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与香樟树

◎杨煜卓 浙江省嘉兴高级中学304班

秋天的雨下起来总让人有些恍惚，但是那冰凉的触感却又让人感觉真实，然而偏偏就是这真实中掺杂着的些许虚幻，最后构成了现实的世界。

我喜欢秋天的雨，尤其是秋末的时候。与大多数人不同，我对嘈杂的春天无感，这或许是某种逆反心理作祟，我总是会走上另一条路去。譬如被落叶铺满的小径，在一阵风过去的时间里，能让晴天下起雨来——这是原本就残留在落叶上的水珠啊，我的灵魂与记忆也仿佛寄托在其中似的，每每雨停之后，总要趁着风还没停就钻进这条铺满各色叶子的小径。我的记忆会随着雨点打下而展开，沉浸其中无法自拔。于是我的泪水早已混在了雨水里，记忆掺进了泪水，泪水糅入了记忆，我也早就分不清什么是雨水什么是泪水了。我从没想过在秋雨之后去走大路，因为大路上人多，因为大路上不再下雨，我害怕有人发现我的哭泣。而小径里的秋天刚刚好，那些雨水躲在树叶里，为这场时间里的淅沥画上了休止符，又如同小说结尾的省略号一般绵长久远，让人不由得深深沉默，因为在岁月面前，每个人都是脆弱的。

我曾经恍惚着埋进岁月的漩涡，只因为纷杂的因果搅扰在我身旁。时间与人力将一切的可能拉长再拉长，拉成一条条细线与绳索，上面写满了因果，而多数的线条编织成生活。我深深埋进了生活。但是还好岁月从来不曾辜负人的期望，我们能在四季的变化当中找到停泊的港湾。我爱秋天，更爱那枯荣一年的末尾。

我家门前有一棵香樟树。冬天的时候它的叶子不会全落，于是等到第二年春天，新的叶子出来了，上一年的叶子们统统成了老叶子，向新生的树叶们诉说着岁月的匆匆。然而正是在春天，这么一个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时节，香樟树开始了它的第二次蜕变：原有的老叶子被新叶子顶起，随后落下，然后新的一代香樟叶代替了老叶子的地位，牢牢抓住了树枝的最末端。我很惊叹于香樟树的变化，于是我在四季里兜兜转转，无论去到哪里，总绕不开香樟树。我看着它抽丝、发芽，它萌发的时候我为它摄影；等它嫩绿起来，我又是第一个将春天到来的消息告诉朋友的人；我伴着它翠绿起来，我们共同迈进夏天，这是它最繁茂的时候。于是，它终于不再落叶了。我也离开了这里。

我将在秋天返回家里，我用一个夏天的时间来找寻生活的含义。我在时间里工作着，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我有十个小时是完全花费在了工作中，剩下的时间又有许多是用在了和工作有关的事上。然后我没有时间去关注香樟树了。它在我所看不见的角落里默默成长，在我不存在的时间里慢慢茁壮。当我再回到这里时，我其实已经错过了它最灿烂的时刻。不过我并不在意，我抚摸着它的树干；它也不在意，在风中向我致意。风摇动着它的树冠，一片寂静，只剩树叶的哗啦声。

我想，它只是长大了，但它还没有成熟。如果它成熟了，我将不仅仅于听见树叶的声响。于是我继续等待着，等待来自秋天的邀请。

我以为秋天的到来是轰轰烈烈的，至少也该打几声雷、下几场雨。

一天下午，我看见门前的青草不再茂盛，风将一片叶子卷起又落下，我裹了裹身上的薄外套。然后我的心中渐生觉悟：秋天到了。

空气转向清凉，却又不凛冽，我痛爱着这个秋天。我怕冷，我怕热，不仅怕这些，我还怕花粉、怕太阳，在秋天之外的巨浪漩涡里，我经常的选择不是出门，而是窝在家中，翻看手里的几本小书，如果气温异常，再将空调打开即可。我是娇生惯养的，离不开夏凉冬暖的家。香樟树是站立在风暴中心的勇士，我向它献上我的崇高敬意。

枫叶落了，蜡梅开了。松树和柏树依旧苍翠，松针也一根根竖立着，宛如冬天里的战士，守卫着风口的大门，即使在寒冷里也不哆嗦一下。可香樟树不行，它无法对冬日感到快意，但也不像枫树那样去当一名殉道者，不，它没有那样的诗意与觉悟，它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的老百姓，沉浮在岁月里，不会因为季节的变换而殒命，也不会在最艰苦的岁月里坚毅直立。它只是一名普通人，与我们一样。它在春天里懵懂，在夏天里辉煌，在秋天里觉悟，并熬过整整一个冬天，然后在下一个春天里将过去一个轮回里的经验告诉后来者，之后便缓缓离去。不太优雅，但也不算狼狈。它只是生活在四季里的老百姓，在每一个夜晚失眠，然后在岁月里沉浮，在沉浮中苟活。它只是顺应了时令，并同时展现了自己的一点点不甘心。它不在秋天里枯黄，转而在秋日的暖阳中下起小小的“秋叶雨”，这每一棵树的每一阵“秋叶雨”，都是它对岁月的敬意。

于是我感受着它所传达的来自过去的记忆，用眼泪报答经验，向秋天与香樟树献上我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