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胆小的食人魔

［西］路易斯·普拉茨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左右，妈妈拉起了我房间的百叶窗，并对我道了早安。

“明天你应该就能去上学了。”她说道。

那并不是我所期待的，于是我从床上抬起了头。

“我不想去上学。”

妈妈停下手上的活儿，疑惑地看向我。

“因为埃里克和乔尔的原因吗？”

“是的，还有赫克托。别忘了赫克托。他是最粗……粗……粗鲁的傻瓜。”

“注意你的言辞，阿贝尔！”妈妈训斥道，“瞧你说的都是什么话！看来你确实在五年级学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其实，你可以用‘爱生气’或‘脑子慢’来形容他。我以为你们男孩之间的事都已经结束了。”

“并没有。”我含糊地说着，“我确……确……

确定这事还没完。”

“我会去和阿尔妲芭老师当面谈谈的。”

“别跟她说。”

“为什么？”

“这只会让事情更……更……更糟，我了解他们。”

根据我的经验，他们如果被老师责备了，只会变本加厉地报复我。我一点儿都不想上学。因为在学校，我会经常碰上那群从小学二年级开始就对着我咒骂，并且每天都会纠缠我的好斗分子。

原本有埃里克和乔尔在，事情就已经够糟的了，而赫克托的到来使我的校园生活雪上加霜。我在学校操场上听说，他是从另一所学校转来的，因为他需要换个环境。事实上，在学校里，无论是谁听说他比我们大三岁而且还留过三次级，都不会觉得奇怪。因为他看起来就不太聪明。

我到底做了什么导致他们总来找我麻烦？因为我戴眼镜，因为我有点儿口吃，因为我太瘦弱，还是这些都是原因？

那时候我还没怎么长个儿，说话费劲，运动技能几乎为零。我不是大家眼中那种受欢迎的男孩，我的小小世界仅限于学校、对《星球大战》的热爱，以及对云和其他天气现象近乎疯狂的痴迷。

妈妈说他们这样做是因为嫉妒我，但我不知道他们嫉妒我哪一方面。

那天晚上，爸爸来到我的房间，他胳膊下夹着一份用包装纸包好的礼物。

“拿着，阿贝尔。”他对我说，“这是送给你和朋友们一起玩儿的。”

“我没……没有朋……朋……朋友。只有奥尔佳，但她不喜欢踢足……足……足球。”

“那有了这个，你就可以交到新朋友了。”

我猛地撕开包装纸，那是一个全新的带着银色斑点的白色足球。

我知道如果将它带到学校去，我就必须确保它不被剐蹭，最重要的是要防止那三个恶霸将它夺走。也许爸爸是对的，这个足球可能会让我在群体中变得受欢迎。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我出门朝学校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回头望了望。

此时妈妈正在厨房的窗前看着我，她给了我一个飞吻。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背着书包，抱着新球，拖着沉重的步子向前走去。

我往前走的时候，几次回头去看街道尽头的那栋大房子。当我想起两天前通过望远镜看到的那个怪物时，后背就涌起一阵寒意。

放学后，我抱着足球离开了学校。不出所料，它还是全新的。

回家的路上我用观察天空的方式来解闷。那时刮起一阵干冷的风，在风里跳着舞的四朵积雨云迅速向圣贝尼托钟楼的方向飘去了。

刚迈上那条大街时，我就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因为风里传来了隐约的笑声。

我果然没猜错。就在我快到家的时候，三个影子从我身旁闪过，其中一个还夺走了我的足球。之后他们继续向前跑去，边传球边嘲笑着跑到了街道尽头。

我撒腿去追，并向他们大声喊道：“快把球还……还……给我！那是我……我……我的，还是全新的！是我爸……爸……爸爸送给我的！”

赫克托停了下来，然后抱着我的球往后倒着走。

“爸……爸……爸爸送给你的小……小……小球球？”他嘲諷地笑着。

我在赫克托面前站定，眼里尽是愤怒。那时，我们几乎已经站在“食人魔”家的那栋大房子门口了，我感觉我的腿都在哆嗦。

“这球是我……我……我的！”我愤怒地握紧了拳头，重申道。

“快滚开！”赫克托用力将我推倒在地，“现在它是我的了。”

有那么一会儿，赫克托并没有看我，他注意到我们在追逐中到达了那个地方。

“这就是那个怪物的家？”他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那时候他脑袋里应该是在想些什么，因为他的眼睛都眯成了火柴棍，接着他脱口而出：“你肯定不敢把球踢进那栋房子。因为你胆小如鸡崽儿。”

我看了看他，接着又望了望二楼的那扇窗户。

“如果我这么干的话，你们会把球还……

还……还给我吗？”我磕磕巴巴地问道。

“有可能，有可能会把它还……还……还给你……你……哟。”赫克托嘲笑着把球丢给了我。

我接住了球，然后用有限的脚法将它踢了出去，结果球撞在了树上，又滚回到我的脚边。

“你瞧见了没？”埃里克笑了，“赫克托说得对，你连球都不会踢。”

接着他拾起了球，然后带着满满的恶意将它踢了出去。足球在空中画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接着就砸在了房子二楼的窗户上。

那撞击声听起来像是炸弹爆炸了一样，玻璃碎片在我俩脚边散落一地。我惊恐地发现那就是两天前怪物出现过的那扇窗。球消失在房子里的时候，我害怕得咽了咽口水。

“赶紧的！胆大点儿！快去找球！”埃里克朝我嚷道，“让我们瞧瞧你敢不敢！是不是比鸡崽儿还鸡崽儿？！ ”

“如果你还想要球的话，就得去跟怪物要喽。”

赫克托吸着鼻涕嬉笑道。

当看到我朝着房子大门走去，踏上门廊的台阶，然后将鼻子贴在楼下的窗户上向里看时，他们都愣住了。

房子里面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你在做什么，阿贝尔？”

一个微弱的声音向我问道，“这里可住着一个吃小孩儿不吐骨头的怪物，你可亲眼见过的呀。如果你被抓住，那就真的彻底完蛋啦。”

手抓到门把手的时候，我踌躇了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拧动了它。

“你不会遭受任何不幸的。”另一个微弱的声音告诉我，“妈妈告诉过你，这里只是住着一个生病的男孩。妈妈可从来没有骗过你，阿贝尔。”

门并没有锁，所以一拧就开了。看见我走进房子，埃里克、赫克托、乔尔完全僵住了。

进门后，我犹豫着走了几步，脚下的木地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屋子里黑漆漆的，唯一的光是从一条走廊里透出来的，那里隐约可以看到一扇朝向后院的窗户。

在黑暗中我很快就认出了那个巨大的书架，它立在一架靠墙的钢琴旁边。房子里还有一张餐桌和那张两天前我用奶奶的望远镜隐约看见过的沙发。

我扫视了一眼餐桌下面，但很快就意识到我的足球应该是落在了二楼，得从走廊旁边的楼梯上去。

我摸黑儿过去，颤抖着伸出一只脚，踏在了第一级台阶上。

突然间，楼上的木地板开始痛苦地嘎吱作响。我很确信——怪物正在靠近楼梯。

一时间，我只觉心烦意乱，喉咙干涩，眼睛发痒。但我并没有闭上眼睛，反而紧紧地盯着那个巨大的身影，它已经遮盖了投射在楼梯上的光线。

那个身影一直待在上面没动。在黑暗中我看不清，却可以想象得到：怪物一定是绿色的，长着巨大的肚子和一张恐怖的脸，脸上一双斜视的小眼睛发出幽暗的光。我坚信怪物的嘴里肯定长着尖尖的獠牙，天晓得上面会挂着什么玩意儿的残渣。

有那么几秒钟，那个巨大的身影一动不动，我用余光瞥见，此时我正站在一盏落地灯旁边。

“我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我心里默念着，同时伸手想要拉动灯的开关链条，“我得从这儿逃跑。”但我的双腿已经不听使唤了，那巨大的身影就像磁铁一样牢牢地吸引着我。

灯亮了，我看见他了！那怪物正坐在最高一级台阶上，两只大脚踩着下面的台阶。他的身体就像山一样庞大，以至于我的眼睛都差点儿装不下面前这个奇怪的东西。我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最后目光落在了他脑袋的那个大包上。

令我惊讶的是，他正躲在一个用碎布做成的靠垫后，想以此来保护自己。他旁边放着的正是那个被踢进房子里的足球。

世界仿佛静止了几秒钟，直到那个怪物突然伸出一只大手，将球推下了楼梯。球从台阶上滚了下来，正好停在我的脚边。我毫不犹豫地捡起它，然后向大门跑去。但是在我绝尘而去之前，我最后一次转过身来。

楼梯顶上的那个家伙让我屏住了呼吸——他和我一样，眼里充满了惊恐。

那个怪物彻底放下了靠垫，我害怕地盯着他的脸。那张大嘴似乎在对我微笑，又像要慢慢张开跟我说些什么似的，但随后那个怪物起身，消失在了他出现的地方。

我赶紧打开门，然后跑回街上。我不知道自己在屋子里待了多久，但埃里克、赫克托、喬尔的身影早已不见了。

我松了口气，但还是不禁像风中的树叶一样颤抖起来。于是我仰起头，用最快的速度跑回了家。几朵碎雨云从树木的上空飘过，那些云染上了我深爱的那种秋天独有的蜂蜜色。

整个下午我第一次咧嘴大笑，因为我看见那个怪物了，而且还幸免于难。

最奇怪的是，他居然拿一个用碎布做成的靠垫来保护自己。我觉得他真是世界上最胆小的食人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