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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节

2022-05-27吴曦

参花·青春文学 2022年4期
关键词:仲秋蜈蚣骑手

十五仲秋跑拽石

隆隆的响声如炸雷一般,一路山崩地裂,滚滚而来。谁也想象不到,十五仲秋跑拽石,在双狮镇竟然是这般气象。连那一轮笑脸盈盈的满月,也被惊得月容失色。

家乡双狮镇的仲秋拽石确实与别处大不一样,不是用竹筒和石块拉,而是用木头做成一辆厚实的平板车,人坐在上头,二十个壮汉在前头拉。真正的磅礴气势则来自板车底下的四个轮子,那是铁轮或者用铁皮包裹着的轮子。当铁轮子碾过石板路面的时候,那种巨响简直就是摧肝裂肺。这正是双狮镇的仲秋拽石给人们留下深刻印象的原因,让人闻之胆战心惊。也正是这种刺激感,极大地诱惑着当年那些和我一样的顽童们。我们模仿着大人们的手法,自制平板车一样的拽石,在仲秋没有到来之前,就在大街小巷的石板路上横冲直撞。那些日子,双狮镇到处响着轰轰隆隆的声音,如同天空布满雷霆,随时都会有下起瓢泼大雨的声音。

仲秋拽石,本是由一个民间传说得名。“明嘉靖三十二年八月,倭寇扰宁,参将戚继光援兵出安、宁两邑,殆尽,郡城几空。倭寇拟于中秋夜乘虚攻城,参将不得已以拽石计疑之。满城灯光,人声、石声隆隆腾于郊野外,倭寇至塔旺街,闻声急退。明日戚营大兵回郡,而城以保全,故曰‘太平石’ 。”为纪念这一史实,每值中秋,当地民众均进行这种活动,纪念参将戚继光,祝愿太平,历四百余年并延续至今。

这样一种富有纪念性的传统活动,流传在双狮镇,久而久之,演变成一种赛事。那个时候,各澳口成立了拽石队,均由精壮小伙组成,个个腰圆膀壮、手脚敏捷。他们早早按照赛事规则进行冲阶训练。赛事设在双狮镇衙門街。古时,这里曾是衙门所在地,近衙门处有一段十几级台阶,均是石板铺成的。官员到这里,都得下马徒步进衙门。拽石赛事设在这里,显然有两层意思,一是冲阶;二是表演。冲阶是论输赢;表演是给衙门镇台看,也叫献演。

白天,镇上的人把全镇所有的大街小巷清扫、冲洗得干干净净。到了晚上,一家子围在一起吃完仲秋饭后,携老带幼到衙门街看拽石赛事。这时候的衙门街,两旁尽是看热闹的人群。天还没黑,月亮更未露脸,人们就已经来了,目的是为占个好位置。

赛事是从晚上八点开始。之前所有参赛队伍都集中在西澳口,抽签定出先后顺序,按规定的路径,从西澳口出发,穿过双狮镇主街道,到达五澳口。之后,绕着五澳转到衙门街。

所有人都以焦急的心情等待拽石的到来。当人们听到像闷雷一样的声音从远处滚滚而来时,就知道赛事开始了。人们的心中便迸出呼叫声:“来了,拽石来了!”拥挤的人群唰啦一声,主动让出一条通道来。这时候,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十几坎的台阶上。这是赛事的重要环节,也是赛事最精彩的场景,胜负都在这里一决高下。冲阶时,坐在拽石上的“骑手”翻船了,就算输一轮。九轮下来,哪个队的“翻船”次数多,哪个队就算输了。其他队依此类推。所以“骑手”很重要,决定拽石队成败、输赢的关键在“骑手”。各个澳口往往在选择、确定“骑手”上花了不少工夫和精力。优秀的“骑手”往往可以反败为胜。比如“翻船”时,身手灵活、敏捷的“骑手”就可以在“翻船”的瞬间跃身跳出来,不至于被呼啸而来的另一队所踩踏。

拽石队从两旁的围观者面前疾驶而过时,都会引起一阵阵骚动,人们大呼小叫着,使赛场的气氛愈加激烈。要是前一队的“骑手”翻船了,来不及从地上爬起来,后一队便会毫不留情地踩踏上去,这时候引起的骚动就更大了,惊呼声和尖叫声更是不绝于耳,场面简直就像烧开沸腾的水。

这一年,我的童年伙伴,东澳口的石宝发成了拽石队的“骑手”,他的压力太大了,因为前一年的仲秋,东澳口才输了比赛。

我看见,这时候的石宝发正坐在拽石上,等待比赛的号令。他的前面是两排整装待发的队员,对方的拽石队就在他们的前头,气氛紧张得有点压抑。石宝发已经从几天前巨大的压力中跳出来了,轻松得如同回到童年时一样,正和小伙伴们在玩一场拽石,有趣得很。他不时地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发现月亮真的像是一块中秋月饼,表面芝麻很少,简洁光鲜。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专注地看月亮了。他很想像小时候一样,和小伙伴们爬到东澳口的一处悬崖上去看月亮。那里的月亮离自己很近很近,仿佛一伸手就能抓到。

不知什么时候鞭炮响了,震天动地的响声把月亮吓得急忙躲进了云层中。拽石如箭一般射了出去。石宝发把头一低,眼睛一闭,整个人如同腾云驾雾一般飞奔起来……

当听到喧哗的人声时,他知道已经到了衙门街。再睁开眼睛时,面前是两堵黝黑的人墙。来不及看清“墙”上的内容,拽石已经冲下了石阶。直觉告诉他,跑在前面的拽石队已经“翻船 ”了,自己的人马毫不留情地踩踏了上去。他感觉身下一阵柔软。他被淹没在一阵惊呼声中。

第五轮的时候,石宝发不慎“翻船”了。所幸的是,冲阶时他下意识地直起身子,并飞速地跃到路旁。

回到拽石队,石宝发从领队的手上要了一碗酒,一口喝了,坐到拽石上等待新一轮的号令。

九九重阳放风筝

农历九月九重阳日,是登高的日子。后来成了敬老节。这个日子在我们双狮镇,从古至今都是放风筝的日子。这天,镇上的人从不说登高,或者敬老,而是说去放风筝。

风筝,风筝。成了那些日子里挂在大人小孩嘴边的关键词。

在这天,镇上的人把早早准备好的风筝带到后门山去展示,天上就出现了各式各样的风筝。山上热闹,天上更热闹。那些传说中的人物——孙悟空、哪吒、二郎神;那些庞然大物——龙、大象、巨蜥。还有蜈蚣、蝴蝶、蜻蜓、飞机、火箭……从古代到现代,从传说到现实,凭各人喜好,各取所需,悉数在天上亮相。这一刻,也是风筝主人争风露脸的时候。

为了这一天,两三天前,我们这些喜欢热闹的孩子们就开始折腾了。我们不仅为好玩、开心,更是为了争气,为了掌控“制空权”。因为之前的那些年,我们是看着大哥哥们的“轻蔑”“鄙视”和“傲慢”长大的。还小的我们只能用羡慕的眼神远远地望着大哥哥们忙碌的身影;看着他们从手上神奇般“变”出的风筝。要是经不住好奇心作祟,就顶多只能靠近一点点,其距离也要限制在手够不着的地方。大哥哥们从来就不相信我们这些小屁孩会信守“眼观手不动”的承诺。认定我们这些毛孩子,哪怕是轻轻触摸,都可能给自己的操控水平带来不可挽回的影响。

决定结束这种“屈辱”的历史,是我在和发小鹏鹏一番密谋之后。其实,在我们遭受“屈辱”的日子里,就已经暗中“偷”来了大哥哥们的手艺,才有了决定自己动手制作风筝的资本和底气。那天,我俩整整兴奋了一晚上。我们有理由相信自己的能力。从备料到制作的整个过程,甚至每个细小的环节,我们都已经了然于心。

将竹子剖成篾片和细条,按风筝的造型捆扎。制作鹞子或者蜈蚣。骨架扎好后,糊上一种特制的纸张,上色、加彩、勾线条。学着大哥哥们的做法,含一口水,喷在纸上,放在太阳底下晒着。

系绳子是关键环节。绳子是做渔网用的绿色尼龙绳,牢固有张力。篾扎纸糊的风筝,没上天之前,不足几两重。上了天,却是力大无比,两个壮汉都扯不住。这是决定成败的环节,我们不敢掉以轻心,下足了功夫,铆足了劲,简直称得上一丝不苟。

就这样,折腾到后半夜两点,才大功告成。因为兴奋,我俩根本没有睡意,等待天亮的这段时间,是两人话最多、想象力最丰富的时候。我俩把最好的命运和最坏的结局都想到了。这是一道再简单不过的选择题,只能二选一,不是成功就是失败。成功的那一刻,就是我们的风筝一路飆升,把所有的风筝甩到后面,在天上代表我们扬眉吐气、结束屈辱历史、掌控“制空权”的时刻。另一种情形是,风筝飞不上天,或者飞上去了,盘旋几下又一头扎到地上摔得粉身碎骨,让我们颜面扫地。

然而,不管是哪一种结局,对于我俩来说都是值得兴奋的。何况我俩已经在心中下了必赢的赌注,并默默祈祷了几十、上百遍了。

不等天大亮,我俩就上山了。选择了两个最佳位置,占据着有利地形。这是当了大哥哥们多年的跟屁虫得到的经验。

天气真好,既有太阳又有风。在人们刚从山脚出发,向着后门山攀缘的时候,我俩已经迫不及待开始展示了。鹏鹏举着风筝,站在离我三米远的对面。我拉着绳子,等待着这只纸鹞腾空跃起的时刻。

当一声“放”响起的瞬间,举风筝的鹏鹏就把鹞子轻轻往上一送,风筝便缓缓地、缓缓地升上天空了。拉绳子的我也缓缓地将手上的绳子松开,绳子便一尺一寸地从手掌心溜了出去。呼呼的响声,如同哨子一般,在头顶上叫唤的时候,就意味着这只纸鹞已经被放飞成功了。

我把绳子绕在身旁的一株树上,腾出手来,帮着鹏鹏将蜈蚣送上天去。

天空飞翔着两只风筝。鹞子一路领先、扶摇直上;蜈蚣不甘示弱、奋起直追。生活中两个不搭界的家伙,同时出现在天空,看上去有点滑稽。按说,蜈蚣是鹞子追逐的目标,此刻却倒了个个。鹞子在前,蜈蚣在后,上演了一出“天空版”的胜利大逃亡。

云,像阳光下的冰块一样,被彻底融化了,清澈的天空一览无余。

已是早上八点多,人们携带着风筝与茶水,陆陆续续上山了。

看到两个小人儿抢占先机,大显身手,风头出尽,大人们不高兴了,“从没见过有三更半夜上山的,还以为出鬼哩。”

我和鹏鹏根本不去理这些说风凉话的大人们,把大人们的话当作耳边吹过来的一阵山风。因为我俩明白,这是大人们的眼红和嫉妒。我俩更是目不斜视、心无旁骛、全神贯注地盯着天上的蜈蚣和鹞子,手上的线儿抓得牢牢的,头顶上的哨声越响,心里就越得意,嘴上吹起了口哨。

我的手被拽了一下,像是那纸鹞想挣脱它爪子上的绳索一样。手抓得越紧,纸鹞拉得越用力,感觉就像进行一场拔河比赛。我使出浑身解数,将上身猛地向后倾,让脚跟尽力顶着地面。

鹞子的力气越来越大了,我的身子从后仰慢慢开始向前倾,脚后跟顶着地面也一点点变成了脚尖点地。此时,只要我把手稍一放松,纸鹞就肯定会飞走,身子自然也会恢复原状。可要是那样,这么多天努力的一切,就要功亏一篑,前功尽弃了!

固执与坚持的结果可能是,我被风筝一起拉上了天,也成了一只风筝。此时的我,耳边想起了鹏鹏的喊叫声,响起了大人们的惊呼声,“他怎么变成风筝飞上天了?”

没有翅膀,又怎么可能飞上天呢?

我心里明白,这不过是我此时的内心幻想罢了。我太希望能在众人面前表现一番了,让那些大人们,尤其是好好压一压、煞一煞那些大哥哥们的嚣张和趾高气扬的气焰。把多年来的“制空权”真正从他们的手上夺回来!

作者简介:吴曦,系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霞浦县作家协会主席,已在《福建文学》《青年作家》《延河》等各类报刊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100多万字。已出版小说、散文集《吴曦作品选》。

(责任编辑 王瑞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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