得生出“秋日胜春朝”的感慨来。

岁月如奔马，眨眼到了寒炉煮茶的立冬节气。冬意渐侵，让人不由得担心起栾树来。走在树下，眼见得那妩媚的嫣红逐渐消退。从人行道上捡起掉落的三棱蒴果，偷偷向里面看，会发现藏在子房里面的绿色种子已经长大，圆润结实。

三九严寒，天寒地冻，栾树铁黑色的树干刚健肃穆，高擎着一树焦褐色的蒴果挺立着。往日的胭脂红晕早成记忆，黑色斑点爬满面颊。捡起一根枝条摸一摸，果壳焦脆，一碰就碎，但里面的绿色种子早就蜕变成浑圆有力、黝黑发亮的玄色豆。这些乌黑的岁月之眼，把所有的等待都照亮了。我恍然顿悟，当初的一盏盏小红灯笼之所以红得那么动人心魄，是因为她们在这场孕育生命的征程中，异常决绝，心无旁骛，韧性十足地把所有的光与力量都收敛在内心，最终凝成这黑亮的种子，完成了生命的延续。

第二年，当春风荡漾时，栾树上又会冒出嫩生生的叶子。一场春雨过后，嫩绿的叶子似人们心中的诗情，随着一场场春雨，一番一番地浓了。到了夏末秋初，栾树重新簪花戴果，披红挂绿，进入下一个美的轮回。

栾树，一年能占十月春。春季、夏季、秋季自不必说，天寒地冻的季节，又何曾烦乱？它以潜隐的力量、以生命交接的方式，温柔了世界。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