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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精神分析电影理论看《美女与野兽》中的公主梦

2022-05-27刘晓洁

声屏世界 2022年5期
关键词:贝儿野兽迪士尼

□ 刘晓洁

电影如梦的比喻由来已久,早在电影诞生之初就有将电影看作是白日梦的说法,之后弗洛伊德与拉康等人的精神分析学说作为重要理论资源进入到电影文本分析领域,电影开始与精神分析学说结缘。而博德里更是直接指出电影与梦的运行机制具有相似性,这一论断为现代电影文本分析提供了一条全新的理论解读路径,现代精神分析电影理论也应运而生。它作为电影理论从经典镜头叙事理论向文本符码分析、文化分析转向的一个结果,将分析对象直接从电影文本扩展到整个电影机制中。众多电影导演开始在实践中有意识地探究电影与梦的相关特性,甚至在电影中直接将梦境作为主要叙事元素进行文本架构。

迪士尼作为好莱坞“梦工厂”的旗下一员,更是将电影造梦这一天赋发挥得淋漓尽致,从1937年第一部长篇动画《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开始,迪士尼不间断地推出公主系列动画片,打造了专属于自身的公主品牌形象,为全世界的观众建构了独特的迪士尼式“公主梦”。在2017年翻拍的真人版电影《美女与野兽》中,迪士尼以真爱与救赎这一叙事主题,讲述了女性意识觉醒的贝儿公主拯救“王子”的故事,这一符合时代审美的叙事内容与角色形象设定使观众再次陷入其编织的虚幻梦境中。然而,在唯美公主梦的表面之下,掩盖的是根深蒂固存在的男权政治意识表达。

造梦:公主梦的生成与运作

梦的形成过程同电影艺术创作过程极其类似,梦的生成指通过将白日或以往生活中的素材进行凝缩、转移和润饰,进行梦的“伪装”,梦的工作与电影艺术创作的拍摄、剪辑无甚差别。尽管梦混乱无序、无逻辑,不同于电影艺术创作中包含了艺术家有意识创作的成分,梦是纯粹的无意识产物,但对于电影与梦的关联,就如苏珊·朗格所指出的,从两者表现形式来看,电影就像“梦”一样,它创造出一种实质的现在,创造出来一种可被直接感知的幻象。而《美女与野兽》正是抓住了电影与梦这一相同点,在叙事方面为公主梦的生成打下坚实基础。

好莱坞商业电影以其戏剧化的叙事模式广受消费者青睐,其商业电影也大都是以类型化来作为制作的观念基础,而迪士尼作为好莱坞动画电影的主力军同样拥有这一共性特征。在迪士尼公主系列电影中,能够发现同属于类型电影的特点,即公式化的情节、定型化的人物角色和图解式的视觉影像。迪士尼公主系列动画在八十多年的实践中形成了自身独特的公主叙事模型,即“公主程式”。从类型化角度上来看,“公主程式”叙事也能当作电影类型而称作“公主类型”电影,而所谓的公主程式就是指迪士尼类型的固定模式,也就是在不同历史时期的72部迪士尼公主动画所呈现出来的相似之处。公主程式是个动态概念,随着时代的变迁难免会产生新的程式覆盖旧的程式,但纵观以往的迪士尼公主动画不难发现,大体所有的公主系列动画中都有这样一个共性,首先女主角都拥有缺席的父亲或者母亲,如《美女与野兽》中失去母亲的贝儿;其次是喜剧化的叙事模式和搞笑配角设计,《美女与野兽》中城堡里的各类餐具,还有劝导女主角贝儿的茶壶太太。这些拟人化的角色形象给故事情节定下梦幻欢乐的基调,即无论影片中途加斯顿与野兽王子的斗争有多凶险激烈,最后都会走向“合家欢”大团圆结局。

《美女与野兽》的故事原型来源于古典神话爱神丘比特与赛姬的爱情故事,之后经过迪士尼的润饰才呈现出如今唯美又欢乐的版本。在电影中女主角贝儿勇敢坚强,为了救自己的父亲甘愿进入到城堡中与被诅咒的野兽生活在一起。贝儿这堪称冒险的旅途同约瑟夫·坎贝尔所总结的神话“英雄之旅”模型如出一辙:主角们受到召唤远离家乡进行探险,最终安然归来,在这旅程中无论是“英雄”还是“公主”,他们都获得了精神的洗礼与恩赐。如同漫威系列影片中的“英雄梦”一样,迪士尼使万千少女同样拥有了浪漫的“公主梦”,公主叙事的模型成为迪士尼之后惯用的商业电影制作伎俩。《美女与野兽》用熟悉的电影叙事配方唤起观众心中的情感,让观众沉溺于剧情之中,并且能够在观影过程中达到一种无利害的愉悦感。

入梦:公主梦的满足与迁移

弗洛伊德认为,梦是人们欲望及愿望的达成。在弗洛伊德关于梦的论述中,电影与梦有着极为相似的特征,在电影院的黑暗中观影的行为同人类夜晚做梦的氛围极其类似。好莱坞之所以称作“梦工厂”,恰恰是因为观众在影院、在看电影时会如同做美梦般,从故事中获得满足与快感,甚至是弥补现实生活中的缺憾,观众可以在影片叙事的跌宕起伏中产生移情,实现自我二次同化。迪士尼精准抓住观众尤其是女性观众内心的渴望,用多部公主电影满足观众对于成为公主的幻想,观众的无意识欲望投射到影片当中,梦中成为公主的心愿在电影这一想象世界中得到充分满足。

弗洛伊德认为人的精神活动源于本能,而这种本能冲动是推动个体行为的内在动力。人的本能冲动可以分为生的本能与死亡本能或攻击本能,《美女与野兽》中加斯顿带领群众围攻野兽,与野兽进行搏斗的情节展现了他们的攻击本能。加斯顿作为反派角色,在最后关键时刻来福一枪结束他的生命,尽管观众没有参与这次斗争,但内心蠢蠢欲动的本能欲望通过电影这一中介曲折完成。除此之外,弗洛伊德认为性本能是个体所有本能冲动中最为重要的一种。关于性本能冲动,弗洛伊德把它形容为一切追求快乐的欲望,而兼具视听功能的电影综合艺术能刺激观众的感官神经,以丰富逼真的活动影像满足观众的窥视欲。在《美女与野兽》中,野兽矫健的身材、贝儿清丽的面容以及最后王子帅气的脸庞,角色的外表与身体成为欲望与凝视的载体,使观众产生窥视的欲望,而在观影中观众产生的这种窥视欲望毫无疑问的成为性本能的一种表现,也就是说个体所具有的这种本能冲动,使其在黑暗的影院环境下产生一种窥视的安全感,就如同在夜色包围中做梦一般隐秘与刺激。电影将观众心底最深处的欲望摊开在银幕前,因此个体在观影时情绪达到最高潮,获得凝视的快感。在《美女与野兽》中野兽与贝儿恋爱的过程具有猎奇性,这种故事设定能很轻易地诱发出观众无法言明的本能欲望并在其中得到情感补偿,收获愉悦的精神享受。

电影作为镜式文本的隐喻源于拉康精神分析的理论基础,而麦茨对于银幕与镜的论断则有了进一步的阐释。借助于拉康的镜像阶段理论,他认为如同婴儿在镜子前区分自我与他人一般,观众在黑暗的放映厅中观影,眼睛凝视银幕的这种观赏行为属于观众的“一次同化”过程,这一同化过程仅是观众目光与摄影机的认同,在这之后观众对于电影中人物的认同则属于“二次同化”行为,这种“二次同化”促使主体对于他者的认同,从而重新构建自我。《美女与野兽》中贝儿拯救自己的父亲,用真爱救赎野兽,观众在故事的推进中同贝儿一起时而欢乐时而忧伤,当野兽被狼群围攻受伤时观众也会像贝儿一样紧张不已。这种随剧情起伏产生的心理情绪变化,源自于观影这一审美活动给观众带来的移情作用,也就是说当观众沉浸在影片叙事中时对角色产生了一种认同感,这属于观影个体的“二次同化”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当观众与贝儿或者野兽产生了共情,那意味着观众开始认同电影中的角色,甚至幻想着自身已成为了电影中的主角。观众在观看电影时会将个体代入到野兽或者贝儿身上,将他们的经历与现实生活做比较,并且会下意识地去寻找自身与主角们情感的重合点,以达到情感的“共鸣”来获取满足,同时实现情感上的自我认同。

解梦:公主梦的伪装与现实

电影艺术属于时代的产物。随着时代的向前迈进,各类社会运动的兴起,迪士尼也在不断调整自身的发展模式以适应时代的潮流与观众日新月异的审美观念。其中,女性意识的觉醒对迪士尼公主系列电影的影响最为深远,在《美女与野兽》中贝儿作为乡村女孩有着善良不服输的品质,而这一人物选取的演员艾玛·沃特森本人作为女权主义者被联合国妇女联合署任命为亲善大使。尽管迪士尼在电影中做出改革迎合社会政策的变革,但这仍无法改变公主梦实质上是一种伪装的事实,它隐藏的是对父权制社会的维护以及美国主流意识形态的隐性传播。

父权制社会下的公主梦泡沫。在上世纪传统的迪士尼动画片中,对于女性的描绘大都较为片面与刻板,如最早的白雪公主和灰姑娘,尽管拥有善良的品性,但本身懦弱仍逃离不了被毒皇后、坏姐姐陷害并且只能等待王子解救的命运。在女性意识觉醒的现代,迪士尼不再固化女性角色,对于公主的定位标准也逐渐放宽,公主不再被脸谱化,贝儿这类独立自主的女性成为迪士尼公主电影的主要角色。然而,正如美国历史学家和电影学家迈克尔·瑞恩指出的“好莱坞天生是父权制的。”扎根于好莱坞这片土壤之中的迪士尼,尽管在电影各方面做出调整,但仍能分辨出其维护男权的本质。

在现代社会中,女性意识的觉醒使许多观众不再满足于电影中千篇一律的女性形象,于是迪士尼在电影《美女与野兽》中重构了一个女性作为拯救者身份的公主梦。电影的叙事主线是贝儿以真爱之名留在城堡拯救被诅咒成野兽的王子,从表面上看,这是一个完美浪漫的公主用爱拯救王子的爱情故事,但揭开外表其本质仍然是“英雄救美”的俗套剧情。在整部影片的叙事中,贝儿只需用所谓的“真爱”感化野兽,而真正遇到危险时贝儿依旧处在弱势地位。在故事的发展中,野兽拯救了被狼群围攻的贝儿,甚至到了加斯顿与野兽的最后决斗时贝儿仍作为旁观者为野兽祈祷,最后关头打败加斯顿的是自我意识觉醒的来福。贝儿真正拯救野兽的桥段只在结尾,那就是用所谓的真爱与眼泪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来唤醒王子。可以说贝儿拯救野兽只是迪士尼为迎合大众做出的伪装,因为在真正的力量对决以及需要对反派进行威慑时,主动出击的仍是男性“英雄”,公主只是作为一个需要提供眼泪与爱来为“美女救英雄”的桥段画上句点的他者罢了。另外,以劳拉·穆尔维的凝视理论角度来看,在《美女与野兽》中,“公主梦”的叙事设置看似使男性与女性角色地位颠覆了以往,野兽与加斯顿都是供贝儿挑选的对象,且无论是维持野兽形象时男主健硕的身材还是恢复人类后“大表哥”史蒂文斯帅气的脸庞,都似乎使男性代替女性成为了观众欲望的客体,但实际上就如虚假的女性“拯救者”形象一般,男性仍然主宰着电影叙事的方向。从本质上来说,无论是男性观众还是女性观众,都在叙事节奏的引导下无意识地认同野兽的角色,使贝儿不仅是剧中男性角色观看的对象,同样也是观众欲望的投射物,所谓的“公主梦”也只是观众的南柯一梦而已。

公主梦下隐藏的美国梦表征。从阿尔都塞“症候式阅读”的视角对《美女与野兽》进行剖析,不难发现迪士尼所谓的公主梦实际上掩盖了电影文本中潜藏的“美国梦”的意识形态内核,而美国梦便是公主梦的真实面目。美国电影导演约翰·福特认为,好莱坞是美国文化的重大象征符号,与其说它是一个地理位置,不如说它代表一种意识形态。迪士尼通过电影艺术这一柔和手段询唤观看电影的每一个个体,使观众通过电影梦幻文本进行自我确认,在叙事、镜像语言、画面等艺术手法中将观众笼罩在“美国梦”这张隐形的意识形态网络之中。弗洛伊德认为个体的无意识欲望在“乔装打扮”下会潜入到个体的意识层面中,因此梦文本在“显现层”之后还深藏着“潜隐层”,而释梦就是要透过这层外表找到隐藏的个体无意识心理,电影作为“梦幻之书”“镜式文本”同样将深层的文化意识形态掩埋在艺术影像之下。迪士尼公主电影大多选自各国的民间童话,《美女与野兽》翻拍自法国小说,《花木兰》选取中国代父从军的故事,这些故事最后无一例外都走向了欢乐的大团圆结局。这些公主形象不仅是为观众提供公主梦的素材,她们勇敢踏入冒险旅途的行为也深深体现了美国个人英雄主义情结。电影将美国政治意识与个人英雄主义价值观融入到电影艺术化的包装中,以润物细无声的形式将“美国梦”传递给全球观众,观众在无意识中陷入迪士尼编织的公主梦幻境中时,同样也接受着美国文化的价值观传播。

结语

在时代的变迁中,迪士尼公主系列电影为迎合大众审美、顺应社会变革做出了许多改革,充分利用“电影如梦”的比喻,结合观众观影体验与做梦体验的高度相似这一特性,向全世界的观众输送快乐与制造美梦,让观众在公主梦的幻象中实现自我认同。但在好莱坞父权制意识的长期影响下,迪士尼的公主梦仍可看作是一种意识形态的伪装。然而,电影本身作为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一种早已成为社会意识形态的博弈场,因此电影如何通过“造梦”工作成功传播主流意识形态,究其根本无非是取决于何种伪装术更为高明,更契合观众审美需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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