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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字主妇的情感再生产

2022-05-30李之易

[摘要] 以往的研究在对数字劳动进行分析时更多关注剩余价值生产的具体过程,而其中劳动者的情感所发挥的重要作用,以及情感再生产的具体方式却未能得到很好的呈现。本研究通过引入“数字主妇”作为概念工具,重点分析宝妈微商从业者的朋友圈营销实践。研究发现,资本通过以下三种方式促进劳动者的情感再生产:通过劳动与社交活动之间的模糊性进行情感吸纳,通过团队化劳动推动情感生成,通过联结社会性别意识形态进行情感询唤。情感体验作为一种使用价值被劳动者消费,进一步掩盖了不稳定的劳动状态中资本对剩余价值的压榨。同时,情感作用于劳动者的主体建构,加重了育儿期女性对工作—家庭不平衡的焦虑,又在一定程度上为女性开辟新的行动空间提供了可能性。本研究通过对数字背景下劳动者情感再生产方式的考察,将资本逻辑、劳动者主体与阶层、性别等社会文化结构之间的勾连与张力带入对平台数字劳动者劳动参与的分析之中。

[关键词] 电商创业  数字劳动  数字主妇  情感再生产

[中图分类号] C976.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8-7672(2022)02-0001-15

一、 绪论

随着中国社会的进一步转型和信息技术的发展,网络社会规模急剧扩大。网民在自主生成内容和参与式互动方面展现出巨大的热情与创造性是Web2.0时代的重要标志。与全民性的参与分享互为因果的是网络社交平台的不断商业化。近年来,社交平台在创造新的经济增长点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疫情之下,以微商、短视频、直播等为代表的社交平台电商不仅助力拉动内需,也为劳动者群体带来了新的就业机会。同时,其商业模式背后新的劳动方式与劳资关系也引起了海内外学者的普遍关注。

21世纪初期,为分析信息技术对生产劳动的影响,“产消者”⑥“数字劳动” ⑦⑧等术语应运而生,大大开拓了研究者的理论视野。有关研究指出,网络平台中用户的社交休闲实践为平台创造了剩余价值,但其与工厂中的生产劳动之间存在较大的区别,平台的运行离不开用户基于多重目的的自发性参与,而情感体验在此过程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⑨⑩??近年来,社交平台的商业化,进一步将用户群体分化为内容生产者与观看者。有关研究大多运用情感劳动框架,关注内容生产者(如主播)如何通过劳动调动观看者情感,进而转化为消费。??而作为劳动参与的重要原动力,劳动者本身的情感的再生产过程却逐渐隐没在劳动过程中的情感管理之下,未能得到进一步的分析。

为突破这一局限,本研究引入凯莉·贾勒特(Kylie Jarrett)的“数字主妇”(digital housewife)概念。①②受到数字劳动、情感劳动与女性主义研究的启发,贾勒特通过对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有关家务劳动理论的创造性运用,为我们提供了一条将劳动者自身的情感体验与劳动过程中的价值生产置于同一框架中进行分析的新路径。在实证部分,本文聚焦于社交平台与商业资本相结合之产物——微商——中的数字劳动。据统计,2017年全国微商从业者近3000万人,其中女性占比超过70%,全职宝妈微商约占从业者总人数的三成,显示出鲜明的性别化特征。③然而,正如后文所指出的,社交电商所具有的灵活性也意味着密集的劳动与不稳定的收入。是什么吸引了宝妈群体的大量参与?本文以数字主妇为概念工具,从微商从业者发朋友圈这一实践出发,关注社交平台经济自身的特点,就作为基础设施的劳动者情感体验的再生产方式及其后果展开讨论。

二、 理论框架

(一) 数字劳动中的情感

随着线上社交平台的普及,网络参与式文化兴起,用户在上网过程中创造的内容、流量与数据为平台带来了巨大的经济价值。以马克思劳动价值理论为基础,传播政治经济学领域将用户在上网社交与休闲过程中创造剩余价值的实践称为“数字劳动”。“数字劳动”概念肇始之初受到了自治主义马克思主义学者有关非物质劳动论述的影响。④⑤蒂齐亚纳·泰拉诺瓦(Tiziana Terranova)最先将数字劳动定义为互联网上的非物质劳动,并强调劳动的情感特质,即“自愿的和无酬的,享受的和被剥削的”。⑹其后,克里斯蒂安·福克斯(Christian Fuchs)通过对马克思劳动价值理论的重新梳理与再建构,进一步阐明了网民作为产消者贡献剩余价值的两条路径:一是在平台上发布的内容及产生的用户数据被资本无偿占有并被商业化;二是作为广告受众在网络中付出劳动时间。⑦⑧对数字劳动生产属性的强调使得运用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进行分析具备了合理性。同时,福克斯在其著作中也呼吁关注数字劳动作为关乎社交、文化、信息、媒介的劳动的特殊性⑨,即其带来的情感体验。国内有关网民数字劳动的社会功能的既存研究主要以社交平台用户訛和游戏玩家等群体为对象,探讨了参与和分享带来的满足、自我认同、连带感等情感对维持个人的心理与情绪健康、增进网络社区中的凝聚力所起到的重要作用。本研究还发现,这些也是用户持续参与的原动力。

如上所述,随着社交经济的兴起,新的资本通过平台介入用户群体,将其进一步分化为内容生产者与观看者。在资本的引导下,内容生产者通过调动观看者情感,并转化为消费实践获得收入,在生产内容数据的同时,也为资本创造了直接的利润。国内对此类劳动的论述集中于近年处于爆发性增长的主播群体,文献以情感劳动为主要框架,从两个视角关注劳(主播)—资(平台/公会)—客(粉丝)三者关系中主播劳动过程中的不同側面。其一是关注劳动者与顾客之间的情感互动方式。比如涂永前、熊赟指出,女主播以符号化的身体和商品化的情感吸引观看者并激发粉丝的情感制造,最终促进粉丝的消费。訛其二是关注劳动过程中对劳动者情感的管理方式。比如张一璇指出,在平台的薪资制度、竞争制度、弹性用工模式的作用下,劳动者“自主地”塑造商品化的“人设”以迎合观众的消费需求,并在平台劳动空间之外进一步开辟出“第二层劳动空间”进行隐蔽的情感劳动。

情感劳动框架对劳动过程的关注揭示了社交经济中资本对劳动者情感的收编与控制,但同时也导致了通常被置于劳动过程之外的劳动者自身的情感再生产过程未能得到进一步的分析。数字劳动相关文献已经向我们表明,劳动者在劳动中获得的认同、梦想、连带感等情感体验既具有社会功能,同时也对持续的劳动参与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成了经济结构中不可或缺的构件之一。因此,对劳动者情感再生产方式的探讨,将是对社交平台劳动相关研究的有益补充。而這也要求将与劳动相关的经济生产和情感生产两个维度结合到同一个分析框架之中。

(二) 数字主妇:一个社会主义女性主义的分析框架

如上文所述,马克思主义理论方法在分析数字劳动方面已有了较多应用,而学者凯莉·贾勒特指出,由于数字劳动与家务劳动在形式上有高度的相似性,应更多地将社会主义女性主义对家务劳动与市场经济的相互关系的见解纳入分析当中。无酬的家务劳动通过大大降低再生产成本,对维系市场经济起到了重要作用。同时,家务劳动者的经验显然与有组织的工业劳动者有所不同,个体的生命历程与丰富的社会意义是其原动力,“其社会功能不能完全被资本逻辑收编”。

经济与情感的辩证关系同样深植于数字劳动之中,贾勒特提出“数字主妇”这一概念,尝试对照家务劳动与生产劳动的关系来理解劳动者情感在数字劳动领域中发挥的重要作用。需注意的是,此处的主妇一词并非指相关劳动完全由女性个体所承担,而是指数字劳动中所涉及的具有情感生产特性的、历史上通常被视为“女性的工作”(womens work)。具体而言,贾勒特对利奥波蒂纳·福尔图纳迪(Leopoldina Fortunati)的家务劳动经济模型进行了借鉴。福尔图纳迪认为,家务劳动并没有直接产生经济效益。劳动力生产剩余价值的过程涉及两个不同的阶段(如图1所示):一是最受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关注的劳动过程阶段,即劳动力以劳动时间的形式被商品化;二是劳动者的身体、精神与情感的再生产 。在这个“两步走”的过程中,劳动者的劳动力通过消费家务劳动者生产的使用价值来实现。这一模型帮助我们区分了生产性劳动与再生产劳动,后者一方面维持了劳动者的劳动参与,另一方面又因其与资本的间接关系得以在资本循环的过程中部分保持其社会意义。

正如下文所述,作为数字劳动的主要特征,生产与再生产在空间与时间两个方面的界限逐渐模糊,部分再生产劳动被吸纳进劳动过程,并不一定直接创造剩余价值,却对维持劳动参与起到了重要作用。通过数字主妇这一框架,劳动者的情感再生产得以重新被讨论,为本文分析宝妈微商的朋友圈营销实践提供了概念工具。本文则通过对社交电商劳动者多样化的情感再生产方式及其后果进行考察,将这一过程中资本逻辑、社会文化结构与劳动者主体之间的互动与张力带入对微商、短视频、直播等劳动的分析之中,以期扩展现有社交平台经济劳动过程研究的边界。

三、 研究对象与研究方法

(一) 微商的运作模式与宝妈微商

微商通常是指从业者通过社交平台向关注者进行商品销售的线上商业形式。微商在发展之初,主要是个体从业者通过QQ、微博、微信等发布广告,进行批发、零售与代购。2014年之后,一种组织化的招代理模式开始成为主流。其特点是代理之间金字塔式的层级关系,代理按照进货数量进行分级。组织化微商从业者的收入不仅来自其销售额,也同其下级代理的进货量相关联。同时,随着社交平台的差异化发展及用户闭环的建立,作为即时通信类App中日活跃用户数量最高,并自带收付款功能的微信,成为组织化微商运营的主要平台。

作为社交平台与商业资本相结合的产物,组织化微商的劳动配置形式具有Web2.0时代“众包”(crowdsourcing)訛经济的特征:通过微信平台,商家招募从业者并发放销售及招代理任务,从业者通过完成任务获取一部分利润。这一劳动配置同时表现出鲜明的性别化特质。女性常被视为更具有社交与沟通技巧,也更善于组织消费,因此未就业或未充分就业的年轻宝妈们作为资本迫切需要的人力资源,成为微商营销活动的主要目标。如前文所述,全国微商从业者中的女性特别是宝妈群体占比较高。本文则将进一步着眼于进城务工女性群体。由于女性在就业市场中的边缘化地位以及公共育儿支持体系的缺乏,她们在生育前后往往面临不得不辞职或被停薪的窘境。此时,从业门槛较低的电商成了一种就业替代或补充选项。

“在家都能做”“不耽误照顾孩子”“随时随地,都有进账”,是微商公司面向宝妈进行招募活动时强调的 “优势”。但就笔者的访谈与参与观察来看,其后却掩藏着密集的劳动。正如一位访谈对象所说:“闲,说明她没有在赚钱。真正赚钱的微商每天都忙得飞起来。”(访谈对象ZX,20170606)另一位访谈对象向笔者描述了自己的这份“工作”。

早上睁开眼,我先拿手机看看有没有人问(商品),刷一下群里(代理群)的消息,朋友圈有没有回复。然后我就开始发圈,白天至少发三条吧……主要是来咨询的,要接单,卖出去的货也要跟踪售后……早餐要拖到中午。下午我写单子(快递单)……同城的方便的时候就我自己送去。晚上忙,越晚越忙,自己一天内卖出去的要记录,下面的代理出货怎么样,要不要补货,还要给他们开会。大群里交流,搞活动,也不是说强制,自己要多听听别人的经验……晚上我就尽量发圈,咨询也会多一点儿,人们现在都习惯躺床上刷朋友圈……一般都是一两点才睡。(访谈对象MXM,20150827)

从中可以得知,一名普通微商代理在从进货到出货的过程中至少承担着广告推广、销售、售前售后客服、验货发货等一系列工作,并且不定期参加商家或上级代理举办的线上线下“交流会”“产品评鉴会”。而一名高阶代理则还需要花时间管理自己的下级团队,培训成员,参与策划活动。我们必须认识到,这些密集的劳动为资本创造了剩余价值,但多数是在从业者无底薪,且无社会保险的情况下进行的。诚然存在收入颇丰的例子,但做微商带来的收入往往具有较大的不稳定性。

(二) 研究方法

本文所使用的定性研究资料主要来源于笔者在浙江省义乌市所做的田野调研。义乌市作为世界小商品之城,在Web2.0时代一直紧抓时机促进零售业转型,成为国内数一数二的电商基地。这种活跃的电商氛围对市内的劳动者就业产生了一定影响。2014年后,随着微商在国内的迅猛发展,义乌市内开始出现了专门开发运营微商产品的电商公司,此后市内的外来打工女性群体中出现了“婚前打工赚钱,婚后拿存款做微商”(访谈对象LYY,20150609)的就业模式。笔者在2014年到2019年间对义乌市内的22位打工阶层宝妈微商进行了跟踪调研,她们均是组织化微商的从业者,其中19位访谈对象曾以全职宝妈的身份从事微商,3位则将微商作为兼职。一度月收入过万者有5人,作为高阶代理,她们都在微商中投入了大量的资金与时间。其他访谈者中,选择只在家务闲暇时利用少量资金进货的底层代理大多收入微薄甚或毫无收入。除了与每位访谈对象完成1~4次深度访谈外,笔者还通过微信与她们建立了联系,对她们的朋友圈进行了长期的观察。2015年6—8月,笔者以下级代理身份加入了一位访谈对象所在的微商团队,在近两个月的参与式观察中对团队的人员构成、代理的组织与管理形式以及日常运营中的各个环节做了详细的记录。22位访谈对象的经历具备一定的典型性,可以在大部分打工阶层宝妈微商的经历中得到印证。

四、 宝妈微商的情感再生产:经济价值及社会意义的循环

作为植根于社交平台的商业模式,微信的平台设计和用户使用习惯影响了微商的劳动方式。从业者与客户互相加为“好友”,通过“聊天”功能进行沟通,发布“朋友圈”分享动态。与此同时,组织化微商中上下级代理之间的合作关系也要求劳动者不仅要面对客户完成销售工作,还要参与到年会、分享会等代理团队的交流活动中。一系列线上线下的实践既是劳动的重要环节,又是一种社交活动。休闲社交与劳动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劳动者个体体验到的情感因此与经济生产勾连在一起。

本研究重点讨论的朋友圈营销实践便反映了这种模糊,从业者在朋友圈发布产品信息是微商最具标志性的宣传方式。但在广告之外,从业者也通过分享个人生活动态打造“人设”,吸引客户与意向代理的关注。通过数字主妇理论引入福尔图纳迪的家务劳动分析框架,本研究将微商代理们的劳动力商品化过程分为两个阶段。其一是劳动力——包括担任客服、发货打包等一般意义上的物质劳动,以及通过微信进行社交、生产内容等数字劳动的人员——被转化为剩余价值的过程。其二是劳动力需要消费使用价值来进行再生产。在发朋友圈这一实践中,这种使用价值体现为从业者个体丰富的情感体验。正是由于存在情感,微商代理才具备了持续在朋友圈中发布内容、参与微商劳动的能力与愿望。而劳动者情感则在做微商的劳动过程内外以吸纳、生成与询唤等多种方式不断进行流通与再生产。

(一) 情感吸纳:个人生活的商业化

本文22位访谈对象发朋友圈的频次并不相同,既有人认为“一天一两条吧,发太多别人会拉黑你”(访谈对象HHJ,20180303),也有人“平时一天七八条,搞活动的时候经常刷屏”(访谈对象LN,20191107),其中有14位表示自己每天至少发三条。宝妈微商的朋友圈内容大致分为两类,即广告与生活动态。但微商广告与从业者的个人生活动态之间的界限是模糊的,比如笔者的一位访谈对象发布了这样一条信息:

微商不是一笔生意,而是让女人真正脱离精神贫穷和寂寞的一种媒介,她让脱离社会的宝妈,用手机就能认识天南海北的人,毫无隔阂!现在做微商就是我98%的生活,醒了第一眼就是看我的群。我的姐妹们朝夕相处,再也不会感觉到寂寞、空虚……就当给自己找了一群朋友。(访谈对象MYX朋友圈,20170402)

以上内容中虽然并未提及微商商品,但依然起到了吸引意向代理的宣传作用。它反映了发朋友圈这一实践中所包含的生产关系,即微商代理在无酬或低酬的情况下,通过朋友圈为商家进行商品广告或人员招募的宣传。此外,并非只有发布明确提及微商或商品品牌的朋友圈才为商家创造经济价值,将广告以社交信息的形式发布也正是微商的一种宣传策略。笔者在参加微商培训时便被告知:

不要只发广告,没人想看一个全是广告的朋友圈……少一些复制粘贴,多发一些和家人的互动,或者一些生活里的小感悟,今天读的书,做的美味的饭菜,附上产品的美照,讓顾客看到你,自然而然地记住我们的产品。(微商培训课程记录,20150815)

朋友圈原本作为社交平台,记录并展示用户的个人生活体验,并通过评论、点赞等方式进行社交互动。朋友圈的呈现方式在时间轴上具有连续性,点击进入用户个人主页便能看到用户发布的信息是按照时间顺序依次排列的。一条信息并非是孤立的,而是需要在前后内容的语境中被解读。广告与个人生活动态之间的这种关联性,使得微商代理发布的内容就算不直接提到商品,也仍然成了品牌宣传的一部分。本文将朋友圈中微商个人生活的商业化称为情感吸纳,指经由数字化过程,将原生于生活体验中的情感纳入具有交换价值的网络内容中。比如访谈对象在母亲节发布的朋友圈写道:

这辈子属于自己的第一个母亲节,我看着宝贝熟睡的脸蛋,想到从怀孕到生产的不容易,更能理解这句话: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为了我的宝贝,我会更努力、更坚强,妈妈一定会护你周全,成为你的骄傲。(访谈对象MC朋友圈,20170514)

发布个人生活相关内容对“人设”打造起到了重要作用,对于这一点访谈对象们是有所体悟的,她们还会积极加以运用。比如,为了保证内容上的连续性,她们会将朋友圈设置为长期可见。同时,所有访谈对象都会使用朋友圈分组功能,对自己在社交平台上的展示进行管理,通过选择性地向客户发布特定的生活内容来增加广告的可信度。

只有客人相信你的人品,才会相信你卖的东西。要让他多了解你……那我们宝妈就是晒心得、晒娃、晒老公。别人能看到你,知道你很努力,有个充满爱的家庭,不会为了一点儿钱去骗他们,对吧。(访谈对象WLB,20180301)

微商代理事实上成了商品在朋友圈中的“形象代言人”,即使发布不提及商品内容的生活动态,也仍然起到了构建与维持品牌形象的作用。通过情感吸纳,个人生活体验进入剩余价值生产领域。在信息技术背景下,资本与社交平台的结合在以下三个层面将商业化的趋势渗透到原本属于市场之外的领域:对宝妈作为未就业或未充分就业劳动力以及她们的非劳动时间的渗透;对社交作为一种休闲活动的内涵的渗透;以及在此基础上对个人生活体验的渗透。情感吸纳成了打造“人设”、促进商品销售的重要环节,而被吸纳的情感则依靠个人生活本身不断进行再生产。除了对产生于劳动过程外的情感的挪用,社交平台电商的劳动过程也正以更为直接的方式推动着情感的生成。

(二) 情感生成:团队化劳动中的“正能量”

如上所述,兼顾育儿与赚钱是宝妈们进入非正式就业领域的重要推动力。同时,电商时代互联网中不断出现的“月入过万”“宝妈逆袭”等造富神话也具有强烈的吸引力。在谈起自己为何开始做微商时,许多访谈对象表示经济收入并非唯一的原因。

也不是为了赚钱。说实话,我做微商也比较晚了,没想过能赚钱……前几年一心都在大宝、二宝身上,自己感觉跟不上时代,好像被社会抛弃了,内心焦虑。(访谈对象HHJ,20180303)

这名访谈对象于2016年年初在朋友的介绍下成为微商代理,做微商并未给她带来稳定的收入,虽然“去年只赚了几千块”,但却一度为她的生活增添了新的色彩。

代理群里都是宝妈,大家一起听课分享……代理聚餐时我们也去了,我以前很少化妆的,出去参加活动大家都化妆,拍照发圈好看,事先都约好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我老公说我钱没赚到,衣服、口红倒买了很多……(访谈对象HHJ,20180303)

访谈中,宝妈微商在描述自己的微商经历时常常提到“正能量”这个词。结合对朋友圈内容的分析,我们可以发现“正能量”的生成与劳动过程紧密关联,并受到社交平台电商特殊的劳动方式的影响。组织化微商的特点是,上下级代理的销售业绩相互关联,因此从业者不仅承担着个体化的劳动,如通过微信面向客户进行销售以及打包发货等通常由个人独自完成的工作,还面向代理群体开展线上与线下活动,这些活动要求从业者参与到团队化的劳动中,如共同策划线下展销会与代理聚会,以团队的方式参加公司年会、线上训练营等。相比于个体劳动,团队化劳动的相关内容更多出现在朋友圈中。

感谢君君老大,昨天的沟通技巧讲得太好了,群里大家提问后,她都一一耐心地解答,直到午夜才下线。早晨打开手机,我看到有“小仙女”凌晨两点多把整理好的笔记发到群里,想想自己听完就睡了,有些羞愧。能和如此优秀的你们相遇,一定是我的幸运。(访谈对象MC朋友圈,20171203)

10个勤劳的女人参加了一次完美的新品介绍会。最大的惊喜是,月月妈怀着二胎不远千里来助阵,曾经一起上学的闺蜜,各自结婚后渐行渐远,做微商又让我们重新走近彼此。(访谈对象WLB,20171013)

霍克希尔德将空乘人员在劳动过程中相互鼓励以维持整个团队工作积极性的实践称为集体性情感劳动。在微商事例中,许多代理原本在线下就互相熟悉,为了进一步增加代理之间的交流,增强团队的凝聚力,团队化劳动常常延伸到工作之外的私人领域。代理之间通过日常聊天以及生日、节日等时间节点的庆祝活动,营造“闺蜜团”“一家人”的氛围,同时促进了劳动中的正能量再生产。

访谈对象表示,做微商使自己不再无聊,这是接触社会的窗口,也为自己带来了更多朋友。正能量产生了使用价值,在消费使用价值的基础上,访谈对象大量地发布或转发与宝妈微商体验有关的朋友圈信息。其内容在提及微商收入的同时也强调微商带来的社会交往、个人心态的转变。一位访谈对象在其生日时在朋友圈发了一条留言,写道:

好多年没给自己过生日了,感谢我的老大(指微商群中的高阶代理)一清早发来红包,感谢我的上级开车请我去看电影,感谢群里大家的祝福。因为有了你们,已为人母的我今天也做了回“小公主”。(访谈对象MYX朋友圈,20181018)

配图是微信红包截图、微商代理群中的生日祝福刷屏截图以及访谈对象与另一位代理拿着电影票的自拍。这条朋友圈留言迅速获得了许多点赞,与她同去看电影的代理(也是本文的访谈对象之一)将这条留言截图后发到了自己的朋友圈中,又加上了新的文字內容:

这就是我们的微商,没有华丽的词语,没有跟风的“鸡血”,你大概看不到我们晒现金、晒存款,但是我们拥有彼此,真心与人相待,遇见最好的自己。(访谈对象LJ朋友圈,20181018)

工作与社交界限的模糊带来了劳动获得的多样化。当然,除了社交性获得,微商也为部分从业者带来了经济收入,增强了宝妈对自身能力的认同感,比如一位访谈对象将自己当月的微信钱包收入晒到朋友圈中,配上文字:“奋斗总有收获,加油!”(访谈对象WLB,20170725)收入较高的访谈对象也谈到做微商使自己在家中的地位有所提高。以经济性获得为基础的情感与以社会性获得为基础的情感之间并非是泾渭分明的,事实上经济性获得带来的情感推动了代理积极参与到团队劳动中,经济收入较高的上级代理也更频繁地组织代理活动。而社会性获得带来的情感则在经济性获得之外增加了劳动的持续性。社交平台电商劳动过程本身模糊了工作与社交休闲之间的界限,使得微商劳动中生成的情感不仅有利于宝妈们的心理情绪健康,为其构筑及维系了有可能发展为社会资本的有意义的社会互动,通过发布朋友圈也成为数字劳动的一部分。数字劳动与家务劳动的不同在于,劳动者在数字劳动过程中既生产了具有使用价值的情感,也同时生产了具有交换价值的劳动。訛数字劳动中的情感与资本之间的关系显然比家务劳动中的此种关系要紧密得多,资本虽然并不能完全控制劳动者情感的生产与消费,但仍可以通过劳动过程对其施加重要影响。而引入数字主妇框架的另一个益处在于,将研究者的视线进一步带向了信息技术背景下特定类型的劳动者情感的再生产过程,以及其中的资本逻辑与社会文化结构的互动。

(三) 情感询唤:资本逻辑与社会性别结构

由于微商劳动带来的酬劳是不稳定的,因而实现持续的劳动参与就需要通过劳动过程不断唤起劳动者特定的情感。同时,正如贾勒特所指出的,情感体验作为一种社会行为并非“纯粹自然”地发生的,而是由社会意识形态编码,以特定的模式执行的。訛在宝妈微商这一性别化的营销实践中,资本不仅通过劳动方式促进个体情感的生成,还进一步与社会性别观念互动,对特定的情感进行询唤。如前所述,由上级代理主导的代理交流分享互动是微商劳动的重要环节。其中,宝妈通过微商成功“逆袭”的励志故事往往被反复分享讲述着,激起参与者的共鸣,访谈对象发布或转发的朋友圈中也大量出现与性别角色相关的话语。资本逻辑通过与家庭内性别观念相互作用,生产出了以下三种不同的情感,并通过使用价值上的奖惩技术对劳动者个体进行规训。

其一为“认同”,认同感来自部分承认现有的,以男主外、女主内为代表的性别分工规范所蕴含的价值观与理念,着重赞美并强调母职的重要性。在此,资本逻辑迎合并隐藏于性别观念背后。如一位访谈对象在2018年春晚后在朋友圈转发了一段文字:

春节晚会第一个小品就引人深思,孩子最需要的是陪伴,不是钱。没有微商这个行业,那些妈妈就没有办法既照顾孩子又不失去工作。这个社会成就了微商这样一种职业,为什么要假装逃避?人什么时候都要适应社会。我真心觉得,一个努力的微商妈妈比抛下孩子出去打工挣几百几千块钱的妈妈要强!陪伴是最好的教育!!(访谈者AYS朋友圈,20180217)

其二为“焦虑”,是指由于全职宝妈无法直接创造剩余价值,不得不面对家庭外市场经济视角的双重贬抑,即个人层面的脱离社会或跟不上时代,以及社会层面的无价值感或被忽视。资本逻辑来到台前,并与家庭内的性别分工观念发生龃龉,引发情感上的矛盾。如以下这条朋友圈留言:

很多妈妈们不敢做微商,认为自己没有圈子。可你有没有察觉到:如果你只是待在家里看娃,在家一年你的圈子就会变小,在家三年你便与社会脱轨,在家六年你便和老公的思想渐行渐远……(访谈对象LN朋友圈,20181005)

其三则是“憧憬”,是指通過做微商获得一个成功女性的形象。在宝妈微商的朋友圈中,“成功”包括两个层面:一方面是个人的财富、阅历的增加,能力品位的提升;另一方面,女性的成功也和家庭的幸福联系在了一起。为孩子提供优越的生活,为父母提供晚年的保障,为丈夫减轻经济压力等,都成为其标志。在此,资本逻辑与社会性别观念之间的龃龉有所缓和,并趋于一致。比如以下例子:

有人说我做微商了,我做微商怎么了?你什么机会都不给自己,只是看孩子,就盼着老公给你的那少之又少的零花钱。对不起,我做不到,我必须努力给我宝贝优越的生活条件,给年老的父母一些添补,不需要伸手向老公要钱,这就是我!致所有努力的女人们,更致坚强的自己。(访谈者HLJ朋友圈,20181230)

资本逻辑与家庭内社会性别观念的互动询唤了三位一体式的情感体验。对母职重要性的认同,使得女性更多地承担育儿劳动,其就业机会因此在时空上受到限制,而对自身经济与社会价值的焦虑又促使宝妈在顾及家务的同时参与到生产劳动中,对性别化的“成功”的憧憬则增加了劳动投入的持续性。回到本文开头提出的问题,在收入无法得到保障的情况下,宝妈们为何愿意持续地进行微商劳动呢?从经济层面来看,微商的劳动配置形式带来了利用家务“闲暇”在社交活动中获得收入的可能性,由于家务劳动以及社交活动原本不直接生产经济价值,因此无底薪。这种不提供任何社会保障的工作和不稳定的劳动收入对宝妈们来说仍然“聊胜于无”。同时,微商的劳动强度与劳动时长隐藏于线上线下的交流、分享等形式的社交休闲活动中,此过程以多种方式不断再生产作为使用价值的情感,掩盖了密集的劳动方式背后资本对剩余价值的压榨。

五、 劳动者主体建构与行动空间

劳动过程内外的情感体验也同时作用于社会文化结构中主体的建构,资本逻辑与性别观念的相互碰撞与融合,将更为复杂的性别话语带入了家庭领域中,也部分地扩展了劳动者的行动空间。

屈雅君将20世纪80年代后,受国家、社会、家庭、市场的多元影响,在现代中国城市地区形成的重视传统两性分工的性别话语称为“现代淑女话语”。话语中展现的是在家中科学育儿,巧妙维持家庭关系,在职场有一番自己的事业的女性主体形象。訛已有大量研究指出,性别分工观念与资本逻辑的这一结合正在持续制造着性别化的不平等,特别是对家庭内无偿照料劳动的利用,以及由此造成的女性在公共领域内的不利处境。同时,它又不断刺激女性以廉价劳动力和积极消费者的身份进入市场,女性在那里获得了独立自主的主体形象,其代价却是市场中结构化的不平等与性别化的消费文化。

如今,互联网经济正成为“现代淑女话语”向家庭内部渗透的新的推动力,并进一步促进了两种女性形象——家庭中的妻子与母亲、家庭外的社会经济角色——的相互融合。在宝妈微商这一事例中,两种女性气质之间从来不是泾渭分明的,性别分工话语与社会经济角色话语在劳动过程中相互交叠,宝妈作为微商从业者被要求具备关怀、沟通、消费策划能力等“女性特质”,而作为妻子与母亲又需要具有社会经济角色的独立、理性与竞争意识。然而,在微商劳动中,资本逻辑与性别分工的结合并非严丝合缝的,两套话语之间始终存在着张力,身处其中的女性一方面受到工作—家庭不平衡的拉扯而倍感焦虑,另一方面也因为私人生活与工作缺乏边界而难以获得对劳动者身份的承认。

我怀孕那个时候就开始做(微商)了,想得挺好,先积累再收获。后来生了小孩根本就没时间,手机没时间看,微信没时间回。顾客过来下一单两单,我都懒得去打包,都让上级给我发了,也没赚到钱。(访谈对象MC,201700708)

他(指访谈者丈夫)不支持,总是说我,天天抱个手机玩。他自己打游戏不带小孩,我看一会儿手机,他就说我不做事,还向我妈告状。(访谈对象MXM,20150827)

性别化的主体也在结构中不断拓展新的行动空间。其一是利用资本逻辑对已有家庭内性别分工进行协商。如前所述,为维持收入,从业者往往需要在微商工作中投入大量的时间与精力,访谈对象多数表示只有得到家人的支持才能兼顾微商与家务劳动。而女性的社会经济参与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家庭内性别分工的协商进程。訛一位代理谈到从事微商后丈夫在育儿参与度上的变化。这位访谈对象在大儿子上幼儿园时开始做微商,一年半后成为区域总代理,月收入最高时超过四万元,随后生育了二孩。

去年好像每个月都有出差活动……也有人带小孩去的,我比较认真,做什么事都要求自己全心全意地去做。如果带着小孩去,小孩陪不好,活动也不专心……对于小的孩子,我老公的妹妹会来帮忙,大的孩子现在读书了嘛,下课都是爸爸带得多一点。……他也体谅我,也会帮忙。(访谈对象LN,20191107)

此外,女性也通过遵循家庭内性别分工,在一定程度上以波兰尼式的社会再嵌入的方式,缓和资本逻辑对私人领域的急速渗透。波兰尼指出,面对市场化所带来的压力与威胁,社会将以文化道德为中心进行自我保护,抵挡市场控制下的经济所产生的恶性影响。訛对母职的认同感使得宝妈们更多地关注工作—家庭平衡。多位被访者提到,为确保家庭时间,她们无法在微商中投入太多精力,这极大地限制了其经济收入。而她们则选择将更多的注意力转向通过做微商获得有意义的社交,把握接触社会、扩展人脉的机会,尝试将其转化为一份资源。一位被访者谈到自己在朋友的推荐下成为微商,但由于育儿之外时间精力有限,她选择不参加代理升级。

我觉得事情发展是有它的规律的,现在我要做的就是陪好、照顾好女儿。做微商是为了多和别人交流,保持自己的圈子吧。……认识的人多了多条路,之前有个代理,我们住得很近,在群里认识的,她知道我会弹钢琴,就问我能不能给她家宝宝陪练,后来还把我推荐给了别人。暑假里我带了两个小孩,也有收入的。(访谈对象LT,20190511)

在承认市场与社会性别规范加诸女性身上的双重压力的同时,通过关注劳动者主体与其行动空间,我们可以更清晰地看到微商带来的个体层面的新的可能性与结构层面的局限性。在缺乏社会育儿支持的背景下,微商为打工阶层女性提供了在育儿期间保持家庭外的人际交往,获得经济及社会资源的机会。劳动过程中资本逻辑与性别分工两种话语的碰撞也在一定程度上引发了女性作为主体对家庭内性别角色与家庭外社会经济角色之间张力的反思,有助于扩展主体的行动空间。不能忽视的是,虽然微商吸收了劳动力市场性别化的边缘群体,但这些劳动者的工作收入是极度不稳定性的。

六、 结语

本研究通过引入数字主妇概念,分析宝妈微商的朋友圈营销实践。作为一种数字劳动,发布朋友圈为微商公司创造了剩余价值,而朋友圈中展现的个人情感体验作为其原动力,虽并非完全由资本所控制,却受到社交平台电商特殊的劳动过程的影响。在承认情感的社会意义的前提下,本研究检视了劳动过程中资本如何推动劳动者情感的再生产。

微商的劳动配置与劳动方式反映出商业资本与信息平台结合下的数字劳动的特点,即劳动与生活之间的界限不断模糊,更确切地说是前者对后者的渗透。劳动与生活之间这种紧密的关系使得勞动过程中的情感体验更加受到劳动者的重视。通过数字主妇这一概念,情感在数字劳动中的作用得以显现。劳动中生产的情感体验作为一种使用价值被劳动者消费,为剩余价值的生产——在本文中表现为朋友圈中的内容——做出了贡献。同时,情感的社会属性也进一步掩盖了低酬(甚至无酬)的劳动之中资本对剩余价值的压榨。为了推动劳动参与,数字经济时代的资本不仅需要制造劳动者同意,更需要制造劳动者的情感依恋。微商劳动中资本逻辑利用性别分工意识形态不仅塑造了性别化的劳动配置,也利用劳动与社交活动之间的模糊性对情感进行吸纳,通过团队化的劳动方式促进情感的生成,并通过与社会文化结构进行互动,对特定的情感进行询唤。情感的使用价值一方面以在朋友圈发布内容为方式创造剩余价值,另一方面也作用于劳动者的主体建构。“现代淑女话语”随着这一过程渗透入家庭领域,加重了育儿期女性对工作—家庭不平衡的焦虑,同时又在一定程度上为主体开辟新的行动空间提供了可能性。宝妈微商们的经历也从一个侧面展现了女性家庭外经济角色与家庭内性别角色之间的张力在数字劳动背景下新的表现形式。

尽管本文选择的调查对象为全职宝妈,但数字主妇理论并非只适用于分析性别化的现象,或如本文所限定的,分析有关主妇的现象。这一理论框架帮助我们绘制出数字劳动时代情感的社会意义及其同经济价值之间的勾连与张力。近年来主播、短视频、直播等电商形式的兴起,专业公会、MCN传媒公司的发展,表明了资本与技术的结合日益通过市场化过程获得对情感更大的控制力,并推动劳动者进行更为深入的情感整饰。本文的调查对象微商代理们也在公司的指导下越来越多地复制粘贴“微商素材”,渐渐与自身的情感发生异化。但劳动过程内外产生的劳动者的价值感、认同感、亲密感等围绕工作的情感与依恋愈发成为不稳定的就业形态下劳动参与不可或缺的重要动力。只有将其纳入研究之中,我们才能进一步在平台技术背景下,对市场与劳动者阶层、性别、城乡等社会文化结构之间的勾连及其社会后果展开分析。

那么,如何才能帮助数字劳动者摆脱其所面临的劳动时间超长、收入不稳定等困境呢?笔者认为,生产关系的变革是相当重要的,对数字劳动的劳资关系与薪资制度的探索和实践,比如加强对互联网用户数据隐私的管理,限制资本对其无偿使用,又或是运用区块链技术对数据的贡献者加以认定并给予相应的报酬,都将改变数字劳动者的不稳定境遇。然而,面对已然存在的市场与社会文化结构的紧密关联,人们只有在意识形态层面上发起挑战,才有可能真正打破两者间的勾连。

(责任编辑:徐枫)

[基金项目] 本文为杭州师范大学科研启动项目“互联网商业话语中女性形象的建构与女性受众的实践”(4035C5021920402)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 李之易, 杭州师范大学公共管理学院讲师,博士,研究方向为性别与数字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